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日宜阳刺杀,正是汇合的时机。 赵安手向后一挥,三个黑衣人被捆绑结实推了出来。原来那群死士并未被解决干净,而是留了三个活口,赵安等一出手便卸了他们的下颚、手足,防止他们因事败自尽。 这三人的面罩被毫不留情扯下,露出的面容各不相同,各自隐隐能看出有北元、南夷、西羌等三地的面貌特征。 阮笳笑笑,道:“我这位‘妹妹’倒是好大手笔。”手一摆,这些人便被带了下去,押到该去的地方,只等候再需要他们的时机。 待那三人远去后,阮笳又问:“齐怀珵那边如何?” 听到这名字,赵安的目光不自觉闪了闪,旋即恢复平常答道:“他的车队在三日前抵达宜阳,就在楚与东梁交接前夜,对外齐怀珵忽然便不知所踪。” 不知所踪。这也是东梁向大楚宣战的楚皇十大罪之一。东梁方宣称,大楚私自违背盟约,趁交接之利暗害东梁太子齐怀珵,得亏齐怀珵天命眷顾,得逃生天。 至于这个“天命”中的天,究竟是何人,那便不好说了。 阮笳了然点了点头。密林小道,幽暗马车厢中,他一袭素衣胜雪,恰好此时一阵风卷过满地狼藉,只余下一双金瞳格外灿然宛如曦光初盛。 只听阮笳说道:“那便按照先前计划好的,继续进行吧。” ... 宜阳城,身为大楚、东梁两国的缓冲地带,原本该是风云飘摇、朝不保夕,然而到此时,两国休战已达十年。十年的时光,足以让一些人选择忘记不愿想起的某些记忆。 前两日里,城中刚迎接了东梁太子归国的车马队伍。两国使臣交接,车马依仗繁华绚丽,满目琳琅金玉,沿街店铺彩头层出,一派和乐繁盛。 至于东梁太子齐怀珵“失踪”一事,普通民众自然不会此时就知晓,这样到时骤然爆出,才有惊人骇然的效果。 因此,在宜阳居民的眼中,此时正春时,不南不北的宜阳既有楚地的风流柔婉,又兼具东梁北地的岁律端严,着实好一幅悠闲和乐、岁月隽永的美景。 这天清晨,城门未开,街道上的早餐摊贩就已挂起招牌,叫卖声一声高过一声,热气在蒸笼中升腾,铁锅里面汤沸腾如珠。 饭食的香气飘过街巷,唤醒一个又一个梦境。城门口的守卫也忍不住摸了摸嘴角,与同伴操着慢吞吞的调子笑闹几句。 就在这样宁静的氛围中,一声哭叫划破了长空。 “救命!救命啊!” 只见一个仓惶的人影踉跄着朝宜阳城门奔来,口中不停高呼救命,声音嘶哑凄厉,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那人一扑到城门上,也不管什么规矩道理,便是一顿嘭!嘭!嘭!地猛烈拍打,整个身躯也紧紧巴在门上,如身后有洪水猛兽。 等待到点开门的城门守卫正要出言呵斥,便听见那人忽然喊道:“楚九殿下城外十里遭歹人刺杀!坠崖而亡!城外尸横遍地、血流成河!楚九殿下城外十里歹人刺杀!...” 这人反复喊着这几句,初时骤然听得还不太清晰,后来便越听越明白。 待得全都听清,城门守卫骇然变色,当即也不管什么未到正时,几人合力便将城门拉开,将此人放了进来。 而当看见此人身上染血的东梁军士服色时,脸色更加惶恐难看,立时马不停蹄就将此人往城主府上领去。 此时正早市,城中百姓大半都正出门或预备出门,城门处的变故便如同春风催草木一般,迅速传遍了整座宜阳城。 不过两炷香的时间,宜阳城主兼前周遗孤,现任昌平公姜不吝的身影,已出现在了城外十里小径刺杀现场。 满地血污,足二十名东梁军士尸横当场,行李木箱散乱一地,不远处崖边的半截马车车辙一半悬空,正摇摇欲坠。 姜不吝抬眼四顾,一下便望见了一处树梢枝头,象征大楚皇子身份的玉佩正挂在那里,剩下的半截如飘蓬般随风摇摆,仿佛昭示了玉佩主人的命运下落。 东梁军士、大楚皇子尽皆丧命,如此两国纠缠牵扯的场面,清晰预示着难以避免的令人不忍细思的冲突战局。 眼前一黑,姜不吝袖摆一颤,当即就要晕了过去。 次日同时,大楚都城内宫,荣华宫中。 一名杏黄服色侍女从一位不起眼的小太监手接过了一张信笺,右手顺势塞了把金瓜子,转身小碎步进入殿内。 一进殿中,便是奢香氤氲,纱帐铺地,其间并不见金箔紫珠等俗物,但却连脚下地板上一片木头,都可贵抵金玉价。 殿内榻上,一位容色倾城的少女正斜倚其中,本是烂漫的年纪,却不知为何眉目低垂,笼罩着一股不明的沉郁之气。 少女伸出玉指,从姿态恭敬的侍女手中抽过信笺,展开一字一句细细观阅。 读着读着,她唇边流泻出几分笑意,圆肩一笼,身姿优雅地从榻上站起身来。 阮令宜走到殿内一盏垂枝琉璃灯前,五指一抬,手中信笺便飘入了灯盏之中,化为灰烬随着热气曼舞。 只听她用滴玉圆珠般的嗓音低声说道:“九皇兄,小妹令宜这回只得与你道一声歉疚了。” “父皇母后、大楚繁华河山,与你孰轻孰重,想来你若是我,也会是一般决断。” 声音渐低,烛火轻摇,香气飘散间更增馥郁。 另一边,相距宜阳城不远的某处城池郊外,背山而处,连营百里。 大帐之中,一名甲胄帅服青年正抓着一张信纸反复细看、研读,青年束发的金带随着帐外漏进的风飘起,俨然便是“失踪”的东梁太子齐怀珵。 大帐之外,鼓声、号声、马鸣声不绝,东梁军黑、红二色的大纛随着朔风飘荡。 此处集结的东梁军与护送阮笳的那些东梁卫兵又有不同,便好似悍勇之兵与精优之兵的区别。 一声震鼓穿透山谷,帐中军装齐怀珵长枪柱地,一声呵令:“出兵之时,已到!” 同一时刻,帐外三声擂鼓,军号冲天。 ... 大楚天授十二年,暨东梁显德十七年,四月初五,正逢立夏。 东梁颁发国书,以楚皇室十大罪为由,一曰谋逆;二曰荒淫;三曰背盟...十曰杀子,举全国之力发兵攻楚,短短二月内便连克十三城,势如破竹。 同年七月,一支义军突起,无旗无姓,号曰平乱复礼,直追东梁军尾后。 如天神手指轻拨命运之弦,九州大地的战况霎时间拐向了一个无法预料的方向。
第74章 残酷暴戾的残疾君王10 这支义军自两国交接处而起, 来得奇,攻得更快,一路死死咬在了齐怀珵率领的东梁军之后。 齐怀珵大军进一城, 义军便跟着夺一城。若齐怀珵大军停军不前, 这义军便跟着整军休息、巩固城池。这行动看似谨慎畏缩,然而当齐怀珵当真试图回师试探一二, 却每每会吃一个大亏。 之前攻下时脆弱的城池, 到了那支义军手中一番操作, 摇身一变就成了一座座坚城。 齐怀珵这方空耗攻城物资不说,那一队队从城外各处窜出的游击小队更如鹰隼般令人头疼,每一次扑击都要从东梁军身上狠狠咬下一块肉来,才肯善罢甘休。 至于让东梁国内再出兵从后配合夹击, 则根本无力实现。 这次出兵为求一举攻破楚国,东梁几乎倾尽全国武力, 余下一些镇守国中的军队,一要安定国内,二要随时防备北方虎视眈眈的异族北元,分兵乏术。 义军的出现毫无踪迹可寻,彻底打乱了齐怀珵原本的计划。 将手中的密报揉成一团,齐怀珵原本儒雅含情的眼中,此时只剩怒火熊熊。 据前方线报,这支义军起初不过数万人, 其后每过一城增数千, 无数百姓自发拥戴、甘为后勤, 来势汹汹俨然有王师风范。 而且, 义军中疑似有人救伤有术。有线人观察到, 七日前重伤的兵士, 七日后便能出现在了城墙上驻守。 “你可有线索,这义军究竟从何而来?背后又是何人在支撑?”齐怀珵看着帐中跪倒的线人,沉声问道。 那线人犹豫一阵,在齐怀珵锐利眼神逼视下,迟疑着说道:“虽无确切证据,但现下流言纷纷,都说义军自宜阳周边而起,虽然宜阳第一时间封城拒敌,但焉知不是矫情饰诈。” “此事恐怕和昌平公姜不吝脱不了干系。” 齐怀珵眉心一拧:“姜不吝?!他向来滑不留手,行事怎么会如此明目张胆...” ... 姜不吝苦笑地看着上座。 那上边坐着一个模样不过二十出头的俊秀青年。此时还未到深秋,青年衣衫轻薄,但双腿上却盖着一张在这个时节算得厚重的毯子。青年脸色苍白,正饮茶的手背上青色分明,一双金瞳却格外耀然有神。 姜不吝记得这个孩子。彼时十年前,他第一次在宜阳城见他,是这孩子被亲父毫不留情扔到刚休战的敌国去当质子。 那时候,这个孩子独自缩在车厢角落,谁叫也不理,就用一双蒙尘的金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所有人。楚人对他轻慢,东梁人受骗更是看他不满,这孩子夹在中间无能为力,很是让人可怜。 但此时,分明是同一双眼,姜不吝却不敢逼视。 姜不吝道:“行军打仗之事,九殿下又何必将我这个羸弱之人带在身边,做这个拖油瓶呢?” 阮笳抬眸看他一眼,笑道:“先生过谦。” 说完再没多话,惜字如金,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姜不吝表情更苦了几分。 天知地知,这义军之事和他姜不吝没有半毛钱关系,但如今外头流言蜚语,从勋贵到走卒,从中原到南夷西羌,个个都传他卧薪尝胆,为光复前周旧国谋算深沉。 而这一切,都是拜面前这位九殿下所赐。 先是假死引他慌乱出城,再趁乱潜入宜阳府中守株待兔,之后便是威逼利诱的层层罗网,让他无所遁逃。到最后,无论姜不吝做出什么选择,都逃不脱与义军粘连的流言。 “我之前如何都想不到,九殿下年年从东梁送来,大大方方报平安的信件,竟然是邀我入局的诱饵。” 义军中多陇山人,乡音难改,这一点极容易查到。而与陇山有关的,一是东梁国,正被义军追得首尾难顾;一是楚九殿下阮笳,对外已是逝世之人,齐怀珵带领的东梁军,更是将楚帝杀子的流言宣传得人尽皆知。 余下最后一个,就剩他姜不吝了。年年与陇山有通信来往,虽说是借口关怀质子平安,为两国和平操劳,但谁知道不是内藏计谋呢? 况且,这义军可是从他宜阳周边起事的啊! 姜不吝忍不住问道:“难不成九殿下从初见,就已经盯上了我这个平庸之人?” 阮笳又笑了笑,道:“先生多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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