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豫眸光幽深,心中亦是一沉。 普通人知晓姜家千方百计退婚,重点会放在姜三姑娘绞发做尼姑的奇事上;再有想的深些的,便会觉得他这穆王当的实在憋屈,姜家也是见皇储已定,便出尔反尔。 时间长了,这件事连茶余饭后的谈资都算不上,谁又能想到真正想退婚、另寻助力的,是那位总以受害者身份出现在世人眼前的穆王殿下呢? 秦姝意能想到这一点,并将二者如此直白地掰碎了,摊在明面上,亦表明了她的态度。 掺杂着利用的姻缘,她不要。 萧承豫见她神情冷凝,眉目之间还透着一股桀骜不驯的锐气,一股莫名的怒意涌上心头。 他沉声道:“本王今日来本也只是为了同秦姑娘提前知会一声,并无它意,但秦姑娘对萧某敌意这般大,本王也不妨再劝一句,木已成舟,秦姑娘还是回府安心待嫁,莫要无事外出了。” 秦姝意看他终于忍不住撕开了外面的那层伪善皮子,忍住斥责他的冲动,只饶有兴味地说:“承王爷吉言,妾确实是要待嫁的,不过妾为的,可不是王爷。” 萧承豫脊背一僵,只觉得心头被她这带刺的话狠狠扎透,他猛地站起身,追问道:“秦姑娘此话何意?” 秦姝意也不甘示弱地站起身,正要回答时,门却被一位不速之客推开。 闯进来的青年面上还带着笑,恶劣而张扬,他温声道:“不知裴某未来的世子妃做了什么,竟惹得王爷这般恼怒?”
第50章 秦姝意循声望去, 只觉得心脏停了一拍。 今日的他与往常都不同,这还是秦姝意第一次见他这样清雅矜贵的装扮,饶是知道他相貌惑人, 现在也忍不住惊叹。 青年穿了一件月白色暗纹锦袍,肩头袍角均用银丝缀上了一圈精细的云纹, 束起的高马尾上扎了一根银白条纹的杭绸发带, 那些细碎的额发都被梳起。 露出的脸也就更称得上漂亮,连带着鼻梁上的那颗痣也都显得恰到好处, 罔论他现在眉眼飞扬,嘴角带笑,恶劣而肆意。 再加上他刚才说出的话, 秦姝意有些想笑,世子这张嘴真是有理胜三分、无理也不饶人。 她收回惊艳于这人一身打扮的眼神,心中不禁感叹, 幸而裴景琛是个男子。 这样的样貌, 若托成女儿身, 必然是四海列国的红颜祸水。 萧承豫脸上阴晴不定,冷笑道:“原来是你。世子一向自诩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对着一个待嫁闺中的姑娘来说这些, 不合适吧?” 没等裴景琛反驳, 秦姝意先不耐烦地开口说:“推己及人、将心比心, 王爷方才同我说的那些也不合适吧?依妾拙见, 王爷倒比世子还要更过分些。” 自重新睁开眼的那一天起, 秦姝意每一天都活在无边无际的噩梦之中,稍有行差踏错便会粉身碎骨, 更是忍耐了萧承豫许久。 但是反正今日既然已经跟萧承豫撕破了脸皮,她从前的顾虑和纠结反而消失殆尽。或许也是因为身边站了另一个与她在同一阵营的人, 现在底气倒是足了许多。 殊不知,一旁的裴景琛却在暗喜。 他几乎压不住心中的喜悦,看着那姑娘咄咄逼人、维护他的模样,他只觉得心中流过一道暖流,激动万分。 若是有尾巴,只怕要翘到天上去。 可惜他没有尾巴,故而现在也只能冲着对面的萧承豫挑了挑眉,空气中的挑衅味十足。 萧承豫显然对秦姝意说出的话也十分震惊,一股无端的怒意涌上心头,尤其是他素日里看不惯的裴世子还耀武扬威。 他强自镇定,“本王方才是口不择言,愿意向秦姑娘致歉。” 话锋一转,他又说:“可是裴世子态度如此无礼,今日这话若是传出去,只怕对秦姑娘的名声有损,令尊和令兄的仕途多多少少也会受此影响。” 又是这套话,说的好听,倒像是真心为人着想。 可实际上只是在拐着弯地威胁她。 秦姝意脑中猛然想起前世那些弹劾父亲的奏折,压倒尚书府的其中一条便是“教女无方,败坏民风。” 现在看来,散播这种欲加之罪的人不就站在眼前么? 只会用这种阴私的手段,踩着旁人的血肉上位。 秦姝意如今看这个上辈子同床共枕的夫君,越发觉得他像一个跳梁小丑,毫无新意,不过尔尔。 她没忍住,轻笑一声,“王爷,您还真一如既往的自大,妾只是对您无意,妾有心上人,您还不明白么?自欺欺人罢了。” 萧承豫被她这一刺,心中莫名想起了梦里的妻子,都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可是梦里的秦姝意却全然不同,她彷佛将所有恶毒的话都倾诉在那场冲天的火光中。 蓦然想起梦境中的那些,他心中亦是百感交集,但这毕竟只是一场梦,他对秦姝意从来都是爱重有加,更没有做过伤害她的事情,她何故这般来伤他的心? 男子眉头紧皱,神色更冷,他抬眸,直直地望着秦姝意的脸,轻声道:“可是秦姑娘,你真的愿意嫁进恒国公府吗?” “你身旁的这个人,他是临安有名的纨绔浪荡子!浪迹于风月场所,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空有一张好皮囊,做过的腌臜事数不胜数,你真的甘心嫁给这种人么?” “秦姝意,你真的......” “我愿意。”少女面上有些不耐烦,直视着这个义愤填膺痛斥裴景琛的人,直截了当地打断了他的话头。 秦姝意唇角微勾,语调清脆,目光不躲不闪,又强调道:“王爷,妾早就说过了,不要自认为能揣测所有人的心意,你做不到,也不该做。” 萧承豫闻言一怔,嘴唇怯嚅着,堵在喉咙的千言万语一句都说不出来。 良久,他只问:“为何?” 秦姝意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战栗,眼睛不自觉地眨了眨。 为何?若是她经历了灭门之仇后还能和仇人言笑晏晏,欢欢喜喜同他再成一次亲,那才是连寡廉鲜耻都没有了。 “妾蒲柳之姿,福运浅薄,不敢高攀。” 难道还要真的嫁给他,再走一遍上辈子的路不成? 秦姝意心中越来越冷,脊背僵直,真正的原因自然无法宣之于口。 但无妨,若有一日萧承豫死在她刀下,她自然会将这一切和盘托出,让他死个明白。 萧承豫自然也听出了这话不过是敷衍之词,正欲再问时,对面沉默着的青年却开了口。 “王爷如此逼问,不知道的恐怕还会以为王爷蓄意针对一个尚未出阁的姑娘。” 他笑了笑,挑眉道:“王爷将裴某这个废物贬得一无是处,却还能这般威风,真是让裴某望尘莫及,但是如今我就站在这里,你有话不如直接与我讲。” “在裴某未来的夫人面前搬动是非,离间我二人夫妻情谊,这可算不上君子所为,王爷觉得呢?” 他说着又往前走了几步,坦坦荡荡地站在秦姝意身边,俨然一副保护的姿态。 “夫妻”二字在秦姝意耳边炸开,直烧得她脸庞发热。 她脸红的样子落在萧承豫眼里,却又成了另一个意思,萧承豫并不觉得她是紧张,只以为二人之间还真有深厚的情谊,如此这般不过是羞涩。 她和裴景琛的感情表现得越好,萧承豫心头嫉妒的火便烧得越旺,可是裴景琛方才说的话只差将无耻写在他脸上,他现在亦只能竭力维持着冷静。 他冷声道;“好,既如此,本王便来问问世子。” 裴景琛波澜不惊,“悉听尊便。” “临安大街小巷的传言,恒国公府世子流连于风高月场所,素爱听曲玩乐,是真是假?” “是真。” 两人对峙着,萧承豫宛如抓住了一个不可挽回的错处,乘胜问道:“既留恋风月,秦姑娘是一个温婉良善的女子,你又缘何要求娶秦姑娘?又怎堪与她相配?” 裴景琛看着身边的秦姝意,少女只对他略略点头,给他一个安定的眼神。 看着少女沉静的面容,他心中稍定,郑重地回答。 “往事我已无心解释,但人只要活着,总要往前看,强抓着过去的荒唐事不放,无非是没有其他驳斥的话。王爷说的有理,裴某确实是不堪与秦姑娘相配。” 秦姝意狐疑地看着他,他避开了少女的眼神。 “秦姑娘仙姿玉貌,聪明伶俐,这样好的姑娘愿意嫁我为妻,是裴某前世修来的福气。裴某自知有愧,日后绝不会做出任何有负她的事。” “勾栏瓦舍,听曲闲游,皆会戒断。万事以她为首,更重要的是,恒国公府愿意予世子妃自由,绝不会让她日日囚于四方内宅,无论她是闺阁小姐,还是世子妃,以后的人生照样由她自己做主。” “此生无论有任何原因,我都绝不会纳妾。” “如有负她,裴某名不入族谱,殒身乱葬岗。” 站在他身边的秦姝意精神忽然一震,听他信誓旦旦地说着这些话,只觉得心跳骤然加快,一声一声跳动得格外明显。 青年与对面的萧承豫对视,“王爷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萧承豫自然是没话说,他想到的每一点,裴景琛都直白地辩驳回来,甚至说出了“内宅只有一个正妻”这样的话。 一夫一妻的人家在临安也不是没有,但是家中没有妾室的高门世家却寥寥无几。 更罔论是他这样显赫的家世,和这样不正经的名声,就算是萧承豫自己,也不敢直接说这样的话。 权势越盛的人,于感情这事上便更加多情而冷漠。 可这个在金玉堆里长大的人,竟能发这样的狠誓。 听到这句反问,秦姝意的心却凉了大半。 原来是为了堵萧承豫的话。 她自嘲地想,这也难怪,毕竟他早已心有所属。 都在生魇中看到了那样真实的情景,明明知道了他有个心上人,却还是陷入这种无端的悸动之中,实在是有些荒诞。 她明白的,不能有痴心。 尤其对方还是于她有恩,多次救她于水火之中的盟友,她更不能掺和进这对两情相悦的恋人之中。 良久,萧承豫只深深地看了秦姝意一眼,拱手道:“尽管如此,本王仍想劝秦姑娘一句,婚姻大事,秦小姐还是再三思量后做决定比较稳妥。” 秦姝意冷漠地回答:“这是自然。” 无论嫁谁,都比嫁给这位城府深沉的三皇子稳妥。 萧承豫正要推门离开,忽然想起素音今日来说的那些话,心中一震,生出一点侥幸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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