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身体一僵,仿佛刚听清那句话,眸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疑惑,又问了一遍:“你刚才说,是谁送来的信?” 小厮正色道:“是秦家公子亲自……” 他还没说完,又被面前的青年打断,“他人呢?” 小厮一听话音不对,喉头一紧,小声解释。 “我们按您之前吩咐的,来者一律不见。秦公子等了许久也没人,就自己回去了,只留下这封信,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亲手交给您。” 裴景琛叹了口气,知道这件事也怪不得府中的下人,他们都是忠仆,自然是遵从上令,接过那封信,轻声道:“下去吧。” 小厮见他神色又恢复从容,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如蒙大赦,三步并作两步离开了院子。 成均追了出来,却看见清瘦挺拔的青年立在阳光下,展开那封信,眼中显示一惊,而后耳尖渐渐涨红,神情专注又温柔,读了一遍又一遍。 似乎过了很久,裴景琛才察觉到他的视线,朝着屋子走过来,手中还如获至宝地拿着那封信,唇角微勾。 那信随着青年骨节分明的手在成均面前一晃而过,他的笑声清越,许久没有这般轻松畅快。 只觉得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天气不错,院中的花木也长势甚好,每件事看着都分外顺眼。 那双曈眸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出浅浅的琥珀色,宛如一颗上好的玉石,裴景琛往成均肩头一拍,笑道:“我得去换身好看衣裳。”
第48章 成均被他这一拍, 心中更疑惑,忙问道:“到底是什么事?少将军如此欢喜?” 裴景琛嘴角的笑愈发张扬,语调清冽, 得意洋洋,“自然是好事。” 青年似乎觉得只说这一句还不够表现出自己的心情, 又扬声补充道:“还是天大的好事!” 虽然成均一头雾水, 但看他那么高兴,心中紧绷着的那根弦渐渐松弛, 也笑着附和。 “那就好,但是世子缘何要换衣裳?您姿容俊秀,满京城里, 就算只披个麻布粗衣,殿下照样是万里挑一的潇洒郎君。” 裴景琛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责备道:“你一个在军中整日打打杀杀的粗犷汉子, 懂什么?” 成均挠了挠头, 一时间有些怔愣, 正要辩驳时,青年已关上了门。 被挡在门外的成均陷入了沉默, 世子分明半年前还在西北的风沙里夜袭敌营, 回京没多久竟嫌弃他了。 门“咯吱”一声被人拉开。 裴景琛郑重地打量了一圈站在门外的成均, 一脸严肃地叮嘱:“一会你和我一同出府, 记得也换身正经衣裳, 记住要换身最好的。” 门又被关上。 成均再次沉默, 他扯了扯身上穿的那身玄色窄袖夹袍,腹谤, 这不就挺好的吗?就算打架沾上血也不会显脏,多实用! 但显然这话只能在心中暗暗腹谤, 可不能让自家少将军听到,成均心中疑惑得很,方才少将军还怒气冲冲地要去尚书府,可是间隔还不到半盏茶,这人又眉眼飞扬地笑着回来了。 早知他就应当寸步不离,守在少将军身边,好看看他到底是收到了什么好消息,竟高兴成这样。 -- “砰。” 穆王府的偏厅中原本一片寂静,却骤然响起一道清脆的声响。 守在门外的小厮侍女听到这声音,身子瑟瑟发抖,这半个月里,府里不知道摔碎了多少东西。 三皇子心情不佳,整座王府宛如一座停尸的义庄,连带着府里的下人都过得不是安生日子,日日竖着耳朵,提着一颗心做事。 屋子里又恢复了平静,仆从们对视一眼,又默默等了片刻,才有个胆大的小心翼翼推开门。 谁知这木门刚打开一条缝,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冷斥,“滚。” 小厮被这一喝,吓得险些摔在地上,忙应道:“小人,遵,遵命!” 在门外守着的几个人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惊恐,下定主意就要往院外走。 刚出院子,迎面撞上一个头带帷帽的女子,那女子通身气势咄咄,身后还跟着两队宫人。 见他们灰溜溜地往外走,温声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 之前推门的小厮见她虽然气势逼人,但语调柔和,便讨好着回道:“是王爷让我们离开的。” “哦?”女子的音调缓缓提高,“王爷现在说出来的话不过是气话,你们贪生怕死不要紧,可若是主子出了什么事,你们担得起么?” 在场的几个仆从当即一跪,忙道:“是,是小人们猪油蒙了心!我们,我们这就回去伺候!” 女子的帷帽被风撩开一个角,露出一张略显英气的脸,远山眉,柳叶眼,相貌端庄。 正是漪兰殿宁婕妤身边的大宫女素音,她语气波澜不惊,“不必回去了。” 她一招手,身后的宫女便走了上来,又吩咐道:“你替我掌罚,叫他们几个长长教训吧。” 宫女姿态恭敬,点头应是。 “素,素音姑姑!您就饶……”他们求饶的这话还没说完,站在一旁的宫女便重重扇了一巴掌,斥道:“姑姑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 被唤作素音姑姑的女子缓缓转身,眼风凌厉,耐心地问道:“你们可还有什么话说?” 见了这一幕,哪还有人敢求情,一个个都死死地低着头,生怕啜泣出声。 素音又温声道:“既没什么话,就守好王府,守好这个院子,莫要叫旁人打扰。” 偏厅的门还关着,素音听着屋里没有动静,心中一动,还是伸手敲了敲门。 “不是说了么?滚。”屋里传来一道含着怒气的男声,细听还有些沙哑。 素音撩开帷帽,眉尖微蹙,轻声道:“王爷,是奴婢,奴婢有要事禀奏。” 静了许久,门才缓缓打开,萧承豫只看了面前的女子一眼,就转身向偏厅走去。 素音摘了帷帽放在桌上,朝着主位的男子恭敬行了一礼,方解释说:“娘娘知道王爷这几日十分气恼,特意派奴婢过来知会您一声,不必忧虑。” 萧承豫气极发笑,盯着站在一边的素音,“母妃得知中宫那位被立为太子,只怕比本王更恨,怎么还会专门让姑姑来开导本王?” 素音的年纪同宁婕妤相仿,二人在深宫中主仆相依为伴十几年,感情十分深厚,故而萧承豫这番话虽说的过分,却并不是真的怀疑素音。 素音对这位王爷真心扶持,并没有将他的气话放在心上,她沉声道:“娘娘说了,立储一事既木已成舟,王爷也不必再耿耿于怀,平白添心事。” 她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 “咱们虽然没有皇储之位,但若是得了有力的妻族支持,那也只不过是一个虚名罢了。若您登基,真要写起史书传记,自然是王爷说什么,史官便会记什么。” “妻族?”萧承豫嘲讽,“姜家?自立了皇储,姜盛惟那只老狐狸便百般推诿,拿姜蓉的病做幌子,退婚都求去了父皇那里,如今庚帖已烧,哪里还有什么婚约妻族?” “娘娘知道王爷心中郁郁难平,故而这联姻的人家也是特地找的京中新贵,王爷定然满意。”素音眸中隐隐带着一丝期待。 疲惫的男子不自觉地眯了眯眼,冷声道:“哼,母妃竟这样青睐这新贵么?是谁家的?” “是秦尚书的女儿。娘娘一早看出了您的心思,自打上次在猎场就打定主意,若有可能,一定会为您求娶秦家姑娘。” 萧承豫眼皮一跳,显然是完全没有想到母妃找的人竟会是秦大小姐,他嗓音还有些颤,心中同样惴惴不安。 “尚书府在临安也算得上是清流门第了,父皇现在巴不得给太子铺路,让他坐稳东宫,怎么会同意让秦姑娘做穆王妃?” 素音却十分笃定地答:“王爷猜的不错,圣上对这桩婚事自然否决。但是陛下同娘娘也有二十载的情谊了,不会干看着王爷府中没有正妻,况且陛下虽然不悦,裴皇后却是个心软的,娘娘与她多说上几句,她自然也会在陛下面前开口。” 萧承豫将这些话一一记在了心里,揣摩了一遍又一遍,只觉得连日的打击之下,可算是听到个好消息。 只是他与秦姝意从不往来,秦尚书父子又从不参与平常官场之上的往来应酬。他对秦姝意也是知之甚少,虽有些欢喜,却还是难免生出些惭愧。 若是真喜欢,得知了两方的心意,本可以光明正大地去求娶;现在却是用这种手段,以皇权相逼,勉强结亲,他心中忐忑。 秦姝意对他的态度从不遮掩,不喜就是不喜,虽只见了他几次面,一开始还客气些,到了后来却愈发明显,连伪装温善都不屑。 萧承豫脑海中鬼使神差地浮现出,上元节玉带桥上那对般配的璧人身影,他就像个暗中的窥伺者,看着秦姝意同旁人欢声笑语。 他又开始觉得太阳穴隐隐发胀,这几日因为高宗突然确定皇储人选,昭告四海,他便心中忐忑不安,更是愤懑难平,已有近半个月没休息好。 他近日总是觉少梦多,夜夜难眠,可好不容易入睡了,却又总会梦到一些奇怪的场景。 梦里依旧是看不见面容的妻子,他正要带兵入宫夺玉玺,虽和妻子因落胎药一事生了嫌隙,但她依旧给自己穿上了铠甲,叮嘱他万事小心。 看着妻子纤细窈窕的身影,他心中一颤,郑重承诺道:“若我归来,尔便为后。” 可惜一切进展顺利、势如破竹之时,母妃却将他叫了过去,让他对着外祖的牌位起誓。 绝不提拔世家,绝不固宠一人。 母妃冷声道:“欲登高位者,必要舍弃诸多累赘,更不能有软肋,否则就算坐上了皇位,也不会安稳。” 他说:“可王妃她不是儿臣的累赘。” 母妃的眼神越来越冰冷,只是站在那两个无字牌位前,上了三炷香,而后缓缓开口。 “好孩子,这点你真应当学学你的皇祖父和父皇,唯有无情,方能做这天下之主,就因为一个女人,你不想成就大业了吗?” 萧承豫跪在蒲团上,最终还是闭上了眼,朝牌位叩拜道:“是,儿臣谨遵母妃教诲。” 一切都是为了成就大业,他筹谋许久,决不能功亏一篑。待他坐稳这江山,一定许她数不清的荣华富贵。 在梦里,他看见自己最终还是穿上了那身龙袍,在万众瞩目之下缓缓走上了那个期盼许久的帝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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