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这样,一联想那晚自己与萧予寄的争论,现在范淑章肯定已经怀疑范重阳那边了…… 一想到这里,时松猛然起身,翻下床草草套上靴子。 另一只还没穿好,柏秋行猝然捉腕止住他,皱眉问道:“干什么去?” 时松简明道:“有事。” “还是不能让我知道?” “……” “你到底有什么瞒着我?” “……” 不是时松不信他,只是自己的身份还有这个身份的牵连,处理得好就能好生利用。处理得不好,便成累赘了。 他实在不想把柏秋行拖下水来帮自己,那样只会把柏秋行搅入更浑更深的潭底。所以现在自己所处状况,柏秋行还是不知道的为好。 时松在他唇上轻落一吻,抵住他额间为难道:“我无意瞒你,但现在还不能让你知晓。” 柏秋行紧攥着,手上力道不松分毫,无奈沉声道:“可我总不能就这样放你去做我什么都不知道的事。” 那感觉就像是在无边黑夜里寻人,未知刺激着神经乃至每一寸肤感,惴惴不安又惶恐心战,让人喘不过气。 他不希望时松是在如此之境。 时松一咬牙,去掉细节和其中缘由,言道:“桐州可能要出事了。” “因为方琴的死?” “差不多。”时松捋了捋,“不出意外,范淑章已经派人去桐州了。” 柏秋行:“所以你打算去桐州清人?” “是。”时松眼里笼着阴沉之气,“范卿辞留不得了。” “明天——” 柏秋行话还没说完就被时松决然打断道:“不行,现在就得去。” “那我让崔言去,你别折腾了。”柏秋行起身将他按坐下,和声和气颇具耐心,“外面眼睛多,我让马叔从密道出去找崔言,你有何吩咐尽管告知,可好?” 时松仰视着他,眼里急切未散,而后起身猛然将他抱住,下巴搭在他肩头,闭眼吐了口气:“是我心切考虑不周。但,桐州万不可失。” 那不仅是改天换地的助力,也是他唯一的底牌,能保住自己和柏家的唯一底牌。 柏秋行顺了顺他的背:“我知道,也信你判断,我这就着马叔去。” 时松知道,现在的自己就是第二个萧予霖,像个猎物畜生被圈在某人的可视范围内,想要出去难如登天。但凡自己有所异动,随时都会死,更会牵连整个柏家。 不过两人不同的是,萧予霖有个王爷名头,他没有。 当天夜里,宵禁后的京都城门大开一次。 长街灯未熄,四五人抬着上好的檀香木棺从皇宫而来,带着范淑章口谕信物,就这样出了城门。 这是京都里继范怀戚的第二起白事,没有号丧没有吊唁,只得了个棺材赏赐的白事。 棺中人不是什么有权有势的大人物,但也算得上有头有脸了。毕竟,跟了当今太后这么些年的,也就她一人了。 不过谁都没想过,为什么方琴跟了范淑章数十年,到头来范淑章会将她丢垃圾一样弃到乱葬岗,甚至一晚都不多留。 唯一看得过去的,也只有那口棺材,只是跟那晦秽乱葬岗格格不入。 几人抬着棺木上了山,找了块地开始挖坑。 其中一人边铲边愤愤道:“啐!真他娘的晦气,好不容易进了趟金宫子,还以为有什么好差事,结果是个死人活儿!” 另一人也不满道:“可不是嘛,我还指望着今晚这一趟后,以后见了王五能和他吹几句牛呢!” 坐在一旁监工的头头,见状起身给了二人一人一膝盖,不悦道:“吵什么?大晚上的,也不怕招什么东西。赶紧干,要不是这死人活儿你这辈子还能进宫?做梦呢?” 只有后脚的两人一直不曾言语,二人都把脸埋得低。 其中一人个子高挑,有些惹眼,但不言语就少会有人注意。另一人头裹青灰麻布,只漏了双眼睛,只是额头未遮满处,溜出了几缕天生的白发。 两人专心干着手中活,就在动作交错的瞬间,两人交换了个眼色。 这“坟”埋好后,一行人依照原路进了城。只是谁都没注意到,一行人里少了两个人的身影。 在京都城门截然相反的地方,两人策马直奔西北方向而去。
第77章 哪怕萧予寄已经敲定与南疆和谈,朝中还是片刻不得闲。 一方面,两国交谈纷繁复杂,总得有万全应对之策。各臣无论愿意与否,在萧予寄的压迫下,都在为柏秋行和贾钱春南下晖城做准备。 另一方面,北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先前闹事的没解决,这几天又传来不太平的消息。北夏一支商队,不知怎么的和检关侍卫出了冲突。也不知是谁先动的手,最后两边都闹了人命。 这下不止引起苍平百姓不满了,连一些北夏商人也嚷嚷着要讨个说法。 前朝七嘴八舌说个不停时,阖春宫处也未得清净。倒不似朝中那样的口舌之争,气氛却也是剑拔弩张得紧。 一人鹤骨松姿,一身云水纹锦裳,青丝半披银簪半挽,随着带路人进了大殿。 今晨柏秋行前脚刚走,就有人来请时松进宫了。虽然这些是迟早要经历的,但时松不免心累,可没人乐意自己像个猎物无时无刻地被人盯着。 他进了殿没有上下打量,而是老老实实垂着头,低眉不语。 范淑章见了来人,给一旁下人递了眼色,一众人心领神会地福了福身子退出去。 殿内此刻就只剩她和时松二人。 范淑章锦袍环身,金玉华饰缀成满身富贵,依旧一副雍容高雅之姿。只是鬓角的几根华发尤为明显,从容脸上也比先前多了几分疲态。 她从贵妃榻起身,笑道:“你这孩子,倒是听话得很,哀家叫你来你就真一个人来了,不怕哀家给你下套?” 这么明显的笑里藏刀,时松也没应她,只是起手拘礼:“太后娘娘安。” “太后娘娘?”范淑章语气上挑哼笑一声,似是不明的一个反问。 她缓慢凑近身,狭着眼看着时松,加重语气道:“按照辈分,你应当叫哀家一声——母后。” 时松见她直接将话挑明,便也没打算和她装糊涂,直起身收了腹中弯绕,对峙般盯着她,语气淡漠道:“所以,方姑姑,是你动的手?” “小琴啊,”范淑章突然顿住,侧首望向窗外,眸中暗了几分,“人非木石,她跟了哀家这么些年,怎么可能是哀家动的手呢?哀家待她可不薄,是她自己想不明白。” 其实无论真相如何,都无意义了。或是情有可原或是罪有应得,一切皆随风落定,再无波澜。 只是时松不免矛盾愧疚,不管怎么说,方琴的死,是他间接造成的。 范淑章回神,背身道:“你可知哀家叫你来所为何事?” “太后娘娘不妨直说?” 范淑章没再与他计较称谓问题,直言道:“北夏不安分啊。” 所以呢?时松不明白范淑章的意思,北夏不安分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自己现在就是一个普通百姓的身份,就算有心帮忙也微乎其微。这些事,不应该找萧予寄? 时松一个惊悸,除非—— “哀家想,让你去和北夏谈谈。” “草民惶恐,娘娘就算要找使臣去北夏促谈,也该是从朝中选人吧?”而且,就算要派人,也轮不到她插手。 不过时松没将后面那句话说出来。 “哀家的意思,也是寄儿的意思。” 时松轻笑一声,抬眸道:“娘娘觉得,我去了北边,还有命回来吗?” 难。 如果桐州不再受自己牵制,不管是对范淑章还是对萧予寄,自己已经没有价值亦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他们母子俩甚至能在此时沆瀣一气,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 萧予寄更甚,时松若是死在了促谈路上,不仅能泄那晚的一肚子气,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名声也还在。 “为什么没有?”范淑章哼笑一声,“桐州不是你的底气吗?” 时松了然,范淑章已经知道那晚他和萧予寄的谈话了。既然如此,那他的判断就没错了。 天高路远,为避免路上出差池,范淑章肯定派人去桐州亲令范彻景清理范重阳这个门户了。 他心里默默算了一下,崔言他们能赶得及。 时松将思绪拉回来,应道:“娘娘莫不是在说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草民可是衷心于天家的。” “天家?这天家姓萧,你不也姓萧吗?”范淑章长辈般慈爱地捋着他的头发,闲声和气,“既是先帝之子,这么些年也该认祖归宗了。一直在外像什么话?哀家准备这几日恢复你的身份,该有的王爷名头家宅银钱一样不少,寄儿也正有此意。” 她抬手掸了掸时松的肩,继续说着:“过几日,你就以王爷的身份去巳关同北夏使臣交涉,正好让北夏看看我后齐的诚意。” 时松没什么动作,他听出了范淑章的话中别意,这母子二人执意要送他去死了。而北夏也确实需要派人好好谈论一番, 这两人合算的好计谋,时松都不得不赞佩一声。 母子俩不和异心多年,难得一次站在一条道上,还得多亏时松。 他淡声回拒道:“草民无心朝堂,做只闲云野鹤便好。” “你这孩子倒是跟你母妃一个性子,犟。”范淑章轻叹一口气,退到贵妃榻旁,“该改改,不然在这世道啊,不容易活。” 时松却道:“为何草民要改?若是天下之人脾性皆如草民,不改这世道便容不得,那岂非世道之错?” 范淑章嗤笑一声,弯身从塌上勾起佛珠,闭眼拨了几颗,一副心闲气定的模样,说出的话却是杀气腾腾。 “到底是世道不容还是人之妄大?就靠桐州的区区六万就想自拥为王?该说你天真无邪的好,还是自不量力的好?” 时松毫不意外地笑了笑。 与他所想的一样,范淑章以为他控制着桐州,是时松自己有那问鼎之心,殊不知他也只是为人铺路。 他没有反驳:“凭娘娘乐意。” 总之,没人在意时松的意愿想法,最后的结果是他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 时松出来时,晨阳正冒头,光束穿过朦胧雾气奔向红墙,清风裹着稍许热意扫身而过。 他倏然停步于台阶,闭眼抬头,一半神思一半放空。 他有得选吗?没有。范淑章这是逼他走上绝路。 时松知道,柏秋行不日启程南下和谈,事关后齐国势,所以对于朝中各方势力来说,这无论是个多么要好的时机,都暂时不会动他的。 那么现在唯一要紧的,是保自己的命。 他想,但愿在自己和北夏谈妥前,能传来范彻景身死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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