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救孩子吧,呜呜呜。 油灯照不到的暗处,秋茗抱臂靠在木门边,与众人拉开距离,就像他根本不是局中人,神态慵倦,眼底有些懒懒的困意。 他是真的太久没睡好了。 周芃腿抖个不停,挪过去扯了扯秋茗的袖子:“茗哥,你能不能……” 秋茗:“……” 求他干嘛? 他如今在别人眼里就是个灵脉空空的小废物,这里一个上仙门周家高手,一个天玄首席弟子,周芃这傻子非要拽上他,就算没说别的,沈霁怀疑的眼神也追上来了。 秋茗挪眼,身体侧了侧,避开沈霁的追视,手指忍不住捻自己衣角。 “茗哥……” 周芃左一句右一句的茗哥给秋茗问烦了。 他蹙眉道:“知道了。” 周芃好像没听懂,愣了愣又抬起殷切的眼,看得秋茗有些无语——真笨。 “没有不管你。”他冰冷冷道。 算了算了,被怀疑就被怀疑吧,迟早的事。 耳边又有人很欠地说:“看来……你这是要对他负责一辈子了?” 秋茗:“我负个鬼的责。” “嗯,今晚确实有鬼。” “……” 秋茗有些不服气,故意噎凉霄引:“你那么在乎我对他的态度?”像极了话本里描述的吃醋。 凉霄引没说话。 过了会儿,他见秋茗被沈霁盯地如芒在背,才岔开话题道:“昨日对峙鹤云的时候,不是胆挺大吗?现在怕芝麻汤圆露馅了?” 秋茗当然知道,自己在鹤云面前已经露馅,身份不明,隐藏实力,被下个居心叵测的标签是肯定的。 他不信鹤云没告诉沈霁,沈霁一路上都在明晃晃地观察他。 但他怕个锤子。 他只是怕麻烦,只是怕被人过分关注,怕被别人纠缠,被别人盯着看…… 但这个古怪的比喻…… 芝麻汤圆露馅…… 秋茗:“什么意思?” 凉霄引不明所以:“嗯?” 秋茗:“为什么要说芝麻汤圆?” 耳边的声音沉默了会儿,又笑了笑说:“没什么意思,一百多年前的人间热衷过一种节日,叫上元节,到了那一天都要吃汤圆,我比较喜欢芝麻馅的。” 他说谎了,不是他喜欢吃,是有人喜欢。 一百多年前,那个人很爱吃,对一切带甜的东西总是热衷,小时候甜坏了牙,脸都肿了,还喊着要吃汤圆。 每逢上元节,凉霄引会给他披一件应节的大红厚斗篷,将软糯的小团子裹在里头,雪白的兔毛绒领拂扫双颊,小团子就皱着眉吹啊吹,给双眼腾出一道视线。 他牵着他的小手,徒步下山,走到天玄城外的热闹人间。 带他逛花灯,陪他吃糖人吃汤圆,热腾腾的雾气将小孩子的脸熏的绯红,一口咬下去,滚烫的芝麻馅烫地小团子哈嘶哈嘶呼气,圆滚滚的大眼睛都湿润了,含在嘴里的滚烫汤圆却不肯吐掉。 凉霄引的手伸到他嘴边接着:“又不是没得吃,快吐出来,别烫坏了舌头。” 小孩子脸红得不行,百般不愿地吐在师尊手心,馅露了一半,淌在他师尊手心,黏糊糊的。 他师尊倒是宠他,一点儿也不嫌弃。 小团子看了眼碗里白团子,又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师尊,撒娇要给吹吹。 …… 秋茗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哦。” 露馅的芝麻汤圆。 有个人曾一边给他煮汤圆,一边看他踮着脚趴在灶台边,双眼放光地盯着锅内白乎乎的汤圆,那人腾出手,指腹在他脸上抹了一下。 他当时没反应过来,看到对方手指沾的淤泥,就脸红了。 刚从漫山遍野打滚回来,泥衣换了,干干净净地出现,却忘了把脸擦干净。 锅内白胖的汤圆不慎煮破了一个,黑乎乎的芝麻馅从白团的肚子里淌出。 对方眉眼弯起,调侃他:“某只小汤圆啊表面白乎乎的,软糯可爱,一戳破,一肚子的黑水。” 秋茗脸更红了,低着头不敢看对方,也不知说的是汤圆,还是他。 却听见…… “芝麻馅的小汤圆,张嘴。” 吹掉烫气的软糯汤圆就塞进他嘴里,撑地他脸颊鼓囊囊的。 芝麻馅的汤圆很好吃,又香又甜。 …… 但屋内残余的老鼠树皮叶子汤味很难闻,虽然不臭,但又酸又怪,直冲鼻。 秋茗怀疑这对夫妻不是人,他对他们的恐惧不深,这两人身上也有那股说不清的非人气息。 “他们是人。” 秋茗:“……我知道。” 要你说? 凉霄引这人真奇怪,明明只和他用神识沟通而已,却搞得像他肚子里的蛔虫,总能看穿他的想法。 好烦。 秋茗靠着木门沉默的这会儿功夫,沈霁已经将注意力从他身上挪开,在和那对夫妻套话。 这次死的已经是他们第五个孩子了。 这个村像是受到什么诅咒,小孩出生都活不了多久,这几年尤为明显,小的尚在襁褓就早早夭折,大点的也不过刚学会走路。 周芃盯着那锅,嘟囔道:“就吃这个,营养跟不上,肯定……”死字被他咽了下去,他拍了拍自己心口,双手合十,低声咕哝:“抱歉抱歉,童言无忌,多有得罪。” 这憨货,终于想起今晚他还要住进人家夭折小孩的房间了? 沈霁问:“村长说路上放枕头,是为了让夭折在外头的孩子找到回家的路,那些孩子不是在家离世的吗?” 夫妻两都沉默了。 暖黄的劣质油灯衬得女人面颊蜡黄,她纳鞋底的速度越发暴躁,好几次扎到手也不晓得疼,男人也在桌边呆坐着,像一座蜡像。 最终,男人吐了口气,看了眼自己妻子,哑着嗓说:“算了,都这样了,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女人手一顿,锥子扎入掌心,却没多少血,干枯地像柴木的手抖个不停。 她闭了闭眼,点头后继续沉默地纳鞋底。 男人开口说:“无所谓了,今晚送走小宝,我们夫妻俩也不打算再生了。” “你们说的对,那些孩子都是死在外面的,你们肯定觉得奇怪,为什么孩子出生注定夭折,我们还一直生,不只我们家,整个村都如此啊……” “没办法啊!他们不来这人间走一遭,我们就得死。” 永安村在百年前,还不是这样。 它依附着遗珠城,左右距离不过半个时辰的脚程,村落也算得上富庶兴旺,若人间没被祟气侵染,这个村会像它的名字一样,永远安宁。 三百年前,遗珠城还叫云梦。 如同幻境所见,这个凡间城池处处灯火辉煌,繁华似锦,人间烟火热闹非凡。 偶有妖鬼作祟,也算不得什么大问题,很快就会有修士除邪。 但不知哪一日开始,人间出现了祟气。 这种东西像是从地狱深渊而来,找不到源头,它们依附于人的贪嗔痴妄念,侵染人类的意识思维,甚至将人的魂灵吃掉后还会伪装成人,混入人间,祟气狡猾,侵入人体不费吹灰之力,导致人间大规模感染,尤其是毫无还手之力的凡人。 每逢乱世,总有英雄辈出,也会产生很多意见分歧。 所谓上仙门与下仙门之分,便是那时候开始的。 以天玄宗为首的上仙门在红尘中划下一道结界,分割轻微感染与重度感染之地。 他们认为,一旦发现邪祟侵体,应立即诛灭,防止大规模感染。 手段雷霆,虽冰冷无情,却很有效,但也惹得一众怨声载道。 而下仙门以洛水乡为首,驻扎人间。 始终认为祟气可驱,人或可救,一边寻觅救治之法,一边收容凡人,成为那些祟气感染者的最后救赎。 因而,作为凡人的村长,一听苏潭是洛水乡的人,总会给几分薄面。 若是形成这种局势,上仙门与下仙门应是水火不容才对。 看鹤云对苏潭的反应却不像,老头甚至还让沈霁亲自护送他回家。 或者说……以前矛盾不小,如今却像是达成某种共识,有了共同目的一样。 这屋子的男主人还在犹豫什么,说到现在也说不到重点,一直铺垫往事背景。 对于不了解这个红尘的秋茗来说,听听也就算了,像沈霁他们这种了解前因的,估计都是涵养好,忍得住,才没出言打断。 男主人绕来覆去,话题都开始慌乱地重复。 “成了。”窗边纳鞋底的女人戳完最后一针,将两双新鞋摆好,扭头看着众人,神情麻木道:“该说的都说了就是。” 她跛足走来,腿脚没问题,应是髋骨有损,导致行动不便。 一双浑浊的眼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你们都是修士吧?” 也不是疑问,她早就知道了,只是又提醒自己一遍。 “我男人说不出口,我来说。” 她枯黄皮皱的手抬起,刮了下鬓边枯燥如稻草的花发:“遗珠城的结界能覆盖到这儿的已经没什么用了,祟气要比其他地方稀薄,但也好不到哪儿去,对于修士来说,或许影响不大,但我们都是凡人啊。” 女人讥诮道:“这周围的村落中,我们村已经算是过的最好的了。” “我们能活下去,靠的是城主派人送来的圣水,滴入村中水井,能消融一部分祟气。” 周芃听愣了:“这不是好事吗?说明城主也不是不管你们。” “管我们?”女人浑浊泛黄的眼蓦地瞪向周芃,眼白上的血丝满布,昏黄油灯一跳一跳的,让她的脸看起来有几分可怖。 “是管我们!管我们要孩子!” 要孩子? 要孩子做什么? 祟气侵染的人间民不聊生,永安村想过要投奔洛水乡,奈何路途遥远,遭逢乱世又不便迁徙,这时候城主派人来了。 他们带着圣水,滴入井中,村民日常服用井中水便能化解掉一部分祟气。 但不是没有代价的,使者说:“城主府中缺人手,需要接几个孩子进城服侍城主,若是愿意,圣水会定期送到。” 一开始还有人犹豫,谁忍心骨肉分离,将自己的孩子送走呢?但一想到让孩子跟着自己受苦,确实不如送进城好。 但使者却说:“这些孩子用不上,要的是你们饮用圣水后生下的,没有沾染任何祟气的孩子。” 他们起先也觉得古怪,但众人围聚在一块儿,商量半天后,村长敲着木杖说:“我们这些人身上多多少少沾了祟气,城中贵人矜贵,身娇体弱,定然不能容许哪怕一丁点儿的祟气,用了圣水,生下的孩子定然干净。” 众人一合计,觉得有道理,干干净净的孩子才被允许入城,倒也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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