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崔言知道时松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就要以为这人在广撒网了,还是男女通吃的那种…… 崔言:“这个在你们家乡是保平安用的?” “骗你作甚?难道在京都不是?” “……呃,其实要是保平安的话,也未尝不可。”崔言不是有私心,他只是不想辜负了时松的“赤诚之心”,要是此时给他解释再还回去当做废品扔掉,还不如当做保平安的留着。 他将两条绳子放进锁囊揣进怀里,说道:“回去了就给闵清。你也别再买了,等回京都后估计就没卖的了。” 时松思索道:“好像也是。” 这一去,少则也要一个月,届时京都早换貌了,怎么还会卖正月里的东西? 行了一天早已看不见京都,晚风肆虐,带着寒意,河面上总是要冷些。 里间相连,坊里过道灯火通明,时不时有巡逻的人带起一阵风。 时松给柏秋行送茶水的时候,他正看着兵书。 “大人。”时松招呼一声,将案盘放在桌上。 柏秋行抬眼将他打量了一番:“好了?” 时松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晕船。”柏秋行言简意赅。 “我是什么人?区区晕船,我——” 柏秋行看他又一副活色,将他打断:“范卿辞去桐州了。” “嗯?”时松没再狂言,正经了些,“太后安排的?” “除了她也没人了。” 时松毫不见外地坐到了的低案旁,思忖道:“我听说,桐州都督范桂屹,范家本家出来的,也是太后一手提拔起来的。不过最近不大安分,和那姜刺史矛盾颇多,二人先前都为太后做事。想是范桂屹见了太后近几年的作为,也看不下去了,这才多番不对付吧……” “消息倒是灵通。” 时松:“估计太后是怕掌控不了了,才让范卿辞去的。” 柏秋行侧首道:“你猜,范卿辞要是杀了范桂屹,取而代之,皇上会不会管?” “怎么管?按辈分来,他范彻景还是范重阳的叔辈,说小了也就是家长里短的自家争执。说大了,”时松微微叹气,“他要真能管得住,现在桐州也不至于姓范了。” 他抬眼对上柏秋行:“大人怎么看?” “意料之中。”柏秋行揉了揉眼睛,“现在各方势力掣肘着,桐州连带周围的几城郡县皇上动不了,往南以谷城左右一带,还有张老二,也就魏大将军常年守着的北方稍微好点。” 时松托着脸,无奈道:“怕也好不到哪儿去吧。内忧没有,外患却是一直在的,我看北夏那边也不怎么安分。通商口被打通后,北边的苍平看似与北夏互通有无,实则那一带并不繁茂,大人知道为什么吗?” 柏秋行奇道:“你问我?我不信你不明白其中缘由。” 时松老实道:“一半一半。有些地方不明白。” “哪儿不明白?” “也不是不明白,只是觉得——”时松想了半天才找到形容心中滋味的词,“无奈罢了。” 柏秋行道:“你说给我看看。” “北夏不比南疆,南疆乃南蛮之地,与咱们后齐并无往来,他要是进犯侵扰,驻守军将当然不会袖手旁观。就算张同规再怎么心怀不轨,他也知道在其位谋其职,不可能让南蛮子得寸进尺,该还回去的也不会少半分。可——” 柏秋行替他接了话:“可这北夏不不同,咱们两国也不是水火不容关系。” “对,北夏不比南疆。苍平那儿的通商口才通几年?两国表面的交好只是一时的。北夏人屡次在苍平找茬儿,到底是商面上的纠纷还是北夏王室派的人也未可知,当地官府更是难办。”时松吐了口气,“就算将情况呈报到上边去,皇上也只是打哈哈过去了,一直没有同北夏认真谈过此事,都快成两不管地带了。那边百姓苦不堪言,这就是落后的根本。” 时松甚至怀疑,再这样下去,就算哪天苍平成了北夏的地盘,萧予寄连屁也不会放一个。要不是朝中还有魏远几个大将镇着,北边境或许早已经乱了。 用一个现代人的思维去想,他确实不理解萧予寄的骚操作。 兵权兵权不收,外扰外扰不管,没有威信亦无尊严可言。自己和皇家的虚名大于天,有人诋毁自己,第一时间去堵别人的嘴而不是自我反思。 他也实在想不出,萧予寄登基的这十年间,究竟做了什么利民的事儿…… 他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这样的国家,还能走几年? 时松道:“大人都没规劝过?” 柏秋行反问道:“你觉得呢?” 时松想了想,只道:“也对。那他怎么没处理过?” 这种事情,就算柏秋行不给他指出来,其他稍微有心的官员也不会坐视不管。 他不知道的是,就连范怀戚,早些时候也针砭时弊出面劝说过。 柏秋行手指沾水在桌案上写了两个字回答他后面那个问题——他怕。 “我就奇了怪了,指出其中弊端也就是派个舌战群儒的使臣走一趟,又不是让他亲自去,他怕什么?还能隔着十万八千里扒——” 柏秋行不紧不慢打断道:“小心隔墙耳。谈论朝事可以,有些话私底下说便罢。” 时松摆手:“我大意了。” 认真说起来,萧予寄怕的可多了。比如自己皇权不保,比如各路对自己的异议,再比如出使后谈不拢颜面无存。再者严重一点,双方打起来,他不会用兵。 哪怕朝中有能将,他还是怕,国库资源人力都要补贴前线,他可能接受不了。 这好不容易得到的天下,自己按部就班就好,只要百姓不造反,其他事情与自己一律无关。 柏秋行看着时松道:“看来让你多读些书还是有用的。” 时松一副傲然样,拍拍胸脯道:“那是!大人在我身上花的那些功夫,投的那些精力,那是包赚不赔!” 柏秋行盯了他一会儿,他真的不一样了。 从当初翻墙都腿抖,到现在功夫过人。 从当初靠着怪力乱神破案,到现在一眼看出天下局势。 他看着时松,就像看着自己精心培养出的花儿,既有成就感又为之骄傲——虽然他自己否认了,但这个事实已经深埋进他心里了。 偶尔破土挠着他的心壁。 柏秋行眉梢微扬道:“看你这股聪明劲能保持多久。” 时松没有回他那句话,而是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大人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其实他是想问,柏秋行打不打算搅进这场乱局里。 继续跟着走,或者,另有打算。 柏秋行显然也听出了他的其中意,回道:“有些事情,光是我有心还不够。时机不对,先顾好当下吧。” 时松了然。 抛开萧予寄到底姓萧还是姓孟这个问题,就算萧予寄是正统,这个问题若是柏秋行抛出来问他的,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答。 萧予寄德不配位,这正统里能坐到那个位置的一个是昭王萧耒,可那不过六岁孩儿,哪儿懂得什么治理天下,只怕会更乱。而另一个便成了唯一的选择,如今的离幽王萧予霖。 就算萧予霖当年有多才绝、多能干、多被器重,这十年光阴,他爪牙就已经被磨掉了。哪怕他仍有那个能力,有那才德,那个位置,他本人也不一定愿意去碰。 退一万步讲,哪怕天时人和,地利呢?该如何起又该如何收场? 其他势力怎么解决?兵粮哪儿来呢?不费一兵一卒吗?不可能的。 太遥远了,太浩荡了。 还漏了一个人选……时松觉得不提也罢。 这些事情想得时松头疼,他想,果然还是生在种田文的好…… “对了大人。”时松突然想起什么来,把袖子里的东西掏出来递给柏秋行,“这个给你。” 柏秋行看清了那东西微愣片刻,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怎么了?不喜欢这款式?那没办法,人家只有这种卖的。”说着,时松不见外地把那彩绳系到他手腕上。 柏秋行愕然道:“你……你为何送我这个?” 他难得紧张,也不知道为何,仿佛心跳得很快。 “又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起个心理作用嘛。再说我又不是只给了大人,有什么好稀奇的。” 柏秋行这边还心如擂鼓,听了他的话有些糊涂,难以置信问道:“你还给了别人?” “对啊。”时松这边心如止水,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阿崔那儿我给了两条呢,让他带了一条回去给闵清。” 说完,他还把自己手腕系着的的亮出来给他看,说道:“保平安嘛,虽然不可多信,不过,偶尔信一信也未尝不可。” “……”柏秋行石化了一会儿,脸色简直比吃了馊饭还难看,“你送给崔言他们也是用来保平安的?” “不然呢?”时松陡转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难不成还能招桃花?!” “……”柏秋行默然片刻,“出去,我要休息了。” “?”时松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突然就被撵出来了,不就是条彩绳吗?难不成还会招鬼? 船上灯火璀璨,微光和河面倒影映进窗户,相连的里间有亮着的也有黑着的。 柏秋行所在的情况是后者。 他今晚的心情可谓起起又落落。 翻来覆去睡不着又坐起身,一手抱头,懊恼又质疑——我为什么要在意? 明明只是一个误会,却如此牵动自己,任由心绪肆起。 疯魔了? 没过多久,崔言所在的房间多了个披着月光而来的蒙面贼。 床上的崔言分毫未察觉,因为这个蒙面贼的功夫在他之上。 蒙面贼十分镇定地在房间里兜兜转转,搜了崔言的包袱和杂乱堆着的衣服,最后只从一个锁囊里盗走了两条彩绳。
第53章 傍晚余晖未落,洒在河面上,一片粼粼波动,似是金蛟鳞。 两艘庞然大物在河上行了五六天,终于抵达酉州。这里倒是少了常青树,一眼望去多是漠黄。 有人忙忙碌碌地从船里搬出箱子,都是送往黎古的东西。时松随着柏秋行下了船,一走出甲板便看清了码头场面。 码头站满了持兵戈的披甲人,都是酉州的驻守兵。为首之人约摸四五十岁,是酉州刺史周珂,身旁还有一位少年将军,应当是这里的驻守将。 这阵仗时松也能理解,毕竟事关两国,不可马虎。 周珂躬身拘礼:“下官酉州刺史周文立,恭候钦差大人。” 一旁的少年将军抱拳道:“末将吕缚,参见大人。” 柏秋行颔首以示回礼,客气道:“原不想叨扰各位,只是这些东西贵重无比,又是圣上亲令,怕出了差池,这才只能劳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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