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 旨意念罢,四下安静。阮笳似讽又似无意地笑了一声,没有接话。 他目光穿过长长的文武队伍,看到了宫门前那个极致华贵的七宝轿辇,上边坐着的应当便是继后。 那名二品官极为敏锐,当即便躬身说道:“皇后慈心懿德,当大楚危难混乱之际,坚守城中而不退,昨日更力排众议,主张以国事为重而不具私心,一心请立您为新帝。” “今皇后身为殿下母后,却亲身来迎。”这人说着忽然一跪,“臣等愿为后请立,望九殿下念恩勿忘!” 他话音落下,身后众多文臣武将齐齐应和:“臣等愿为后请立为太后!” 众臣声如山呼,阮笳脸上的笑渐渐深了,眼神却冷了下来。这就是大楚文武给他的下马威了,一边请他为帝,一边以众意相胁。 所谓的太后,无非是这些文武大臣打算放在前边的象征者,是他们打算用来以“孝”为名义,与阮笳别苗头的借口。 一颗极其好用,且本人心甘情愿的棋子。只不过将其用在阮笳身上,却是打错了算盘。 等到他们声音渐息,阮笳笑了一声,声音并不大却十分清晰。 他说道:“危难混乱之际?坚守不退?这位大人的意思,难不成是说我义军是乱、是敌?” 话到最后,阮笳声渐冷。 那二品臣未料到阮笳会从这方入手。他原以为己方将“勤王”的忠义帽子戴在阮笳的头上,阮笳为了名声正义,必不会主动再提“敌”之一字,一时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好在他并非一人前来,当即便有另一位大臣出列。 “九殿下忠义救国,我等并无他意。” 这位大臣朝旁做了个指令,只见一侧道中,一台不输继后的轿辇被十六人同抬了出来,上边明显有临时改装的痕迹,是专供腿疾之人所用。 他手向轿辇一指,道:“今特备轿辇,愿奉殿下与母后相见。” 这人特意又强调“母后”二字,其意明显,若阮笳认下,则无理由不立太后。而腿疾之辇,更是暗喻深沉。 阮笳冷声道:“恐是浪费心意。” 言罢,马车帘动,他就这样一步一、步,亲自从马车中走了出来。 晨光照耀,在全都城的文武、百姓的目光注视下,阮笳双腿完好地站立在马车前,如玉如塑。 风掀起他的衣角,阮笳自马车上一跃而下,牵过车旁一匹骏马,动作利落便翻身上马。 他端坐马上,金瞳锐利,注视着长道之后的华贵轿辇,也注视着轿辇之后的宫城巍峨。 “驾!”声音干脆有力。 身下马儿一声长吁,在众臣还未回过神的惊愕之中,阮笳一人单骑、一身素衣,就这样朝着宫城飞驰而去。 骏马驰过一排又一排的文武,就好似穿破大楚臣子意欲为他设下的层层屏障落网。一直到轿辇前,阮笳仍然未停,更没有勒马转向,竟就这样直冲了上去。 终于,那华贵轿辇和上头的所谓尊贵之人,到底过于珍惜自身,在马逼近到极近处的同时,耐不住选择了向一旁挪开。华贵庞大的轿辇挪动时极为繁琐,慌忙之中难免混乱。 这一下,便终究是露了怯。 身后,义军和主帅赵安只认阮笳一人,当即跟随。他们队伍远比阮笳一人庞大,行进之间全然不顾那些文武大臣站立之所,就这样直直向前。 那群能在七日乱局中活下来的人,个个都是极惜命的,一时便被冲散得如大军压境时,慌乱逃窜的鼠辈。 一场本是大楚继后与遗臣布置给阮笳的下马威,至此在绝对的力量压制下,当着全城的百姓之面,情势倒转。 次日一早,阮笳的指令从内宫中传出,玄甲未脱的士兵将令谕一个个送到了那些文武大臣的府上,面对隐隐泛着血色的盔甲,无人敢拒绝。 这些大臣自内城府上到上朝的殿宇,一路皆是玄甲冷面的兵士驻守,肃杀之气直冲他们的心神百骸。 一到殿前,众人便看到阮笳在属于大楚皇帝的龙椅之前,堂而皇之加了一把座椅,端坐在其上。 好几人心下疑窦顿生,心下莫名打起鼓来。 朝会开始,没有过多的铺垫,众人便听一旁侍者高声宣旨。 大意是说:“当国危难,为大局计,顺应天地之意,承群臣百姓之请,愿为——” 摄、政、王。 摄政王,非皇非帝,却又必然行皇帝权,比之一个别人送来的暂时皇帝,进退皆有余地得多。 而这些大楚文武们巴巴以为是“好棋”的继后,如今后不是后、母不是母。这棋已然废了。
第77章 残酷暴戾的残疾君王13 山间杂道, 山风呼啸间,马蹄声乱响成一团。 奔在最前的一匹马上,是一对青年男女共乘, 男子额上一抹金带被斑驳血污染黑, 女子即便妆容潦草,亦难掩倾城国色。 这男女正是一路逃亡的齐怀珵与阮令宜。 那日夜会归来, 阮令宜先是路上猝不及防撞见阮笳死而复生, 之后又被一直打心底里认为极其爱护自己的父皇, 毫不留情地宣诏关押囚禁。 她的心理防线已经摇摇欲坠。 以至于,当七日前,齐怀珵带着一身血污,突然出现在阮令宜的关押之所, 并告诉她楚都虞阳已被阮笳的义军攻破,而她的父皇阮稷扔下她、扔下她的母后以及众多兄弟姊妹, 独自逃亡。阮令宜几乎没有过多犹豫,便答应了跟着齐怀珵离开。 一个自己曾经派人刺杀过的便宜哥哥,与一个貌合神离但主动来寻她的“爱人”,阮令宜自认很清楚该如何选择。 只是现下,两人又遇到了一些意外。 依照齐怀珵的本来计划,他们该在一队东梁军精锐护佑下,一路取奇道潜回东梁国中,再徐徐图之, 以待卷土重来之时。 但是现在, 两人却在一队玄甲义军的追击下, 被迫奔往了完全不同的方向。齐 䧇璍 怀珵的东梁精锐, 则在连续七日的追击下, 被逐个瓦解、俘虏, 现下已不剩一人。 马蹄飞驰,在慌乱奔逃之际,齐怀珵和阮令宜忍不住同时回头向后望了一眼。 这一眼,他们心中忽而升起一丝悲凉,只觉自身仿佛被狼群追击的两只羊。 这七日下来,齐怀珵和阮令宜不是没猜出来,这群人分明是在逼着他们去某个特定的方向,而非真是在追击两人。 但是他们不敢赌,不敢赌万分之一的会落到阮笳手中的可能。 “驾!——驾!”齐怀珵一咬牙,腰腿发力,马匹奔驰再次加速。 他俊秀儒雅的眼中暗流奔涌,他已看出被逼前往的尽头所在,那是一处高峰绝壁。而在绝壁之上,正是大楚与东梁的共同邻国——虎视眈眈的蛮夷,北元。 齐怀珵仓促斜瞧一眼身后的阮令宜。心中暗暗念道,但愿,但愿他这一步棋未走错,但愿阮令宜当真有那般神异之力。 而阮令宜,她仍怔怔回望着身后,望着那些英武悍勇的玄甲军,也望着山陵层叠之后,影影绰绰、不断远去的大楚都城和巍峨富丽的楚宫。 ... 此时的楚宫,朝堂之上。 阮笳宣布自立摄政王,朝野一片死寂,许久无人出声。 “臣斗胆有一问。” 终于有一人站了出来,“殿下既任摄政王,那我大楚皇帝,又该由何人继位?” “当国飘摇为难之际,皇位不可有一日空悬,国本不可有一分动摇!” 这位大人一派慷慨陈词,一双眼瞪得如铜铃一般,灼灼逼视着龙椅之前的阮笳。 一声嗤笑打破了僵局,袍袖轻展,阮笳不紧不慢答道:“皇位,自然是属于父皇。” 那“父皇”二字,带着一种揶揄的调子,没有半分为子、为臣该有的尊敬爱重。 这答案实属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不怪大楚诸臣未将这位“陛下”纳入考量,实在是即便阮稷在位那十年,他上朝理事的次数也能用十指数得清。 对于大楚臣民来说,阮稷与其说是一个帝王,不如说是一个符号、一个不合格的吉祥物。 更遑论,楚都内城七日乱局,阮氏皇族互相咬杀,若非阮笳还站在他们面前,皇室在众臣的眼中已经与崩塌无异。 所有人都默认,阮稷出逃,便是身亡。 阮笳将众人的神情收入眼中,继续说道:“诸位大人这就将‘父皇’抛之脑后,如此忠心,如此聪慧变通...” “这真叫本王,不敢擅用尔等啊。” 他已然自认摄政王,再无商榷余地。 阶下,那名大臣听到这番尖锐话语,浑身一震。这种话,史书中不知写过多少,下一句接得往往不是赐死,便是灭族。 慌忙之中,那人直接就跪了下来。口中连连呼叫:“臣不敢,望摄政王恕臣愚昧无知,口出狂言!” 没再理会他,阮笳收回视线,接着说道:“父皇一日不归,皇位一日不可易主。” 他道,“况且,荣华公主为父皇掌上明珠,珍爱甚于己身,而今她下落不明,我等又如何能安居高位?” 这话便是张口胡来了。所谓的掌上明珠、珍爱至极,都城被破前几日才被无情下狱。此事大楚都城中人尽皆知,只是如今朝堂之上,无人再敢贸然出言反驳。 见没人反对,阮笳满意含笑,转头示意內侍再宣下一份旨意。这份,是他摄政期间的基本“规则”。 第一,过往阮稷之时,大楚朝堂常年十日不朝,甚至一月才有一次朝会。现下特殊之时,改为隔日一朝。 第二,大楚内宫及都城戍卫,全部交由玄甲义军接管。 第三,其余官员及朝廷运转制度,仍然沿用旧制,暂不变更。 这几条一出,旁人尚未来得及反应,昨日相迎时为首那位二品官员却先动了心思。 只见他在阶下与旁人眼神相对,几番无声交流之后,终于拱手站了出来。 礼部尚书聂尚元,即是这位二品官员朗声道:“臣有疑问。” “倘若仍循旧制,当今大楚战事方休,各州、各城县、各乡、各里,皆有人员空缺,事务难行;而我朝中,亦有中书、门下、尚书三省长官殉难,职位空悬,一日不填则政令难通。” “敢问摄政王,此事该如何处理?若需开科选才,我礼部好尽早与吏部商议谋划。” 聂尚元意欲摆出一副公正直言的态度,然而他初当这文臣的领头人,眼神间的道行还不到家,抬眼低眉间真正关心的是什么,已然泄露出来。 阮笳道:“各城、各乡里,自有义军管辖,至今未出纰漏便不必多余更换。” “至于中书、门下、尚书各省掌管之人。”阮笳忽然站起身来。 他自玉阶之上一步步迈下,正停在最后一级上,眼神淡淡地俯视着聂尚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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