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茗一愣:“下山?还没到上元节。” 师尊手顿了一下,又继续将斗篷系带系好:“嗯,你冬至过后下山,等你回来,应是能赶上上元节的。” 秋茗:“冬至?我们去哪儿?” 凉霄引探出指尖刮了下秋茗鼻尖,柔声道:“不是我们,是你,你之前不是说要努力修炼,以后同师尊一道去红尘中除魔祛祟吗?” 秋茗懵懵地点头,凉霄引又继续道:“宗门每年都会派遣学有所成的弟子去红尘历练,我希望你也去一趟。我以前想着你在我身边一辈子,我护着你便是,后来,我又想,我毕竟长了你二百余岁,这个寿数在人间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年了,虽说修仙之人命寿延长,但终有尽时,我未必能护住你一辈子,你多学一点,成长起来,我总归会安心许多。” 凉霄引怀里忽然栽进毛茸茸的软发,少年的头发蹭进他颈窝,柔软地一塌糊涂,他陡然意识到小孩子长大了不止一点点。 从只到腿那么点高,长到及胸,如今已及他耳垂。 性子却一点儿都没变,一听他说的话,就止不住地仓惶不安。 一遍遍说:“师尊会一直活,不许说这种话。” 后来就荒唐了。 “师尊若是殒了,我同师尊一道。我……我会给师尊收拾干净,送你入棺,然后我再自戕,和你埋在一起。” 凡间的爱侣都有生同衾死同穴一说,秋茗羡慕过,他想若是有那一日,他应当没机会,自古以来没有哪个徒弟和师尊同葬的。 因而说出这种“埋在一起”的话,都像极了剖白内心。 虽然他知道,师尊根本听不明白他的意思。 凉霄引:“……” 这样的话说得他心底又酸涩,又恼怒,可对这孩子就是发不出火。 最终只狠狠捏了一把秋茗的耳垂,叹息道:“说的都是什么胡话?” 秋茗抬起湿红的眼眶,坚毅道:“我认真的!” 凉霄引严肃道:“你是在认真气我,我养你教你就是为了让你殉我吗?” 岂料秋茗还真就点了点头。 即便担忧他生气,即便忐忑地肩膀都在颤,依旧如此坚定。 凉霄引气得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偏偏这孩子娇养在身边多年,打不得骂不得,一瞧他眼梢红了,就禁不住心软。 凉霄引无奈,只揉着秋茗头顶的发,沉默了许久,才道:“我只是随意说说,也不是认真的,你不必当回事,去红尘的事,我已帮你定下,过了冬至就下山去吧。师尊等你回家。” 师尊是头一次对他提要求,秋茗拒绝不得,尽管心底的不安愈发炽盛,仔细分析开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他只是离开月余,又不是不回来了,师尊还在山中等他,似乎没什么好怕的。 唯一有些别扭的估计就是与人相处这一件事了。 去红尘历练的名单足有整整一页纸笺,这些人秋茗几乎都不认识,他也没打算认识别人。 只希望这段旅程尽快结束。 披着师尊亲手给他做的新斗篷,他心底好受了许多,自己在师尊眼里是最特殊的,毕竟师尊就不可能给别人做衣裳。 仙门弟子头一次下山试炼,不可能安排特别难的任务,对旁人来说或许会被怪物吓到,偶尔也会不慎受伤,但对秋茗来说这些东西都太弱了,他愈发觉得无聊。 心底想着赶紧完成任务就能回霁云峰,加上他不喜欢与人共处,便独身一人去完成旁人几倍乃至十几倍的任务,无一例外,他都做的很好。 同门弟子看他的眼光也变了。 一部分觉得:原来他不是花瓶,不是处处需要仙君保护的柔弱徒弟,他好厉害! 另一部分觉得:仙君的徒弟居然这么厉害,若得仙君指导,我定也不比他差,我一定要想办法成为仙君的弟子! 还有一些人多少有些妒忌秋茗,一方面觉得他未免过于跳脱,一心想立功,风头太盛,都盖过其他人了,甚至连宗主的亲传弟子都不放在眼里,另一方面又怀疑秋茗到底如何做到的,秋茗的修炼路数同他们不一样,他们能感觉到秋茗灵脉很空,他的灵力从哪儿来的? 从未接触过人,秋茗不懂人心,更看不懂他们的眼神,他也不在乎。 就在这场试炼即将结束,距上元节还有五日时,天边出现异样的亮光,冬雷震震,要劈裂天地一般。 见识多的弟子惊呼道:“是劫雷!究竟是哪位仙君要渡劫?” “已经很多年没人渡劫了,修为不够是引不来劫雷的!也就多年前云梦城的那位……历过天劫。” “那……这个红尘中还有这样的人吗?该不会是……” 那弟子说着,目光投到秋茗身上。 秋茗也看出来了,他们说的是……师尊。 这雷劫是冲着师尊去的! 天劫能洗筋伐髓,若成功渡过,必能修为大涨,若不成功,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秋茗脸色陡然变了。 他忽然明白师尊为何要赶他出来历练,师尊那些生啊死啊的话在他耳边萦绕不散。 他彻底慌了神,一咬牙抢了一匹马,不顾周围弟子阻拦,直往霁云峰奔去。 然而,在他奔出还没几步路的时候,天边的光芒更炽亮,阵阵雷声愈发近,震得耳膜疼。 有弟子惊呼:“劫雷朝我们这边来了!” * 时光回溯到秋茗下山前,凉霄引的师弟泛沧浪归来,上了趟霁云峰。 彼时,凉霄引已将秋茗支开。 泛沧浪瞧着秋茗离开的背影,眯眸道:“我去了一趟红尘,这孩子就长这么大了?” 凉霄引没说话,将新煮的茶递到泛沧浪面前。 泛沧浪说:“我们但是在荒山遇到他的时候,我本是不建议你将他带回的,不过现在看来,他似乎被教养的不错。” 他抿了口茶又道:“你始终坚信被祟气沾染的草木精灵还保有本性,如今你成功了。” 凉霄引说:“我给他喂了我的血。” 泛沧浪捻着茶杯的手颤了下,惊愕道:“你……你太冲动了!” 凉霄引语气淡淡:“我撑得住。” 他们彼此都知,给一个祟气侵染过的草木精灵喂血意味着什么。 秋茗没因祟气发狂,没有失去本性,都是因为凉霄引利用精血将彼此心神相连,一旦秋茗产生恶念,本性将失,这些冲动造成的后果都由凉霄引承担,只要凉霄引不殒,秋茗就永远不会失去本性,不会走上歧途。 这方法过于冒险,也就凉霄引这样强大的修士才敢这么做,才能承受得住。 泛沧浪自然知道,他这师兄看起来好说话,脾气又温和,却是最固执的人,一旦做了决定,谁都改变不了。 事情已然发生,泛沧浪只能道:“既已如此,我说什么也没用,这次我游历红尘十余年,去了趟九荒楚家,楚家擅占卜你是晓得的,多年来,没有哪次不准过。” 凉霄引垂睫呷了口茶:“他们说了什么?” 泛沧浪:“天劫,你的天劫不日将至,最迟也在上元节前。” 他话说完,凉霄引很久都没作声,乍闻天劫这种生死攸关的事,他依旧神色浅淡。 泛沧浪是知道的,凉霄引从未将生生死死当回事,他本就了无牵念。 只是这一次,凉霄引盯着茶壶里回旋的嫩绿茶叶走了神。 他说:“知道了。” 泛沧浪:“你打算就在霁云峰应劫吗?那个孩子……我帮你照看?” 凉霄引又给泛沧浪沏了杯茶,这一次茶倒的很满,几乎要溢出杯盏,他又将茶壶里剩余的茶水浇入院内泥土中。 这是送客的意思。 “秋茗不喜欢饮茶,我平日里煮的都是花茶,今日待客用了茶叶,他若瞧见怕是不会高兴。” 泛沧浪:“……” 有些无语道:“他当你喝的茶是揪他叶子泡的吗?” 凉霄引哂笑一声,没说话。 心底想:确实很好奇秋茗的叶子是什么滋味。 凉霄引:“照看不必,我若将他送去你那里,他怕是能看出什么端倪。宗门历练是不是快开始了?” “是,每年冬至过后,为期一月左右。” “好,那就送他去历练吧,山高路远,哪怕他真发现了什么不对劲,一时半刻也回不来。” 泛沧浪点头,转身走了几步又回首道:“我倒是头一次见你对谁这么上心过。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没撑住,他往后该如何?” “想过了。”凉霄引说:“那就劳烦师弟送他进囚仙台。” 若是他不在了,这是秋茗最好的归宿。 若他死了,血契自然失效,秋茗丧失本性后不能继续留在霁云峰,他会被天玄诛灭,也不能放任他去人间为祸苍生。 永困囚仙台,是唯一的归途。 然而…… 预料中的天劫只在天玄上空闪现一瞬,就像是空中探出细嗅人间的鼻子,它在霁云峰闻不到目标,刹那转换目的地。 雷劫朝弟子试炼的人间袭去时,凉霄引才猛然意识到哪里出了问题。 与此同时,泛沧浪焦急赶来:“师兄,错了,那天劫不是你的!九荒楚家卜算出天劫会降落天玄,可天玄只有你有资格应劫,我们便以为……” 不必他再多说,凉霄引什么都知道了。 秋茗在天玄,劫便应天玄,秋茗如今离开天玄,劫便离了天玄。 那天劫是秋茗的! * 与此同时,秋茗看那劫云朝自己飘来,他虽不知原因,却也恍然悟了。 害怕的同时,他忽然又有些庆幸。 还好,那劫不是师尊的。 “你们离我远点!”秋茗扭头对那些懵懂不明的弟子们说。 他策马跨过霜封的雪原,紧紧裹着师尊为他亲手做的斗篷,流星飒沓,风声凛冽。 不能连累旁人。 只要熬过去,撑过去,他非人,哪怕历劫失败也不会彻底死掉吧?他还有原身,他或许还能像以前一样重新化形。 虽然可能会遗忘一切,可能会从新开始,可能会……忘了对师尊的这份无法宣之于口的情愫。 只要活着,只要还能回到师尊身边。 就好。 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他早已离人群很远了,那劫雷却越过他,直向他的来处袭去,那里有无数无辜的仙们弟子。 秋茗彻底懵了,他看见雪原尽头的那片森林起了雷火,他调转方向,又朝来处奔去。 发丝绕在指尖,他掀开无数天火,挡下无数雷击,同时也听见声嘶力竭的嚎叫,痛苦的□□。 火将皮肉烧出焦味,他们的身躯被雷电劈成碎肢,无一生还。 秋茗指尖垂落的发丝还在风中晃动,上面沾了血与碎肉。 他看见赶来救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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