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你们说,他这病会不会传给我们啊?我可不想以后动一下咳一下,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谁知道呢?我说咱们还是离远点为好,这一路过来都没见一点好转,那医士水平估计也不怎么样,这回分到这差事只能说真是流年不利,霉运缠身啊。” “哼!”马车厢内,与阮笳同乘的一名头戴儒士巾的中年男子忍不住冷哼了一声,他唇上一抹胡须跟着也动了动。 这人便是徐县令口中,被阮笳收服的神医、神农——陈问素。他于医道、农道颇为精通,外貌打扮却更像是个游山玩水的闲散学士。 陈问素斜了一眼阮笳,没好气地说道:“我素来行医只有将人由病治好,从没有把人往病了治的,以后我绝不会再答应你这种事!” “咳咳。”又咳了两声,阮笳伸手紧了紧腿上的薄毯,笑道,“愿赌服输。” 陈问素闻言又是冷哼一声,说道:“若不是愿赌服输,我也不会上了你这条船。” 他目光忽然一扫阮笳垂落的双腿,从陈问素初见阮笳起,阮笳这双残腿就一直被薄毯遮得严严实实。以至于,就连陈问素第一次被激得和阮笳打赌时,也在上头狠狠栽了个跟头。 陈问素道:“你这腿...” 他话音未落,马车行驶的地面上忽然轻轻的震颤了几下,仿佛一瞬间有什么庞大的东西从地下地上快速经过,引得地动山摇。 阮笳眼神一凛,低声道:“看来,东梁的大军到了附近。” 话刚说完,身下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外头那群东梁卫兵的统领声音隔着马车帘子传来进来。 “楚九殿下,如今咱们已经到了宜阳地界,再有半日便要到宜阳城了,届时我等会与大楚军士交接,由楚人护送您后半程。” “咳咳...知道了,正该如此咳咳。”阮笳答道。 此人口中所谓的宜阳城,原本是前朝大周的旧都城。自大楚和东梁两分天下之后,前朝遗孤尽皆居住在此城中,明面上不受两国任何一方管辖,以彰显大楚阮氏与东梁齐氏恭敬前朝旧人,并非背忠弃义的篡位者一流。 现下,宜阳城的实际掌控者乃是这一代的前周皇室后人,封昌平公,名叫姜不吝。 宜阳,就像是两国中的一个缓冲地带,也更是一个暗流涌动、藏污纳垢之所。同时,它还是女主阮令宜为阮笳选好的丧身之所。 只因为车队不过宜阳,阮笳之死便不能算大楚之过。 此时天色未暗,远没到要歇脚的时候,但阮笳出声应和之后,马车却并未继续向前进行,以求赶在城门落钥前进城。 等了一会儿,那名东梁卫兵统领才开口继续说道:“在下还有一事禀报楚九殿下。” “现下我等前方遇到了岔路,一条是大路官道,一条是条林间小路,路上石子颇多较为坎坷,您的...恐怕不大受得住。”他隔着帘子,目光故意从帘缝里扫了一下阮笳的双腿。 “所以还请楚九殿下决断,咱们该走哪条路?” 这一问来得莫名其妙,饶是三岁孩童都知道不管是从礼仪、从舒适、从安全考虑,此时都该选走大路。 阮笳闻言只是嘴角勾了勾,知道事情自不会这么简单。一旁向来直言的陈问素却直接便道:“优劣说得这样分明,你还多此一问做什么?” 他记着一路来这些东梁卫兵讽刺他医术不佳的事,嘴上自然不客气。 那统领也不生气,嘿嘿一笑道:“官道自然好走,只是需要收取过关费用,我等普通兵士囊中羞涩...” “所以,特来请楚九殿下赏赐!” 他话说完,其他东梁卫兵也一齐道:“请楚九殿下赏赐!” 演到此处,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选岔路和过关费是假,借机讨要赏钱才是真。这些人多半是觉得,十年质子期满,距离回国只差最后一城,常人常理不论是为了讨彩头,还是免于最后起冲突,都会咬牙掏这个赏钱。 这种心思原本没有什么对错,只是这些人可是东梁都城中的精兵,如此油嘴滑舌的做派,实在令人咋舌。 陈问素忍不住上前一掀帘子,手中扇子一指,便要起一场骂战。但不料,在他开口之前,阮笳忽然伸手拦了他一下。 “我身上并无太多银钱之物。”阮笳缓声道,手上一用力,竟然将腰间佩戴的玉佩与荷包一齐摘了下来。 “这些东西,便给诸位添个彩头吧。”说着,将玉佩与荷包递给陈问素,让他帮忙交给东梁统领。 陈问素眉头紧锁,眼里老大不赞同,但阮笳却朝他笑了笑,他只能脸色不大好看地将玉佩与荷包递给了那名统领。 那东梁统领接过这两样东西,第一反应便是把荷包掂了掂,旋即露出一个还算满意的表情。嘴里说道:“那就多谢楚九殿下。” 转身就要离开,就在这时,阮笳忽而又说道:“最后一程,还望统领谨慎行路。” 东梁统领笑嘻嘻答:“九殿下放心。”眼睛还打量着玉佩成色,显然并未把阮笳的话放在心里。 其实,越临近主线发生的节点,阮笳能获取到的信息便会越清晰。比如他现在知道,这条岔路中的小路,便是女主阮令宜手下暗卫刺死“他”的确切地点。 又比如,这位东梁统领即便是收了他的钱财,依旧会为了一点小利选择走小路。 阮笳垂下眼睑,闭目养神,不再多说,陈问素也只得垂下车帘,不好再说什么。 负责驾车的那名东梁卫兵一字不漏听了全程,扯紧马辔绳,就预备要往官道大路转弯。然而,那统领却抬手重重拍了他一下,说道:“错了,走那边。” 嘴一努,正是小道的方向。 驾车卫兵迟疑问道:“这、刚才不是说...” 统领又拍一下,压低声用气音说:“蠢材,钱都到手了,里头又是个那种。”他一边说,一边脚故意崴了崴,“你就往那边走吗,他还能跳车了不成?” 话说完,周边几个听见的卫兵都发出低声的哄笑。 就这样,马车再次调转方向,直朝着密林裹挟的小径而去,朝着不归路而去。 讨得了不少赏钱,这群东梁卫兵都是一般的神情畅快,就等着到了宜阳城内,好好凭借这些钱大吃大喝一番。至于小路的安全问题,他们满以为自己是东梁官兵,哪个不长眼的会来劫他们? 密林小径越行越深,道路也越发颠簸难行,步行还不觉得什么,马车内的陈问素却先睁开了眼。 他车帘一掀,只见外头林叶深深,马车行进时正好擦过一截树枝,差点戳到他的眼皮,脚下车厢更是一步一颠。 这样的环境,如何都不可能是官道。 陈问素眼神一凛,当即就想要质问,然而话还没说出口,一阵风声呼啸,群林飒飒,枝叶如随风曼舞,投下黄昏入夜时遮天蔽日的树影。 在陈问素与东梁卫兵们二十多双眼睛眼睁睁看着的情况下,一群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黑衣人,一瞬间已闪到了车队面前。 小径狭窄,那些黑衣人也不过十来人,却将车队围得滴水不漏。 “什么人?!”一声惊叫未完。 随着银光闪动,血腥味冲天,也就是几个眨眼的起落间,小径之中的活人,只余下了车内的陈问素、阮笳,还有一个第一时间躲进车里的驾车卫兵。 透过被驾车卫兵慌乱逃窜掀起的车帘,陈问素对上了那群人中一个的眼睛,一潭死水。 “是死士,怎么会有死士?!”他说道,垂在身侧的两只手下意识攥紧。 死士是不讲道理,他们只认任务。 那名驾车卫兵武艺并不算上佳,这才会被安排来驱使马车。他眼见其他队友都被一刀解决,此时已经被吓得浑身颤抖无法站立。而陈问素好歹行医多年,见多识广还算冷静,一咬牙夺过了卫兵腰间的长刀,握刀的姿势还很生疏,就要上前殊死拼搏一番。 那群死士正步步靠近,不知为何,他们并没有像对待东梁卫兵们那般快刀斩乱麻,反倒更像是在猫捉老鼠的游戏般,故意在甩弄他们。 陈问素神经高度紧绷,就在这时,一直未出声的阮笳忽而开了口。 “莫要着急。” 声如清泉,陈问素脑中一瞬清明,随之而来的,是回忆起阮笳从走小路开始,一直到刚才,始终冷静不动的姿态和神情。 他甚至只在那群黑衣人出现的瞬间,抬眼看过一眼他们的模样。 心下一动,陈问素似乎明白了什么。
第73章 残酷暴戾的残疾君王09 宜阳小径向来风声难歇,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便如同戏剧般令陈问素瞠目结舌。 在那群不知来历的死士将要靠近马车厢的前一刻,又有另一波人如神兵天降般精准降落在了那群死士的身后。随着这波人落地的动作,他们一齐手起横刀, 一刀封喉。 那些从出现就不曾开口说过话的死士们, 在一瞬之间,就此彻底失去了发出声音的机会。 这一切场面发生快得出奇, 从开始到结束不过眨眼之间, 当这一波人收刀之时, 那些死士脖颈喷涌出的血液甚至还没来得及落入小径泥地中。 最后站着的这波人当先的那个,也是手段最凌厉狠辣的那个,此时向前走几步,立在了马车厢前。 随着陈问素喉结滚动, 他伸手将脸上的黑布巾扯下,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赫然就是陇山城中,阮笳身边由齐怀安化名的侍卫赵安。 布帘掀起的车厢内,阮笳的神情没有半点惊讶,显然是早已知晓一切。 一旁的陈问素呆了呆,这才仔细去看马车外站着的那些人。他认真打量那一双双的眼睛,忽然感觉到了一种浓浓的熟悉感。 与阮笳打赌输后,他按照赌约在陇山行医、教农五年,这期间与绝大多数陇山人皆有交流, 面前的这些眼睛, 正与那些以灼灼求知之眼望着他的陇山本地人极为相似。 “这...!”陈问素震惊, 倒并非出于旁的, 而是他实在想不通有一点。 “这些人手, 你、你是如何能从陇山城中转移出来, 又不被发觉的?”陈问素望向车内端坐的阮笳,问道。 阮笳笑着看了他一眼,并未作答。马车外,赵安出声回答,答案利落干脆:“告御状。” 三月前,前任县令魏贤初到陇山时,曾试图威逼阮笳移居下山。次日,一干陇山人负荆出城号称要上都城告御状。当时魏贤一日夜里连遭事故,已经是焦头烂额,兼之大势已去万念俱灰,又哪里顾得上去统算城中走了多少人,更又有多少人是真到了东梁都城。 况且,即便是他想得到要算,谁又能保证魏贤拿到的数据会是正确的? 只要成功出得城,后续山道、密林,各色奇险隐蔽地形,藏匿踪迹、改换身份均并非难事。 这些人还只是阮笳安插在城中的“钉子”,陇山山洞里那一大批人手,则更早已经分批转移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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