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避不挡,那些攻击停在他面前三寸的位置时,他掀开眼睫,琉璃眸光冷锐。 一阵叮铃哐啷声。 化作钢针的千万拂尘碎落一地,硬如玄铁的法器就这样断裂坠落,碎成残渣。 鹤云惊愕地瞪大眼睛,目光死死盯着少年缠发的白绸。 他依旧认为,阻下攻击,毁他法器的是那缠在发带中的七绝琴弦——上古神武。 “你——!”鹤云长老气地脸发紫,又畏惧那神器,不敢贸然动手。 “笃笃笃……” 这时门敲响了。 周芃在外头道:“茗哥,你们聊好了吗?我能进来不?” 鹤云瞬间收敛神色。 秋茗道:“我知道你们泛师祖还在闭关,这事先不急,我等他来见我,在这之前,你大可放心,我没有掺合这些肮脏事的兴趣。” 周芃推门而入,被散落一地的银针晃了眼,困惑地挠了挠头:“哥,你要做针灸啊?” 秋茗扫了鹤云长老一眼,讥诮道:“没,我衣裳破了,长老给我找了一盒针线,不小心洒地上了。” “哦。” 周芃贴心地拿来扫帚,将那碎了一地的法器扫进簸箕里,混着肮脏尘埃,相配极了。 他一边老妈子似地忧心道:“那得处理干净,要不然扎伤就不好了。” 刚经历过本命法器被震碎,又见“尸体”被当作垃圾扫进灰尘中的鹤云长老:“…………” 他狠狠瞪了秋茗一眼,甩袖离开。 周芃不能理解鹤云长老为何变脸如此之快,他一边咋咋唬唬地说:“哎?长老,你去哪儿,你和我哥聊完了啊?” 见人懒得搭理他,他又扭头对秋茗笑嘻嘻的:“虽然这种说法很奇怪,但我觉得长老不笑才正常,他笑起来总有一种……嗯,就是很不像他,很假的感觉。” 秋茗冷淡地笑笑,往整个屋内唯一的靠椅上一仰,双腿交叠架在桌上,目光落于窗台前的书案,上头搁着的天青色花瓶里养了一株水兰,古来梅兰竹菊四君子,天玄倒是挺有脸占了个“兰”字。 这花瓶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光可鉴人,秋茗盯着自己倒影看了会儿。 蓦地愣神。 周芃在他耳边说了半天话,实在吵得扰了思路,他才问了声:“你刚刚说你要去哪儿?” “遗珠城!” 周芃说:“家里说是原主……呃,说是我灵脉出了点问题,灵气老往外漏,长此以往受不住祟气,上仙门虽说祟气不重,但还是比不过遗珠城干净,让我去那静养一段时间。” 秋茗主动问他,这能是什么意思? 大佬这一副事不关己的性子,总不可能是好奇问两句吧? 周芃双眸一亮,激动地扔下扫帚,一把抓住秋茗衣角:“哥!茗哥!你是不是想通了,要和我一起去遗珠城?” “就你一个人吗?”秋茗难得地问了他一句。 周芃忙不迭道:“还有家里派来的护卫,我刚刚还听说,和我们一起出幻境的那小子要回家,让沈霁送他,刚好会路过遗珠城,我们顺路,就打算一起走。茗哥,你知道的,我胆小,本来以为你不会一起,就想着沈师兄既然在,我蹭一下他的顺风保护也挺好的,但现在你要是和我一起去,我们可以单独行动!” 周芃是知道秋茗有很严重的恐人症,单独行动要比和一群人挤在一起好。 他人活泼,话也多,喋喋不休说了一大堆,一扭头却发现秋茗又走神了。 周芃:“哥,你老是盯着那花瓶做什么?”凑过去一瞧,“唔……这花瓶能当镜子照啊,虽然哥你帅得要死,但这也太……” “太什么?”秋茗冷声说,盯着花瓶倒影的眼没挪开半分。 秋茗无语,周芃看不到的东西在悄悄变化。 花瓶上倒影着他的魂魄。 他的魂魄在……发芽。 字面意思,黑软头发覆盖住半截幼苗,新抽出的嫩芽依稀可见。 他……发芽了。 秋茗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开口:“不用了,就一起吧。” 嗓音是那种发烧后的沙哑。 “啊?”周芃有点摸不着头脑。 “我跟你们一起走,去遗珠城。” 秋茗也不想和很多人呆在一起,但他有他的计划,为了肃清名单不得不如此。 那个幻境中一起出来的雀斑少年身份不简单,和天玄有很密切的关系,要不然何至于让首席弟子沈霁亲自护送? 何况,那少年在幻境中被辛离厄附身过,那么多人不挑,就挑他,必有蹊跷。 辛离厄说不定还会借那少年的身体出现,秋茗得盯着,找到机会就杀了他。 还有……遗珠城。 为何满是祟气的红尘中,唯独这座城池能容纳凡人,能完全屏蔽祟气? 这是连上仙门,哪怕天玄宗都做不到的事。 只有一种可能,遗珠城被什么强悍的结界保护了起来。 而有能力布下这样结界的人,秋茗只见过一个——凉婉。 幻境中很多事还没弄清楚,秋茗虽然不感兴趣,但若与名单有关,他不介意去看看。 至于天玄宗,最后一个收拾吧。 他名单有点长,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堆满了纸页,处理起来也要挺久的。 而且……他发芽了,胸前的幻境碎片在发烫,魂魄缠绕的根系温度也在上涨。 他有点热。 总之,状态不好,现在对上天玄的泛师祖,他不一定有胜算。 * 那些从妖魔窟救出来的人,早些时候就被天玄的弟子送离上仙门,如今留下的都是感染祟气,被隔离在此的人。 从妖魔窟与山海幻境两处生死之地蹚过,还活蹦乱跳的人,唯独剩下秋茗与周芃,还有那个雀斑少年。 他们被安排了几间房,暂歇一晚,明日秋茗就会和周芃一同离开。 秋茗当着鹤云长老的面坦诚幻境所见秘辛,又毁了人家的法器。 鹤云当着周芃的面可能不好暴露什么,才暂时离开,按理说私下应该会找过来。 令秋茗不解的是,他等到月上檐头,都没等来一个找茬的。 秋茗其实挺懒的,若非必要,他不愿多想那些是非算计。 关于师尊名单的事,是不得不去思考,关于自己的事,他还真就不带心眼。 反正——没一个能打的。 弦月跃过琼楼高檐,秋茗打算阖窗睡会儿,虽然没有师尊的琴音很难入眠,但眯一会儿也行,发芽的时候总是很困。 却意外瞧见窗外朦胧的月下,一株柳树上有一道模糊的白色身影。 秋茗阖窗的手顿了一下。 “你今日冲动了。”声似轻叹,有些无奈。 明明白影离他不算近,喟叹却像是贴在耳边。 他生出一种极诡异的感觉…… 他觉得,凉霄引好像有些生气了。 奇怪,生气就生气呗,关他什么事? 秋茗有些莫名烦躁,他皱眉搓了搓滚烫的耳缘,冰冷冷凶道:“关你屁事。” 对方不怒反笑:“打算自己解决?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在秋茗又要说“关你屁事”之前,凉霄引接着道:“以前没一个人处理过这样的事吧。” 不像在问人,倒像陈述事实。 他说着又叹道:“给自己找了这么大一个麻烦,你是故意的?嗯?” “……” 秋茗不想理会他,杏眶中卧含的琉璃眸微微上浮,像极了气鼓鼓的小孩翻白眼,明明长相乖巧可爱,却总一副凶狠的模样。 凉霄引看着,忍不住又莫名笑了会儿。 这次秋茗倒没恼火,突然想起什么,冷漠道:“你有做过什么穷凶极恶之事吗?” 一句话落下,给凉霄引问地有些懵。 他止了笑,半带认真地说:“怎么?我若是恶人,你便打算动手杀了我?” 秋茗没说话。 其实他看得出来,凉霄引不是恶人,甚至可以说,是个大善人。 魂灵透彻雪白,半分冤孽邪气都没有,干净地比天上的月还要皎洁,散发着一股神性的光。 他是他见过最纯净的魂灵。 秋茗确实闪过要杀了这人的念头。 总也赶不走,神出鬼没地蛰伏在他身边,而他又讨厌别人靠近自己。 杀了多方便啊! 天晓得秋茗此刻有多期待月下柳梢上那抹纯白的魂灵中冒出点黑色邪气。 但等了会儿,除了晕散的白芒,什么也没有,比月还皎洁。 秋茗有些失望。 他懒得与这人废话,砰地一声甩上窗。 窗内窗外的两人各怀心事。 凉霄引望着那扇紧阖的窗,有些怔忪。 倒是没想过,有一天会被秋茗拒之门外。 往日里,某人不都是巴不得他推门而入,灯都没来得及熄,却假装睡着,等着他替他掖被角。或是三更半夜睡不着,顶着浅浅的青黑眼圈敲开他的门,抱着被子往他怀里挤。 什么时候开始,秋茗就不与他同榻而眠了呢? 大约是少年四肢抽长,长高许多的时候吧? 又或许是年轻男孩头一次身体产生了某种变化,被他发现后,还偷偷藏起被褥床单,赧红着脸躲到溪边悄悄洗干净。 而梦境中的那些事…… 凉霄引活了数百年,倒是头一次被这样的问题困住。 将一个孩子从走路还踉跄,那么小一点养大,过程并不轻松。 他没养过别的孩子,只这一个就费劲地很,小心翼翼地宠着惯着,却还是忽略了一些别的东西。 那些年…… 到底是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心思呢? 凉霄引慵倦地倚靠在柳树枝上,沉默地看着薄油纸木框窗内的昏黄烛灯彻底熄灭,他轻抿着唇,又浅叹了一声。 是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了。 …… 屋内的人也不见得能睡得着,他掀起厚重的被褥,将自己裹得严实,只余一张愁云密布的脸露在外头,秀气的眉皱地紧。 外人面前冷冰冰的,极不好相处,独自一人时,倒一脸别扭,表情丰富地与这个年纪的普通少年大差不差。 但秋茗没见过这样的自己,他没有揽镜自照,吾与镜中人熟美的习惯。 他一惯觉得自己酷得要死。 本来就失眠,加上今日那莫名其妙的梦,他烦得不行,哪怕真来了睡意,也不敢闭眼,生怕梦境中的场景再现。 其实梦很朦胧,有些感官并不清晰,但在做什么他还是知道的。 越想越燥,越想越烦。 不知不觉,耳尖红透。 作者有话说: 为什么发芽呢?是梦里浇了白白的液体吗?(原来是是正经的营养液啊!) 替秋茗感谢大家的灌溉!
第27章 人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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