这是近半月以来,时松第一次出门。若是运气不好,也算是最后一次出门,毕竟,他踏上的是死路。 此行前往巳关,桐州乃必经之地。 但有时松这么个烫手山芋在,按照萧予寄的意思,是该绕开桐州走的。 不过彭祥以“绕路耗时耗力,只怕要耽搁促谈时间,届时怠慢了北夏使臣,不利于两国交涉”为由,好说歹说一通。 他倒不是好心帮时松,主要是吕凌的失联,彭祥有必要去查探一番。况且,张齐敬让他去桐州亲探现在的情况。 心怀鬼胎的,不止他一人。 既然范家本家在桐州,按照范淑章的意思,她的二哥范知善多年未归家,此行顺个便该去祖祠好生拜拜。 ——万一范彻景畏首畏尾,就让范知善动手料理干净,她也能放心不少。 老子总比儿子可靠些。 最后萧予寄妥协,并且千叮咛万嘱咐,经过那地界时必须死死盯好锦成王。 不过,谁都不成想,这位被无数眼睛盯着的锦成王却是悠闲自得。 山野间停下歇息的时候,不是上树掏鸟就是下河捉鱼。 路经繁华大道时,不是买糕点就是买酒喝。 …… 那些个禁军看他就跟看傻子一样。不仅像傻子,他们怀疑这个锦成王真的有点傻,身处此境地却最基本的警惕心都没有,明明是身负重任的行程却被时松搞得像出游。 他们甚至怀疑,萧予寄是不是眼瞎了,派这么个人去同北夏交谈,真的不会越谈越糟吗? 就连范知善也开始变得疑惑,这人当真有什么真本事? 只有彭祥不闻不问不做言语,毕竟时松不在他们的计划内。 丛林中,火星点子舔舐着黑夜,跃然生熄,似要将那无边的黑暗燃尽。 临时搭上的棚子里映出一男一女的影子,欢声笑语从里面传出,外面的人见状都嗤之以鼻。 谁都知道,这位锦成王,看上了萧予寄在他身边安排的一个宫娥,叫寒梅。据说还在宫里的时候,时松就对她有点兴趣,这些时日两人长途相伴,更是亲近得不得了。 火堆旁围坐着几人,几个禁军叽叽喳喳讨论着。 中间的范知善斜了一眼帐中影子,嗤道:“晖城和谈队出发时传出些风言风语,我倒真信了这王爷和御史大人有点什么。” 他说的,是柏秋行南下前于城门下的那个吻。一双双眼睛都在场盯着,当然避无可避——即使两人也没打算要避的意思。 范知善兀自摇了摇头:“还以为是什么难缠的大人物,原来也耽于美色。” 由范淑章下场亲自吩咐他,他当时真觉得时松这个人有什么天大的本领。不成想这么些天接触下来,是个纨绔。 旁边的彭祥报之一笑,摇了摇头:“没由头的传言自是不可信。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王爷年轻气盛,沉迷于儿女私情,自是无可非议。我瞧着,寒梅姑娘也称得上窈窕淑女,虽然身份不匹配,不过,若王爷实在喜欢,纳为妾也是好的。” “罢了,不惹是生非便好。”范知善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没有与他讨论美人关的打算,“再有一天就到桐州了,先好生歇着吧。圣上有令,到了那地方可就得把王爷看紧了。” 帐内时松仍与他的“新欢”笑谈着,只是肢体轻触眼神交错间,寒梅脸上闪过一丝冷,好似那日在宫中应时松话时的神色。 她将袖中纸卷塞到了时松怀里,一触即分。
第80章 桐州多风多雨,刮落一天也停不下来,湿气弥漫,春日里多出几分冷气。 刺史府灯火通亮,大门敞开,门槛都快被京都来的大爷踏破了。 姜旭脑子里紧绷一根弦着立在门口,他还没见过这阵仗,见状不免有些汗惊。直到见了范知善,才安心了些。 他原本是在睡梦中,谁知刚找上周公就被下人打断,说京都的贵人来了。 倒也不是不知道京都有人要来,只是忘了算日子,于是也顺理成章地忘了这茬儿。经过下人的提醒,他才忙不迭蹦起来迎接。 现在还是一副发冠歪斜样,腰封缠反了都没发现。 毕竟来的人是王爷,尽管他多不情愿,该有的样子还是不能少。 与他一同出来迎接的,还有范彻景。 他倒不是闲得慌,是真有事得出面。 “问王爷安。”范彻景朝时松微微躬身,收起平时的张狂样,转而侧身朝着范知善,“父亲。” 时松插着手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啧啧叹道:“范公子气宇非凡啊!这眉毛、这眼睛这鼻子,简直跟范统领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 范彻景觉得自己跳进火坑了。 “饿得慌,你等会儿忙完了给本王送点吃的过来。”时松打了个哈欠,拍拍他肩膀,“记住了,一定要你本人给我送来,本王还没享受过官二代的伺候。” “……” 范彻景骂娘骂爹的脏话咽了下去,他觉得自己被焚成灰了。 折腾大半夜,才将这群人安排妥当,最后只留下范知善父子二人叙旧。 风雨渐停,只留屋瓦水“滴答”声,偶尔一股凉风掠过引人惊颤。 范知善盯着熄了大片火烛的屋子,发问道:“范桂屹呢?” “死了。” “尸身在哪儿?” 范彻景懒洋洋斜靠红柱:“父亲放心,全桐州人都知道,他坠河死的。捞上来的时候泡得个面目全非,人都臭了。” 听见这一副恶心的描述,范知善想了想那个画面,不禁皱眉:“死了就好。等我回京后详划安排,这都督位置,该是你的了。” “那就多谢父亲和姑姑了。”范彻景脸上挂着不正经的笑,起身扭了扭身子,“我去给王爷送饭了。父亲把他那边的人撤了吧,我带人亲自看着。” 范知善犹豫未决。 范彻景漫不经心道:“赶了这么久的路,后面还有好几天的路程,父亲不若留点精力。我正好精神头足,看个人还是够的。” 说得随意,却点明了要点。 似是被说服了,最后,范知善松口道:“务必看紧了。” 不久,时松所在的院子里头,大换了一批人。 范彻景提着食盒去看他的时候,他正擦拭着自己的宝贝岁椿。 木门轻响,时松眼也不抬道:“方才就想问了,范公子不住范家本家,跑到姜刺史府中住着,着实稀奇。” 范彻景放下食盒,顿了顿,扯唇道:“刚见王爷的第一面,还以为王爷真不堪至此,心中登时一万个后悔。” 时松倒是不以为意,他缓慢起身:“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选这条路?” “能有为什么?饶是我再蠢,看如今天下局势,也该明白,跟着我那个太后姑姑,我必死无疑。跟着王爷,我还能苟活几天。” 时松思索着轻抬眉眼:“所以,你就这样成了个叛徒?” “话不能这么说。”范彻景垂首低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也只是给自己谋条出路而已。” “如果你听你姑姑的话,未尝不是出路。”时松赫然将岁椿抵在他脖颈间。 “非也。”范彻景敛眸未动,丝毫不见慌张之色,“我自小就知道她的野心,可这天下,当真落得到她手中?至于当今圣上,我的太师爷爷已经用行动告诉我该如何选择了。所以,王爷不用试探我。” 时松偏头与他对视片刻,轻笑一声收了剑,叹道:“范卿辞啊范卿辞,你很聪明,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也不看看,我小时候,”范彻景默了默,随即哼笑一声,“可是由谁亲带的。” 时松掀开窗缝,斜首左右察视道:“装傻充愣可不是范太师能教出来的。” 范彻景半嘲道:“王爷这一路,不也装得辛苦?” 时松对此不作言语,他回身落座,倒了两杯茶,一杯推到桌案对面,抬眼问道:“我不信你心甘情愿为我卖命,说说吧。” 范彻景对案落座,端起茶杯打量片刻。 “王爷还真是,”他蹙眉转了转眼珠,思索半天想出一个成语,“老谋深算?” 要不是为了维持形象,时松当场就要给他个白眼了,他略微无语:“范太师教的这个?” 范彻景摆摆手说回正题:“我只是希望完事儿后,不要波及范家其余人。” 时松不语,端杯抿酒似的进了一小口。 这是个神思难察的小动作。 范彻景的视线随他的手起又落,好半天,才听他说道:“若你范家阻我,我该如何?” 范彻景也默然半晌,莞尔抬眉道:“王爷是想说我父亲?” 时松盯着他不作声。 范彻景了然道:“王爷留他一命就成,其他的,任凭王爷意愿了。” 在他眼里,自己的父亲就是个古板的顽固,要想他易主,除非死。 为范淑章不辞辛苦地卖命数年,到头来什么都没得到。 他不知道自己父亲为什么忠于范淑章,要说荣华富贵,他范家已经够了,要说权势地位,他范家也不缺。 或许由于血缘关系,或许由于至亲之情。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得想办法把他保下来才对。 择明路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总要给自己父亲留条回头路。 时松思忖着,手指在桌案上无意点了点。他没有立即应承下来,而是一转话锋:“我要见范桂屹。” 范彻景瞧他这般的精明样,无奈地笑叹口气,朝着门口一扯嗓子:“请!” 话音刚落,房门被打开,进来的两个都是熟面孔。 范重阳揭开斗笠,漏出风霜不动的脸。他身旁,还有个天生白发的公子。 时松朝关荣颔首示礼,后者也躬身回应。 韩直死后,他便也没见过关荣。时隔多日一瞧,倒是愈发有气色了。 他想过,为什么关荣会站在他们这一头。最好的解释便是——为将者见不得国破家亡。 其实说起来,关荣跟着崔言来桐州,时松是前不久才知道的。先前在京都的时候被盯得紧,外面的消息几乎传不进来。也就是在来的路上,寒梅告诉自己多了这么一个追随者。 而范彻景倒戈的消息,也是寒梅那日在帐中传的。 他起初还怀疑范彻景使诈,如今一番阔谈后,才发觉范彻景不似传闻中乖戾,倒也是个可用之人。 范重阳盯着曾经自称主家是柏家的人动了动唇,千百疑惑欲宣之于口,但最终只道出四个字。 “问王爷安。” 他听说京都多了个王爷的消息时,也是万般震惊。 他不明白时松为什么要隐瞒身份跑来桐州说那一番话。更不明白,自己现在到底是在为哪个王爷做事。 锦成王?离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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