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仙门修士御剑而来,都是修为不低的。 他刚要开口求救,却发现所有人都死了,他喊人救谁?而他自己手上是血,身上却没有半点伤。 一场劫难,却更像屠杀。 不说别人看了怎么想,秋茗自己都有些恍惚。 他听见了。 听见有人说:“他杀的吗?是他杀了人!若只是劫,为何他安然无恙?” 漫山遍野都是人,好几十…几百……几千……无数双眼睛都盯着秋茗,目露恨光,带着愁怨,一张张嘴迭出的话化作尖刀,袭向他。 将他千刀万剐一般。 他低头一瞧,自己满手都是血,衣服上,脸上,到处都是,脚下踏着血坑,溅出的血渍涌入他眼中,他有些看不清了。 周围化作模糊的黑白色,唯独血是红的,一双双人眼是红的,一碰一碰的嘴皮是红的。 “他身上的是什么?” “祟气!是祟气!他不是人!他是邪祟!!!” 若他是人,应当会被抓捕,押送回天玄审问。 可他不是人,便没了被审问的必要,哪怕是个善良的草木精灵,他还是得死。 周围的声音还在。 听不清他们在唾骂什么,但都是对着他的。 他再抬眼,仿佛已有无数的箭矢向他奔来,瞳孔骤缩,魂灵觳觫,天边雷殛电闪,像是他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恶,降下天罚一样。 威胁袭来的一瞬,他本能抬起已反复捻了无数遍,搓到泛红出血的手指。 那是天地间的生灵为了活下去,本能的反应。 他在反抗别人的捉拿,别人的攻击。 可他的自卫却成了满手鲜血,残杀同门的证据,被所有人看见。 他好像杀了人,又好像没杀,他不知道,可他怕,他不敢杀人,怕师尊生气。 他……收了指尖的灵流。 不再反抗。 他哭了,喃喃着:“我要见师尊,我要见师尊,我……” 没人听他说什么。 无数箭矢袭向他,雷劫滚滚,再度落下。 他浑身都疼,疼到仿佛快要死去。 恍惚中,他看见一抹雪白的身影,朝他奔来,又被无数人拦住,淹没在人群中。 “……师尊。” 他嘴唇翕动,但这两个字被人潮淹没。
第39章 末未傀(一) 疼到极致,秋茗的魂魄仿佛都碎了。 这场倥偬梦合该以他身死为结束,他将带着无尽的痛与恨永远沉沦其中。 然而,魂灵沉入识海即将永眠前,他恍惚感知到有一双手臂将他拥在怀中。 他蓦然睁开双眼。 他还有执念,还有遗憾,他要见师尊,他要回去…… “……师尊。” 他隐约听见有人回答他。 “……我在。” “我在,一直都在……” “醒来……快醒醒。” 秋茗像是溺水将亡的人,这道模糊的答音是牵引他浮出水面的光,将他引向生路。 一直有一双无形的手臂拥着他,他看不见,但能感觉到。 “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生之苦你尝到了吗?为什么不睡?为什么还要醒来面对?” “不累吗?” “不疼吗?” 飘渺陌生的声似远古传来,在秋茗耳边不断诘问,他问得那么温柔,像安抚婴孩沉睡的母亲。 秋茗咬牙,手指不断摩挲,掐破掌心,从疼痛中找回一丝真实。 他说:“后来呢?” 这场倥偬梦并非虚构,他有如此深刻心扉的痛感也是因为这场梦是他的曾经。 他知道自己是死过一次,重生归来的人。 他原本不想去探究自己的曾经,是逃避,也是不愿被困囿在过去,他如今,他从来都只想和师尊在一起,往前看。 可他看到了那样的曾经,他忽然放心不下了。 师尊的心魔真的是被名单上的人欺辱而造成的吗? 师尊是天玄至高无上,人人尊崇的仙君,又有谁能欺他辱他? 秋茗豁然明白了。 只有污罪才能拉师尊下神坛,只有他的死才会让师尊产生心魔。 在那之后呢? 在他身死后,师尊怎么样了? 秋茗越想越躁郁,他在混沌中对来声不断说:“后来呢?后来如何了?告诉我……后来的事。” 涳濛来声沉默片刻:“你彻底醒了,既然醒了便离开吧。” 秋茗:“不!告诉我,后来发生了什么?” “离开吧。” 那声音并未回答秋茗,他一开始倒是想将秋茗困在这里,但被主人发现后,他恨不得将秋茗赶出去,可惜的是倥偬一梦只有梦破才能解脱,他即便是梦主也干预不了。 梦境与现实的罅隙很空,这种空并非一个实际空间,而是从无到有,从虚到实的空。 无论秋茗如何挣扎,他都发不出声。 就像他每次沉沦进识海时,萦绕在他身周的空间一样,只有不断数着四万八千树黑柱才能判断时间流逝。 秋茗不知道那场天劫为何而来,为何没有霹向他,但他清楚,天劫有很强的目的性,就像是故意让他沦为众矢,天劫杀了他的同门,又让他非人的身份暴露在众仙门眼底。 没有亲手杀他,而是让他带着不甘与怨恨死在人类手中。 师尊…… 师尊究竟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让他重生,又在他担着这样严重的罪名后,被他连累成什么样。 他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可没有声回他。 只有无边孤寂与冷。 * 再次醒来时,秋茗感觉自己被困在狭窄的空间中,他的身体像是被装在一个木匣里,又像被放入棺木中。 不像梦境与现实罅隙中能憋死人的安静,周围敲敲打打,木棒锤子叮铃哐啷声一大堆,甚至有些吵,还能听见火焰腾烧,喊话呼哧声。 忽然,装他身体的匣子似乎被挪了一下。 挪他的人没搬稳,害他哐当跌在地上。 便听有人蓦然呵斥道:“那小子,你他妈小心点,这傀可是城主指定,罗偃师亲手做的,弄坏了你十个脑袋都赔不起!” 傀? 秋茗傻了,他们说的傀是……他? 他还没出梦? 还是说,他死后被做成了傀? 但想来不太可能,这一世,他被师尊捡回去,魂魄放入一株茗茶温养,草木才是他的身体,傀这种木头疙瘩并不灵巧,不会是他! 又听见外头有声传来:“城主来了!快些,将那些特制的傀都摆出来!” 秋茗感觉自己又被挪了几下。 紧接着,装他的木头匣子被打开,热浪扑面而来,带着浓郁的焦炭气息,铸铁岩火的红光直呛眼。 他能看见了,但眼珠动不了,身体也动不了。 只能看着一张脸杵他面前,像挑商品一样审视他,这张脸让秋茗恶心到想吐,正是城主。 但他吐不出来,他现在是……傀。 城主从他面前走过,指着他和他身边的几个傀:“这几个都带走,罗偃师做的不错,皆赏。” 哗啦啦的金银珠玉掉落,还有不少的灵晶,这东西对凡人没用,但对做傀的偃师而言却是宝贝。 众人忙不迭谢过城主。 城主停在秋茗面前:“尤其是这个,这次的试验就用他吧。” 作坊中挤进一个戴着兜帽的中年男人,周围人都点头哈腰,唯独他腰杆挺地笔直。 城主点头唤他一声:“罗偃师。” 罗偃师拱手道:“城主安康。” 城主屏退左右:“这只傀做的很好,放入人群中怕是能以假乱真,此次试验我想用他。” 罗偃师眉头微拧:“恐有不妥,傀虽没有记忆,不知自己来处,但到底非我族类,尤其是它这样的,没有注入人魂,说到底就是牲畜,当不得人。” 城主摆手道:“我与罗偃师看法不同,那些注入人魂的傀,说到底骨子里还有人性,哪怕鞭笞之下顺服,心底想些什么都是不可控的,他们才是真正危险的东西,反倒是这种天生的傀,若能被驯服,我遗珠城还需倚仗上仙门吗?” “罗偃师不必多言,我决心已定,就这样吧。” 秋茗本以为被城主指定的傀是自己,但若罗偃师真是那般厉害的偃师,做了一辈子傀的他怎会看不出这里头藏着一个生魂? 在被带回城主府的路上,他才发现自己并不是傀本身,而是魂魄附着在傀木上。 他没被发现也是因为这里并非现实。 就像那场倥偬梦一样,一切都是回忆幻境,并且都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 城主的面容看上去年轻一些,回城主府的路上也能瞧见沿街的傀数量并没如今那么多,更没后来那么灵活,就像是初生的第一批,还在试验阶段。 “你叫末未。” 城主给秋茗依附的这具傀起名,将自己的血滴在傀心脏位置,傀心口的灵晶骤然发出一阵炽盛光芒,灵晶心脏忽然跳动起来,化作一颗血肉脏器,木铁结构的身躯也长出皮肉,刹那间变成一个真真正正的人,有呼吸,有体温。 末未初醒时,还有些茫然,瞳眸清澈,像个初生的婴孩。 城主眸露慈爱地说道:“你是我带回来的孩子,以后我就是你义父,你就留在我身边吧。” 傀不知自己非人,起初的那点手脚僵硬,也没让他发现自己不对劲,他别扭地点了点头,转动脑袋对上屋内一侧摆放的铜镜,看清自己面容。 与此同时,秋茗也透过傀的视线瞧清了模样。 铜镜中的少年马尾高术,面容精致地根本不像人,眼神清澈地似初生婴孩。 秋茗这才猛然想起,初入遗珠城时,城主身边带着的少年便是这个叫末未的傀。 初见时,他便替城主杀了那个怠慢众人的城门守卫。 所有人只当那少年性子冷,存在感低,是城主身边忠心不二的护卫。 只有凉霄引看出末未是傀。 秋茗没当回事,但如今他不由开始揣测,自己到底进了个什么地方。 这不是自己的倥偬梦,也定然和辛离厄无关。 他在哪儿? 还未想出脱离困境的办法,他感觉自己附身的傀往后退了两步。 一抬眼便瞧见城主眯起双眼,手指狎昵地在末未脸上踅摸,又见末未下意识后退而愣了一瞬。 随即抚掌大笑:“好!好啊!如此逼真,连人该有的本能反应都有。” 城主又笑了笑,语气柔和地像是哄小孩:“乖孩子,听话,我是你义父,不是旁人,不会伤害你,你不必躲我。” 说着,又摸了摸末未的脸。 末未像是真听懂了他的话,这回没躲,任由城主掐捏他的脸,甚至像人的皮肤一样浮现出浅淡的红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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