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霄引笑笑,回道:“也不是很了解吧,这个红尘变化挺大的。” 秋茗:“你很久没来人间了?” “嗯,很久很久,大概……一百多年了吧。” 秋茗:“……” 这人岁数比他们五个人加起来都大,要是忽然现身在众人面前,恐怕得被当祖宗供起来。 “卧槽卧槽卧槽!!” 周芃倏然吓得往后一跳,脑袋撞上车顶,也顾不得疼,整个人瘫软在地上,想抱秋茗的大腿,却抱错了。 苏潭嫌弃地将腿拔`出,顺着周芃惊恐的眼朝另一侧车窗看去,瞳孔骤缩。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痛苦、悲悯、绝望…… 灰蒙蒙的祟雾下,有人形从远处走来。 说是走,并不切确,他们身躯畸变,手脚胳膊都扭成不可思议的弧度,有的还能走,有的则只能爬。 秋茗眯眸看去,那些东西不成人形,浑身被祟雾侵蚀吸干,像被火烧成焦炭一般,枯黑如荒原上被抽干水分,又被炭火灼烧一遍的树枝。 眼前忽然有什么挡了一下,视野里尽是浓白的雾霭,像是一只手捂住他的眼。 对方没说话,但秋茗知道什么意思。 他挥手拂散白雾,以神识冰冷冷道:“我没怕。” 对方没作声了。 沈霁跃上车顶,霜剑挥下,怪物便被拦腰斩断,他们嘶吼着,扭曲着,却因体内的祟气维系生命,而无法彻底解脱,又拖着残碎的身躯,朝马车袭来。 那些肢体扭曲的怪物曾经是人,如今也没完全丧失理智,他们知道疼,也知道饿,一双双狰狞的眼瞪地要脱出眼眶。 “饿……” “好饿,好饿啊……” “饿啊……饿啊,要吃……要吃东西。” 怪物们说着人话。 苏潭浑身都在抖,眼泪簌簌落下,他想翻出车窗,却被沈霁布下的结界所挡。 “滚回去!找死吗?” 沈霁凶悍道:“这些东西早就不是人了,他们早已死在被祟气感染的那一刻,收收你的慈悲吧。” 沈霁剑气凌厉,悍然惊人,一剑凌霜,骤然落下,便成道道杀意。 那些东西死不了也没关系,他就砍到他们的碎肢再也站不起来,只能于原地蠕动。 周遭安静了。 这只是路途中一个很小的插曲,而后沿途还是有很多怪物袭击,都被沈霁和昭阳斩杀,没伤到车内人一分一毫。 苏潭更沉默了,有时会喃喃自语两句。 “他们……曾经都是人,曾经是……” “曾经是,也就意味着现在不是了。”周芃惊魂未定,他小声说道。 一直话很多的少年,此刻被沉郁的气氛压地战战兢兢,他再也没办法将这个世界看作虚假,当成一场梦。 眼前所见,耳边所闻,都是那么真实。 昭阳掀开车帘,对周芃说:“少主莫怕,这些东西都是沿途村庄的村民所化,即便感染祟气,本身也不足为惧,他们活着的时候没有修为,感染后也一样。” 换言之,即便是一个刚通灵脉的修士也不会打不过,只要不被他们近身,不被祟气沾染就没什么好怕的。 昭阳又道:“少主见见这场面也好,将来回上仙门继承家主之位后,总要遇到决断之事,不可妇人之仁。” 今天是教师节吗? 沈霁教育了苏潭,昭阳又来教育他? 周芃脸色越来越难看了,心想:谁要继承那什么破家主之位?我就一现代魂,穿什么不好,要穿到末世,真是倒了大霉。 但他也晓得昭阳的话是对的。 面对那些还保留着原始本能,能知道饥饿,能感受到疼痛的怪物而言,不能同情,他们已经不是人了,他们是来吃人的。 攻击性不大,对人性的考验却极深。 但凡多迟疑一会儿,不忍下手,遭殃的就是自己。 马车行了很久,不记时辰。 这里日日夜夜都笼罩在一片灰蒙雾气中,看不出时间流逝,沿途荒芜,村庄倾颓,草木凋敝。 直到马车停下,沈霁冷漠的声音传入:“到了。” 高大城门矗立眼前,城墙是用玄铁铸就的,真正的铜墙铁壁。 城外是荒野颓地,祟气虽然淡了很多,但于毫无防护措施的凡人而言依旧致命,更别说草木生长。 而隔着一道散发浅光的防护结界内,城墙里的垂柳生长正好,郁郁葱葱,隐隐还能听到城池内的叫卖和欢笑声。 真正的两个世界…… 沈霁递出烙着天玄火漆的信函,高立城墙之上的守卫挥袖让身边的人出城来取。 只是那走出的青年有些奇怪,他穿戴着厚厚的甲胄,但并不能防祟气,身上也没别的防护措施,走路时还有些别扭,腿脚僵硬,接了沈霁手中信函也不多话,转头就走。 秋茗耳边有声轻道:“是傀儡。” 秋茗明白了,整个遗珠城没有几个修士,普通凡人出城意味着九死一生,傀儡不一样,没有血肉之躯,自然不会被祟气寄生。 城楼上的守卫是个正常人类,他接下信函一看,立即恭敬讪笑着朝城下喊道:“原来是天玄的仙君啊,久仰久仰。” 寒暄了几句,他又不开城门,反而说:“这也不是小的不给您方便,主要是开城门如此重大之事还需城主亲自批请。” 沈霁有些不耐烦,他是天玄首席弟子,是未来的掌门,在上仙门都是横着走的那种,没想到区区下仙门的一个凡间城池会将他拒之门外。 他道:“那就速请城主吧。” 城楼上的守卫又讪讪一笑,掩去眼底的轻蔑,颇有些阴阳怪气:“啧……这恐怕不行。” “城主今日恰好在风月无边舫歇下,不允人扰,小的要是贸然前去,恐怕脑袋不保。” 周芃看了眼遗珠城上方正常的,日头大盛的晴朗天空,忍不住嘟囔:“日上三竿,睡这么早?”怕不是一夜风流,还没起。 城楼上的守卫笑容谦和,眼底却是傲慢:“还请诸位仙君明日再入城吧。” 昭阳抱刀皱眉道:“在下上仙门周家昭阳,此番是护送我家少主入城,早先时候,我家家主已与城主通过信函,还请方便一二。” 守卫面不改色,礼回地敷衍:“原来是周家啊,久仰久仰,劳烦少主也等等吧,城主不来,我这也没资格开启结界,若是放了个什么邪祟进来,我这脑袋不保就算了,这一城的人就得遭殃了啊。天玄仙君您说是不是,为了苍生,您不妨多等片刻又如何?” 沈霁:“……” 昭阳:“……” 周芃:“……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你们觉不觉得自己被pua了?” 众人:“……?” 周芃:“呃……就是被精神控制,他故意拿一城人命说事,什么苍生大义啊,让我们觉得愧疚尴尬,说到底就是不让我们进去。” 说的很有道理,但他们也不可能强行闯入。 遗珠城是三百年前的云梦城,这里拥有凉婉留下的结界。 那样的天之骄子,即便身殒后的第三百年,结界也是强悍到无人能擅闯,沈霁联手昭阳也做不到。 更何况城主是凉婉家族中一位凉姓旁系,若他知晓了点凉婉与天玄的恩怨,城门进不去不说,人家恐怕还会杀出来替先祖报仇。 秋茗一直没说话,抱着双臂懒懒地倚靠车框,神识道给一人听:“你和那城主也算亲戚,他们出面不管用,你出面好使吗?” 身边看不见的某人哂笑一声:“你想让我去说服他?” “哼?” “你要是想进去,不必我出面说服吧?”他对自己教出来的孩子还是很有信心的。 秋茗神色恹恹地:“懒得打。” “哦,我也是。”凉霄引又笑了声:“我也懒得认什么亲戚。” 周家少主今后要在城内住很长一段时间,昭阳不想得罪这座城。而沈霁又是个知规守矩的人,他出门在外即代表天玄,被规矩和责任束缚手脚,即便再忍不了,也忍了。 周芃说:“那我们今晚歇在哪儿啊?城门外并不安全。” 到处都是祟气,晚上还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呢,沈霁给他们的符箓已经发烫,撑过一路,却怎么也撑不到明天了。 苏潭掀开车帘,探出病怏怏的脸,咳道:“这附近还有几个村庄,或许能借宿一宿。” 周芃眸光一亮:“哇,你怎么知道?村庄在……”哪儿? “等等!那些村庄该不会……该不会也是……”他想起一路上的怪物,和沿途的残垣断壁,倾颓瓦檐,脸色骤变。 “不是。”苏潭依旧没什么好脸色,却也不与他计较:“他们还都是活人,依附在遗珠城附近讨生活,借着结界的庇佑还能……勉强活着。” 也没别的办法了,众人只能再乘上马车,按苏潭指示的方向前行。 昭阳见周芃一路心惊胆战,看什么都是头一次似的,他倒也没觉得奇怪,顶多认为小公子常年温室娇养,不谙世事,头一次出门见到真正的人间,难免精神遭遇冲击,秉承为未来家主开拓眼界,顺带历练的想法,给周芃解释了一路。 “曾经的云梦城比现在还要大上一圈,三百年过去了,城池在变化,随着结界外层的保护力削弱,核心的结构都在往里迁,徒留下一些村庄还在外围,村民借着微弱的结界之力勉强活着。” 周芃瞪大眼睛:“都三百年了,这个结界还在运行,这么厉害的吗?” “一般人肯定做不到,哪怕是家主,或者天玄的掌门,就算能造出这么大的结界,顶多也就能撑三五年吧。”昭阳满眼崇敬地说:“那个人是所有修士的心之所向,原本也是苍生的希望,只可惜……” “可惜什么?” “她堕魔了,不提也罢。”沈霁忽然开口,打断了这个话题。 “可是……堕魔了,还留结界护着众人,这不矛盾吗?” 周芃的小声嘟囔换来沈霁凌厉的一眼,凶悍地要命,冰冷地要命。 “……” 周芃再好奇,也不敢当着沈霁的面继续追问,毕竟沈霁刚杀怪物的时候,真的很吓人,杀气很重。 小心翼翼挪到秋茗旁边,压低声音噘嘴道:“这个太凶了,还是幻境里那个沈师兄好。” “嗯?竟还有人念着我的好?你帮我问问他,我哪里好?” 秋茗:“……” “你闭嘴最好!” 周芃不知这话不是对他说的,两手忙不迭抬起摁住自己的嘴,眨巴一双无辜的眼,颇有些委屈。 马车在护城河外不远处的村落停下。 这里生机不及城中,但已经比这一路走来的所有残垣断壁都要好。 草木绿不起来,却好歹勉强活着,溪水不算清澈,却好歹能滋润半干的土地,村中的泥瓦砖墙坍塌一半,也不见人修葺,只以黄土垒上,堵住窟窿挡住寒风便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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