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事情,似乎不必要说,也已经全部都知道了。 十五岁的南淮意带回了九岁的许逐溪。 让九岁的许逐溪在这里幸福地长大,到了十八岁,参加了高考。 许逐溪听着他说话,心里产生的第一个念头是觉得好笑。 然后觉得一切都匪夷所思的离谱。 怎么可能呢? 这是鬼故事吗? 这个世界上会有这么稀奇的事情吗? 许逐溪不相信,扯了扯自己的嘴角。 她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有什么证据吗?” 她问:“不然我怎么相信你和我就是一个人呢?” 南淮意露出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神色,他从自己的为数不多的记忆里挑挑拣拣出了几个关键性人物,足以用来说明他的言辞的真实性。 “你喜欢爬树,但是自从被别人数落以后,你就不再爬树了。你从小对做家务是可有可无的,如果有需要,你就会做家务,这并不是什么事情。但是自从爷爷开始夸奖你做家务,开始告诉你好好做家务以后出嫁才能有婆家夸奖喜欢,你就开始不喜欢做家务了,开始厌恶做家务。到后来,你发现你不得不做家务,比如去别人家做客的时候。” “你喜欢给每一本书的封皮都写名字,不止给封皮,包括书的第一页内页,还有书的侧边,你都要写名字的。因为没有很多东西是属于你的,必须要写下名字才能留下印记,否则还有可能被班里的其他同学拿走。” “你很希望爸爸妈妈能够回来陪你,这是很早以前的想法了。但是你发现,只要爸妈回来,你总是要被打的,被各种方式因为各种原因,所以你就不那么愿意他们回来了。你其实挺恨弟弟的,因为他很蠢,但是有所有人的爱,包括这个家里最爱你的爷爷,可是你发现在爷爷的心里,你其实也是排在弟弟后边的。” “你很羡慕姑姑,因为她虽然是个女孩,但是爷爷奶奶很爱她。包括你听妈妈讲起那些爷爷奶奶对姑姑如何好的事情,讲为了给姑姑修婚房而不给爸爸修婚房的事情,讲在安县所有别的人家是怎么样做的。你刚开始陪着妈妈一起讨厌姑姑,讨厌爷爷奶奶的这些所作所为。可是后来你开始羡慕姑姑,开始羡慕她有爷爷奶奶这样的父母,开始崇拜姑姑。” “你……” 南淮意的语速越来越快,他讲出的事情越来越多。 他不太能确定,他讲述的事情,还是否都是九岁以前的记忆。 或者说,这里边可能还混杂了许多只有他才有的九岁以后的记忆和思考。 对于安县。 对于许家的所有人。 但南淮意无法停下来去想这件事情。 一旦停下来,他就更没有这样的勇气了。 “别说了!” 许逐溪忽然叫停了他,她的声音罕见的尖锐到失声的地步。 “不要说了!” “我都听到了。” 她喃喃自语着:“我相信了,你是我。” “你和我是同一个人。” 因为这样的从里到外都不能告诉别人的隐秘的想法,是属于她自己的秘密,是她藏在心里最深处的秘密。这其中夹杂着的情绪,是即便在南家这九年,也没有消解掉分毫,只是被她强硬地塞在最底下等着时间消耗的情绪。 是不会有别人知道她的这些想法的。 因为她从来没有告诉过另外一个人,甚至没有写在什么地方过,连发泄似的找一个隐蔽的安静的地方大喊着吼出去也没有做过的。 所以她相信。 她相信南淮意说的不是欺骗她的。 况且,他本来也没有必要在这种事情上骗她。 她的脑海里所有的想法都翻滚在一起,被搅的七零八碎乱成一团。 尴尬、震惊、羞恼,混合着难以置信和不可思议,还有不知所措,遮天蔽日地朝她压下来,把她整个人砸进了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摸索着找不到任何的方向。 许逐溪控制不住地哆嗦着身子:“可是这怎么可能是真的呢?” “为什么呢?” 她哭了。 泪水一滴一滴地掉入地毯。 南淮意慌乱中碰掉了纸盒,又两只手抓起来,抽了一张纸,犹豫着,还是放进了她手心里,“不要哭,逐溪……不要哭。” 他试图安抚她的情绪,“我也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但它确实发生了。我醒来的那一瞬间,一切就已经变成这样了。我一直都是想告诉你的,但是都不是时候,我怕你承受不了,也怕影响到你。所以一直等到……等到……” 他说不下去了。 许逐溪还在哭。 她哭起来从来都是无声的。 和大多数人不一样,不是嚎啕大哭地发出声音。 许逐溪的哭泣从来都是安静的,平静地落泪。 南淮意从沙发上起来,强硬地温柔地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发顶。许逐溪没有反抗,她还是安静地柔顺地靠在他怀里,额头挨着他的肩膀。 南淮意能够察觉到,泪水无声地浸润了他的衣物,落在他的肩膀的皮肤上。 泪不是冰冷的。 也不是什么锋利的武器。 但是他只觉得刺骨的疼痛从肩膀上传来。 从神经末梢到脑神经,再到四肢百骸。 像是一把刀子刺入他的骨头,再一片一片地剜掉了他的肉。 “对不起,对不起,逐溪,对不起……”他反复道歉。 他自己也分辨不清道歉里到底是参杂着什么。 他甚至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开始道歉。 南淮意忽然用手紧紧地握住她的两条胳膊,把她的身子扶起来,自己后退一步。他又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的额头上。 他跪在地上。 像是中世纪虔诚的信教徒向神父忏悔,在自己信仰的主的面前,剖析自己,坦白自己的罪行忏悔自己的罪责,再虔诚地表达自己的心意,传递自己对于主的最崇敬的无上的爱与荣光。 “逐溪——” 他低着头,紧紧地把自己的额头贴在她的手背上,“我的爱是真的,可我的爱是真的!你过生日的那天,我所做的一切,我和你说的一切,都是我发自内心的,我没有骗你一丝一毫——我不知道你会怎么选择,在你知道一切之后,但是我希望你按照自己的心意,不管你选择什么,我都相信你,我都听你的。” 他低声喃喃着:“你不论选择什么都可以,逐溪,无论你选择什么。我只希望你不要勉强,不要欺骗自己,不要害怕,做出你内心的选择……逐溪。我希望你幸福,我只希望你幸福,不论你做什么,只要幸福只要快乐……” 许逐溪突然猛地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南淮意慌乱地抬头去捉她的手,不安地喊她的名字。 许逐溪从沙发上滑坐在地毯上,沙发发出刺耳的“噌——”的一声,被迫在地面上摩擦着往后移了一截。她坐在他的对面,她看着他,伸出手,用力地环住他的脖子,抱住他。 她隔着短袖那薄薄的一层,在他的肩膀上咬了一口。 南淮意尽力放松下来,沉默着接受了她的一切。 许逐溪有点茫然。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灵魂被撕成两半。 一半飘上天空,一半沉入地底。 她轻轻地用手抚摸着那个她留下的牙印。 “对不起…我不该咬你的…” 她问:“疼不疼啊?”
第七十九章 “不疼。” 南淮意跪在地上抱着她, “别哭。” “不要哭,逐溪,也不要道歉。” 他说:“不是你的错。” 过了很久很久, 许逐溪没有再继续哭了。 她只是趴在轻轻地趴在他的肩头,手臂虚虚地环绕着他的脖颈,目光落在地毯上, 脑海里堵塞着许多念头,又似乎只是空空的一片, 什么都没有。 许逐溪觉得疲惫,在这样的哭泣过后。 她用下巴短暂地摩擦了一下自己咬出来的那个牙印,一触即分。 为什么要咬他呢?为什么要对南淮意生气呢? 她问自己, 是因为知道南淮意一定会包容吗? 许逐溪有点难过。 南淮意动了动小腿,连带着身子都稍稍地变动了一下位置。 许逐溪紧张地抓住他的袖子。 “你要去哪儿?”她问。 像只可怜的红着眼睛的兔子。 南淮意轻哂,兔子的眼睛本来就是红色的,他在心里告诉自己。 “不去哪儿。”他从地上抽了张纸巾,沾去她眼角的泪水。 他说:“我哪儿不去。” “可是你还要我留在你身边吗?” 他把问题又换了个问法, “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是。 或者不是。 这两个不同的简单的答案背后, 都似乎牵连着很长的一串道路。 南淮意没有点明。 许逐溪没有询问。 但两个人貌似都是心知肚明的。 “你该怎么办呢, 逐溪?”他抚摸她的脸颊, “可怜的——” 许逐溪下意识地跟着他的话,“我该怎么办……” 一跪一坐。 一问一答。 言辞的卑微挡不住内里的强势。 “逐溪——” 他把她逼进沙发的角落,“怎么不愿意回答我呢?” “你到底选择哪个答案呢?” 急迫的动作泄露出了主人难以掩饰的渴望。 “嗯?怎么不说话?” 许逐溪看着他,一副全然信任的姿态,胳膊还搭在他的肩膀上。 只是无助地摇头, 带了哭腔,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可怜巴巴的。 南淮意心软了,叹了口气, 安抚地拍拍她的后背,“……那就先不要想了,我们先不要想了……今天先休息吧,好吗?今天刚高考完,我知道你本来就很累了,下午又逛了很久……” 他的意图不经意地从自己的言语中暴露了出来。 一个想趁着猎物疲劳一天头脑不清楚,趁机设下陷阱来提高自己的捕猎成功可能性的狡猾的猎手;用个不大好听的词,这算是趁虚而入。 凌晨五点的时候,南淮意从睡梦中惊醒,开了台灯,靠在床头发了会儿呆。起身,下床,穿鞋,推门,往右侧走了几步,放轻了自己的动作,尽可能地避免发出声音。 他走进她的屋子。 少有的,许逐溪睡前没有关掉床头灯。 柔和的白光投射下一个圆圆的光圈的影子。 南淮意站在床边看她。 估计是睡前又开了衣柜,把他送她的那条围巾拿了出来,眼下整个的抱在自己怀里,厚实的羊绒的围巾,捂得脖子连着胳膊,结结实实地出了一身细细密密的汗珠。
84 首页 上一页 77 78 79 80 81 8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