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松对上他的眼睛:“那作为黎民百姓之一的柏子濯,是怎么想的?” 好一会儿的相对无言。 柏秋行先撤回视线,提步道:“想听实话吗?” “大人觉得呢?”时松紧步跟着他。 “如果你见过雎神宗继位的那一年,或者去边关看看,”柏秋行顿了好久好久,“你会明白的。” 他说得很隐晦了,时松也听出来了。 时松没经历过,但到这里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也了解得差不多了。 萧予寄上位第一年,为了保住这个位置,圈禁手足,随意杀害朝廷命官和百姓。惹得天下百姓惶恐不安,生怕一不小心说错一句话,第二天就被送去见祖宗了。 对外族的侵扰毫无底线地一再忍让,却对酉州加重赋税徭役、对桐州被占据消极处理。就像魏远说的那样,窝里横,还横不过。 而且那一年的年末,柏家事发。明明血案疑点重重,却草草定案,就因为朝内各种利益盘根错节,就因为萧予寄无能无德任由太后摆布。 柏家一心为朝一心为他萧家,最后却全家惨死冤死,上下几百口人,就只剩了个柏秋行。 谁能想,一生清廉为君王,却落得个这样的结果? 所以柏秋行这么说,不是无缘无故的仇,都是有缘由的。 这后齐根深蒂固的弊端,不止他一人看出来了。 只是,说真话为君好的,都死得差不多了,自然也没谁敢再站出来了。 就连范怀戚这样洁高奉公、硕望宿德的人,尽力过后也知其无可救药,这才淡出朝堂,远离纷争。 至于柏秋行所说边关,酉州酉平关、苍平、南边……他都有所耳闻。 年后的宫宴安排在初五。 入冬后,柏秋行就没再让时松去驾车,所以此次进宫,他没打算带时松。 毕竟上不了席间,去了也是白去,还得吹着冷风侯在一旁。 时松也很识趣地道:“那我去找阿崔玩了。” “……”柏秋行覆着氅衣乜了他一眼,下巴朝暖炉处点了点,“搬上马车。” “?” 没过多久,时松坐在时而颠簸的马车里咬牙切齿,有病吧! 柏秋行有病也就算了,毕竟处了这么久,他什么性子,自己还是摸透了点的。 让他觉得大病缠身的,还是彭祥,或者该说萧予寄。 这么冷的天在御花园搞露天晚宴?为了展示自己坚定的意志和强健的体魄吗? 事实证明他倒是操心得多了些,虽是露天,每个席位却遮得好好的。而且那里碳火十足根本感觉不到冷,座上人还能一起赏雪。 不过,露天的也好,时松还能去碰碰运气,试试看能不能找到想见的人。 御花园那边灯火辉煌,歌舞升平。时松趁车夫和别人唠嗑着,悄悄溜了出去。 宴会那边重兵把守,所以时松不敢靠得太近。 他附在假山旁边,朝手哈了口气,仔细看着席间的动向。 这个角度,并不能看见多少画面,忽然肩头被人拍了一下。 时松心觉不好,正想提袍就溜,却听见是个熟悉的声音。 萧予霖问道:“小时是在看什么?找子濯吗?” 时松松了口气,转身拘了一礼,应道:“没。我随便看看。这晚宴,朝中大臣可都来了?” 不料萧予霖却心如明镜说道:“你说,我帮你看看来没来。” “……” “你放心,我不会再给子濯讲的。” “……”时松腹诽,萧予霖这么实在的么? 挣扎一番,时松还是道了出来:“那王爷帮我看看,赵家人都到齐了?” “赵尚书和赵夫人都到了,赵家姐弟二人也在。” “没了?” 萧予霖稀奇道:“那你想问谁?” 时松皱眉无言。 他想知道,现在赵书毅的父亲、赵家姐弟的爷爷,赵余勤在哪儿。 萧予霖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言道:“赵老乞骸多年,这些宴会,他早已不出面。” 时松愣了一下,随即道过谢,就在萧予霖提步要离开时,他忽然出声道:“王爷,你可想过以后?” 萧予霖闻言不再有动作,半晌才低低笑了两声。 他侧过身,借着席间的光看着时松,脸上仍然挂着笑:“想过,怎么会没想过呢?” 时松:“那王爷觉得的以后,是什么样子的?” “当然是我想的样子。” “……”时松吐槽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听见眼前人复又开口。 “也只存在于我所想。”萧予霖眸底蒙上一层难见的悲色,语调带着笑,听上去却是那么的无奈。 时松整个人猛地僵住。 他好像犯了一个特别特别愚蠢的错误——他在和一个无自由之身的人谈自由和以后。 “已然身不由己,那我的思想为什么还要受束缚呢?”萧予霖整个人转过来面对他,短暂地笑了笑,“小时,我听说,罕琅公主,是你找到的。” 时松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过了好久,萧予霖才继续开口道:“那你能算出所有人的结局吗?” 时松抿唇,莞尔道:“不能。” “那你自己的呢?你能看见自己的未来吗?” 时松没有立刻回他,而是凝思许久才道:“也不能。” 萧予霖只是点点头,没有追问他为什么。 可是时松心里有个声音在问自己,为什么呢? 我算不出我的未来,因为我不在这个世界的因果之中。我的存在就是意外,我不属于这里,没有因,更没有果了。 至于其他人,也因为自己这个不速之客,打乱了原本的节奏和原有的命运。 时松看着萧予霖渐远的背影,突然一阵心绞痛。 他扶着假山石壁,不知是身体的难受还是精神的折磨,让他疼得蹲了下去,似乎那样就能好一点。 他质问着自己,我在干什么啊……我来这里到底干了些什么啊…… 不知过了多久,那种疼痛缓解了些,他才起身,拖着麻木的身体回去。 席间才开场不久,柏秋行疲于应对这些,但也不好都挡了回去,现下已喝了好几杯了。 他不知道这种宴会有什么意义,但萧予寄好像格外喜欢。 旁边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个宫娥,小声说道:“柏大人,魏大人在那边的湖亭,找您有要事相商。” “……”柏秋行看了席对面,魏忱确实不在。 不仅魏忱不在,萧洛钰和赵清也不在。 他再三确定,自己没有喝醉。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 柏秋行将信将疑地依言而去。 还没走到湖亭,他就突觉不对,停步不前。 这种场面,魏忱不是和魏远去找魏悦了,就是和萧予霖在一起的,自己当真的喝酒喝糊涂了。 刚转身,就撞见个一直跟着他的姑娘。 柏秋行:“……” 他先是不失礼貌地微微颔首,然后退了好几步拉开距离。毕竟大晚上的孤男寡女,被人看了去也说不清楚。 褚偲:“……” 一阵良久的无言。 最后是柏秋行先打破这沉默的。 “褚姑娘跟着柏某,不知为何?” 褚偲为了缓解尴尬,抬起帕子遮着下半张脸,佯装咳嗽道:“方才在席间,我见柏大人神色微恙,以为大人身体不适,所以才想着跟过来瞧瞧。现在看来,倒是我眼花了。” 柏秋行道:“柏某无异。既然是场误会,那姑娘就请回吧。” 从褚偲的言语来看,柏秋行断定诓他离席的人,不是她。 他心有不安,这场莫名其妙的闹剧,也不知道会以何收场。 直到回席的时候,场面仍一切无异。 柏秋行思索着,无意地仰头喝了一杯。小股入喉,他才惊觉,这味道不对! 他猛咳几声,想吐出来,却终是徒劳。 不是毒酒,依照那些要他命的,胆子再怎么大,也不敢在这种场面上下手。 他抬眼扫了一圈,只见褚偲眼神回躲,手帕遮脸往后缩了缩。
第47章 那是宫宴的前一天。 东街戏楼人挤人,楼上隔间坐着两位气度不凡貌似天仙的姑娘,正是褚家两位千金。 褚偲靠在围栏上,托着脸品味着刚刚说书先生讲的内容。 她遇到什么难题似的,偏头看着褚温,不解地问道:“阿温,为什么我听过的好多话本里,男女主人公生米煮成熟饭后就在一起了?” 褚温笑道:“因为生米煮成熟饭了,那公子就得对姑娘负责了啊。” “那该怎么煮?”褚偲像是来了兴趣,退坐到凳子上,问得认真。 “不知道,我听说,好像要什么药吧。” 就在今天早上,褚家附近的药铺里。 褚偲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看着手里那一小包包着的东西,抬眼问道:“给人吃下就行了?” 大夫高深莫测地摸了摸胡子:“对,你只要把这个放到他杯子里,然后共处一段时间就行了。” 褚偲不再看柏秋行,故作镇定地喝了盏茶。她现在正深以为然地觉得,只是顺序调换了一下,不影响吧? 确实没什么影响,至少柏秋行现在药效还没开始发作。 他以身体不适为由先行回府。 毕竟前段时间才因为秦玏之事罚过他,萧予寄此时也不好说什么,二话不说准允了。 柏秋行撑着上了马车,彼时时松已经在马车里睡过去了。 时松被他上车的动静吵醒,搓了把脸,迷迷糊糊道:“大人,要回府了吗?” 柏秋行没答话,阖眼靠着车壁。 “大人?”时松见他不答,复又开口,“醉了吗?” 还是不答。 时松见状凑近了几分,是有些酒气,但柏秋行的酒量,还没见他喝醉过。他看柏秋行眉间都拧成一股绳了,一副极其痛苦的模样。 “大人?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时松探手在他额间试了试,“这也没发烧啊,怎么全是汗?” 柏秋行睁眼攥着他手腕,将他挪开。 他眉间还是不展,看了时松片刻,又阖上眼睛,语气带了几分匆促:“闭嘴,别乱动。” “……”时松心说,我这不是关心你?再说我这也没乱动啊! 他不敢说出来,只是将暖炉移远了些,又将马车窗格开大。 一阵寒风贯入,柏秋行似是觉察到了,他又睁眼。静坐了片刻,他将窗户关上,丢下大氅,开门直接到外边儿去和车夫挤了。 时松:“……” 直到进了三更冬的门,柏秋行这种症状也没缓解,甚至还加重了些。时松抱着他的氅衣,在后边看着他都摇摇欲坠了,于是忧心道:“大人你再坚持一下,我去叫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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