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看着那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又说道:“裴世子口口声声说秦姑娘是未来的世子妃,可是本王现在也没听说宫中有任何赐婚的消息。世子莫不是一时兴起,才过来说这些话的吧?” 秦姝意紧张地蜷起了手指,只觉得脑中的弦骤然绷紧,倒没想过这人临走之前还会出口诈一把,只怕被他看出端倪。 裴景琛将她的小动作收入眼底,微不可察地侧了侧身子,将她挡在身后,也挡住了萧承豫打量探究的视线。 他意味深长地笑道:“王爷未入宫,自然不知晓宫中的消息。王爷尽可猜猜,是这道赐婚圣旨先传下来,还是宁婕妤先见到陛下?” 萧承豫面色一凛,冷哼一声,拂袖离开。 他虽没进宫,却也知道母妃这几日根本见不到父皇的面,不然也不至于跑到凤仪宫去求见父皇,更甚于去求正在修养的裴皇后。 见他终于离开,秦姝意心中悬着的石头这才算落了地,她想着萧承豫方才说过的话,只觉得浑身发冷。 若非先他一步,提前给裴景琛送了信,只怕此局难破。 一环扣一环,一步接一步,险象丛生。 眼前突然出现一杯茶,递过来茶杯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匀称,她抬眸,正对上那双彷佛蕴着一湖春水的丹凤眼。 “说了这么多话,润润嗓子吧。”青年的嗓音清冽,说出这些关心的话时,还有些局促。 被他这么一说,秦姝意确实觉得嗓子有些干,有些不安地接过那杯茶,喝了半杯下去,方觉得喉咙舒服了些。 二人不发一言,包间里很快陷入寂静。 “你......” “你......” 屋里同时响起两道声音,二人鬼使神差地对视一眼,又很快避开对方的眼神,空气彷佛也静止下来。 见少女又端起了茶杯,脸上露出犹疑的神情,裴景琛便先开口道:“秦姑娘,方才我说的话,有些唐突,希望你莫要放在心上。” 秦姝意点了点头,答道:“不妨事的。” 说罢探究地看了青年一眼,心中又想起了那场生魇,愧疚与一些其他的奇怪情绪交织在心头,她更觉得不是滋味。 为了避开萧承豫,她和裴景琛的姻缘已然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而那些尘封的往事也应该挑明,若日后真因此生了嫌隙,实在是不值。 斟酌了许久,她还是看着裴景琛说出了心里的话,“妾今日邀世子来此,也是有正事相同世子说。” “在我面前无需称妾,你同我也实在不用这么客气,有话直接说就好,我都会记在心里的。”青年的眸光更加温柔,专注地看着她,只觉得心都软了下来。 秦姝意见他这般从容,心中莫名生起一股酸涩的滋味,但很快调整好情绪。 她愧疚道:“我知道世子早已心有所属,当今娶我,也不过是形势所迫,情非得已,并非出于您的本意。” 裴景琛皱着眉,正要开口打断,眼前人先他一步,恳求道:“世子听我说完吧。” 虽然听着这她说的话有些奇怪,但看着她脆弱的眼神,还是按捺住打断她的冲动,点了点头。 少女郑重地开口:“世子放心,您方才说的话,我不会记在心里,也会摆清自己的位置,绝不会仗势欺人,做出逾矩的举动。在外也会努力做出一个世子妃该有的样子,不给世子添麻烦。” 她的嗓音顿了顿,又补充道:“我知道世子有心上人,也在临安。若是这位姑娘介意,我们可以做假夫妻,我想求的不是世子的心,只求一个退路。” “我一无所长,但自认有自知之明,绝不会置世子于不仁不义之地,待穆王娶妻,不再同我秦府牵扯,届时世子大可休妻另娶,秦姝意绝无任何怨言。” 这些话她早已在心里排练了千遍万遍,现在终于说了出来,心中也松弛了些,更觉得世子也会理解她的处境,若是那姑娘心中不满,她也愿意亲自去解释。 世子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心上人,自然也是个品行高洁的女子,只要将这一切都解释清楚,想来能接受这样的做法。 自上次在生魇中见到了那样的裴景琛,她便知道,这位世子对那姑娘是动了真情实意的,绝不是一朝一夕的情谊,她又怎么能做出插足二人感情的事? 待她抬头,却见裴世子看她的眼神掺杂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不像方才那样温润,却透着浓重的委屈,还带着一股失望。 裴景琛宛如一个被丢弃的稚童,丝毫不掩饰自己眸中的情绪,直直地望着她,不发一言地保持着沉默。 秦姝意心中惴惴不安,仔细回想着方才说过的话,不知是哪一句触到了他的逆鳞。 她小声说道:“世子的恩德,我会铭记在心,永世不忘,秦府上下也会依旧扶持太子殿下,共创海晏河清的盛世。” “你说完了?”青年冷冷开口。 秦姝意觉得自己这些话已经很能表明自己的忠心,便笃定地点了点头,问道:“是。世子可是觉得我哪里做的不好?” 裴景琛心中又开始升起那样严重的绞痛,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人拿刀子狠狠捅开,又痛又恼,浑身直发抖。 青年只觉得浑身气血上涌,那些无端的情绪堵在心口翻滚,喉咙涌上熟悉的铁锈味道,仰面吐出两口鲜血。 任由血顺着嘴角流下,他勉强扯出一抹笑容,看着震惊的少女,冷声道:“秦姝意,你说得好,好得很!”
第51章 秦姝意被他这一吐血打断了思绪, 慌忙拿出袖中的帕子,忙走上前关切地询问。 “我,我若是有哪里说错了, 抑或是有思虑不周的地方,世子大可以训斥我, 我也绝无半句怨言。但是身体是自己的, 世子何苦这样?” 她心中那些奇怪的想法早就消失殆尽,现在心里满是对他伤口的忧虑, 见他因为自己说的话吐血,自然是把错都往自己身上揽。 裴景琛心中郁郁难平,模样看起来甚至比她还要委屈些。 静了片刻, 他才接过少女递过来的素帕,擦去嘴角的血,又喝了口茶。待嘴中的铁锈味散干净了, 才郁闷地开口。 “秦姝意, 你把我当什么了?” 秦姝意听他发问, 更是一头雾水,思索片刻, 才斟酌着回答道:“世子自然是我的恩人。” 青年平生第一次露出这样无奈的神情, 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他看着面前疑惑的少女, 偏她还觉得自己说的很有道理。 裴景琛失笑, “那你就是这么对你的恩人么?” 秦姝意更不解, “世子此话何意?” 裴景琛低头与她平视,语重心长道:“给你的好恩人造谣。” 秦姝意抿唇蹙眉, 陷入沉思。 有哪里说错了吗?可是那些情景都是她亲眼所见,还能出岔子么?难道是因为她说的太过直白, 伤害到了裴世子的自尊心? 秦姝意恍然觉得自己开了窍,心中一片澄明,还生出几分愧疚之意,笃定地开口。 “世子担心的我都明白,世子大可放心,这些事我都会烂在心里,绝不对外吐露半个字。” 说完犹觉不够郑重,又做了个对天发誓的手势,信誓旦旦地补充,“如有违背,天打雷劈。” 裴景琛不可思议地看着正义凛然的少女,只觉得心头又燃起一簇火。 他猛地站起身,不小心扯到了左肩上的伤口,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眼前的姑娘还是百思不得其解,只担心地看着他,从前分明是伶俐通透的一个人,怎么现在偏偏就想不通呢? 他又想起方才秦姝意对着萧承豫的模样,咄咄逼人,张牙舞爪,而且他隐隐地感觉到这两人之间的暗波流动。 他用了那么久的时间,为她做了那么多,这姑娘对他才堪堪放下心防。今日得了那封信,他更是难掩心中的激动。 可是来了这儿才发现,虽然她说着对萧承豫无意,可是分明与他十分相熟。 偏偏只对他,有这样大的误会。 裴景琛捂着左肩上的伤口,看着面前的人,莫名想起书册中的那些话。 因着大部分女子的同情心,故而男子若想追求意中人,首先便要学会放低姿态,展露自己的脆弱,主动引她心疼,让她注意到自己。 秉承着举一反三的学习态度,这位世子踉踉跄跄地坐回原位,捂着伤口的手微微颤抖,不发一言,似乎在酝酿情绪。 良久,他抬起头,目光灼灼,语调委屈极了,低声反问。 “秦姝意,你宁愿相信那些没头没尾的传言,也不肯亲自来问问我,不愿从我这得一个答案,是吗?” 秦姝意见他一直可怜兮兮地捂着伤口,心中也升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奇怪滋味,连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裴景琛不说话,那哀怨的眼神却一直精准无误地落在她身上。 她只好坐到离他不远的凳子上,神情十分认真,“我愿意听你说的。” 裴景琛看了一眼两人之间的距离,小声请求,“你离我近一些。” 看到秦姝意狐疑的眼神,他又欲盖弥彰地补充道:“此事极为重要,我担心隔墙有耳。” 他的语调含着无限的委屈,大有面前的人不答应,他也不会开口解释的意思。 少女无奈,坐在他身边一臂远的地方。 裴景琛这才勉强满意,先开口问道:“你是从哪听说的我早已心有所属,娶你不过是形势所迫?” 秦姝意却似吃了一惊,“难道不是么?” 青年果断摇头,“自然不是。” 秦姝意蹙了蹙眉,这件事既然问出来了,自然也得有始有终,不好扯谎糊弄过去。 她只好说道:“我在生魇里看到了世子为了一个姑娘,千里迢迢从雍州赶回了临安。” 她只说了这么两句,就不再多说其他的话,那样情深意重的场景,不知为何,她却不能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平淡接受,心中似乎卡了一根刺。 闻言,裴景琛的眸光渐渐变得幽深,而后露出一抹笑,“说来也巧,我在生魇里也见到了一件奇事。” 青年的话音听起来还有些虚晃,“我看见秦姑娘欢欢喜喜嫁给了穆王殿下,临安名门齐聚婚堂,祝贺新人百年好合,觥筹交错、欢声笑语。” 他的面容看起来过于沉静,那抹笑消失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整个人说完这几句话,却露出一种落寞的情态,彷佛只是以旁观者的角度平铺直叙地讲出这样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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