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反倒像是多年好友相认? 黄章过来趴在铁杆上,手足的锁链发出当啷响声,面带忧愁:“你来送我最后一程?” 秦时行忍不住问:“……你不恨我?” 黄章摇头:“我不恨你,我只是惋惜你走了错的路。” “当年你我在进京赶考途中相遇,一见如故,同年登科,是何等畅快。我敬你学识人品,只是不敢苟同你所选择的路。” 秦时行问:“你是状元郎,文采斐然,怎的还敬我学识?” 黄章笑了一下:“你忘了?你的殿试奏对令先皇拍手叫好,状元本该是你,但你生得俊美,才被点为了探花,入翰林,任太子太傅。” 秦时行:“……” 他本以为今天来这一趟,会是冤家路窄,泼妇骂街,还特意穿了一身黑衣服,显凶。 黄章一脸忧愁:“你来送我最后一程,我不怨你。月酒,我希望你不要忘了,天享十八年春闱开科之前,在那家馒头摊,先皇对你说过的话。我们两个寒门举子,若不是先皇青睐,何德何能拜官封爵?我一直把你当知心友人,望你早日回归正途。” 秦时行皱眉,怎么又和先帝扯上关系了?馒头摊又是什么? 他心里疑惑,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是说:“我答应了皇上,此行是来放你出狱的。” 黄章:“皇上答应了你什么条件?” 秦时行:“没有条件。但是我需要你帮我做两件事情,才能放你出去。” 黄章:“我与你虽有故交,但我不认同你走的路,也不会助你势力。” 秦时行:“为何不听了再做决定?” 黄章沉吟片刻:“你说。” 秦时行:“你此番出狱后,便能掌刑部大权,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是帮助皇上重掌朝权。第二件事……一年后,我必将死罪难逃,届时,我要你帮助于我,逃脱生天。” 哪知黄章听他说完,竟显而易见地激动起来:“我知道……我就知道,你做的那些事都是另有隐情对不对?你本不想弄权的,对不对?是先皇对你另有嘱托吗?” 秦时行摇头:“你只需告诉我是否答应。” 黄章正色道:“我答应你,等皇上重掌大权之时,若你有杀身之祸,我必将竭尽所能助你。” 秦时行来之前,本以为会费尽口舌,谁知他与黄章竟有旧,还是落魄时的君子之交,事情顺利如斯。 天牢提人,各道关卡繁琐,一道道审批下来恐怕要半个月。 但摄政王轻飘飘一句话,大理寺卿便亲自送犯人出狱。 从天牢出来,秦时行径直回府,没有顺道再去看望皇上。 上次给皇上喝了普洱,害皇上病了好几天,大家都以为他是故意的。那时的他早已准备逃走,不在意别人的误会。 但现在他暂时走不了,便不能不在意。 不知为什么,他竟有些害怕从那双黑亮的眸里看到怨恨、怀疑、揣测之类的情绪。明明知道平日的笑不过是客套和做戏,他却宁愿见那笑。 那索性就不见了。 第二天,秦时行早起上朝,第一次穿上了那套华丽的朝服。 下了轿子,走进太极殿,所遇官员都笑容灿烂向他问好,秦时行脸都笑僵了,官腔打得口干舌燥,恨不能谁再刺杀他一次,回家养半年伤。 好在皇帝来了,百官整齐列队,秦时行站在右首第一的位置。 有事情请示的官员挨个上奏,陈述完总会说“请皇上定夺”,但实际看的却是王爷。 一桩事上奏完毕,皇帝微微倾身,专注地看向右首的位置:“王爷怎么看?” 秦时行微笑:“全凭皇上做主。” 皇帝便不再问,说出自己的想法,又向右首问道:“王爷觉得如何?” 秦时行便又道:“尚好。” 皇帝这才会向上奏的官员道:“那就按王爷和朕的意思办。” 有多少个人上奏,这样的对话就重复了多少轮。 百官开始窃窃私语。 秦时行垂眸看着地面,没有理会身后的骚动。 他只是在想,周唯谨腹上那两道伤口那么深,坐久了会不会裂开。这才过了一夜,身体想必也没完全恢复,为什么要急着上朝。 然而他觉得自己实在有些莫名,御医和太监自然知道怎么照顾皇上。 散朝后,为了躲避找他寒暄的诸位官员,秦时行在太极殿门口就坐上轿子启程回府。 晚饭过后,何方贵来找他喝酒唠嗑,一天便这样过去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好几天,秦时行没再去过承乾殿和御书房,皇帝也没再来过王府书房。 倒是每日的奏折批示,日日风雨无阻地抄送到王府。 几天后的一个休沐日,崔大夫把配好的解药拿给秦时行,解药所需药材珍稀,目前只配出十二粒,刚好够一年的量。 秦时行把装解药的瓷瓶放入怀中,去厨房亲手做了一碗补血补气的红糖姜枣玫瑰小汤圆,他前世最重口腹之欲,是个沾满烟火气的俗人,做得一手好饭。 他把甜品装入食盒,带上解药,打算在休沐日进宫一趟。 御书房,茶香袅袅。 黄章在上升的茶雾中开口问道:“皇上刚才所言,臣不明白。” 周唯谨坐在案边,闻言开口:“有何不解?” “皇上刚才说,让臣于明日朝会上奏,弹劾刑部尚书乃一月前刺杀王爷的幕后主使,但是王爷明明已经知道臣才是幕后主使。况且刑部尚书是王爷的人,王爷必会回护。所以此举的意义何在?” 周唯谨轻笑道:“王爷既已放你出狱,那你就不是幕后主使。不是幕后主使,当初何故入狱?自然是受尚书大人胁迫,为他顶罪。” 黄章一知半解:“即便是如此,王爷也不会袖手旁观,看着臣往尚书大人身上泼脏水。” 周唯谨:“他肯放你出来,他就会袖手旁观。” “尚书一倒,你就是刑部尚书。为朕做事,也会方便一些。” 黄章想到那日在天牢,秦时行对他说“你此番出狱后,便能掌刑部大权”,再结合皇上刚才的话,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难道王爷和皇上早已谋划好?这个念头一生出,便被他否决了。如果这两位早已事先串通好,那要他做什么? 只是……王爷在天牢说的那句话,是因为料到皇上会下这一步棋吗? 皇上如此笃定王爷不会出手,凭借的是他对王爷的了解吗? 两人明明未做过沟通,为什么对局势的判断却出奇一致呢。 秦时行到御书房时,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御书房亮着灯,隐约有说话声,皇上似乎有客人。 门口值守的太监看见他,忙要进去通传,被秦时行伸手拦下:“不必。等人走了,帮本王把东西给皇上即可。” 他把食盒和瓷瓶交到小太监手上,又向御书房内看了一眼,雕花屏风挡着,看不见人,也听不见声音。 小太监愣愣地看着雨中远去的背影,竟有一丝孤寂。 小福子刚好过来,看到小太监诚惶诚恐地抱着一个食盒,问他刚才是谁在这里,小太监说,是王爷。 小福子顿时瞪大眼睛,骂道:“狗奴才,王爷来见皇上,你怎么不通传?!” 雨下大了,周唯谨送黄章从御书房出来,发现这边的动静,转头看了一眼。 小福子忙把手里的披风给他披上:“皇上,刚才是王爷来了。” 周唯谨顿了一下,抬眼看向雨幕:“王爷人呢?” “王爷见皇上有客人,留下东西就走了。” 小福子从小太监手里接过东西,打开瓷瓶,里面赫然是解药。 周唯谨看了一眼,没什么表情。 他问:“王爷说什么了?” 那小太监还讷讷地站在一边,小福子骂道:“皇上问你话!” 小太监:“王爷说……闲来无事做了点小甜品,给皇上解解馋。” 小福子打开食盒,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姜枣玫瑰小汤圆,撒了干桂花,香气扑鼻。 周唯谨拢紧披风,目光微动。
第10章 醉卧 出门时还是晴空万里,回来时却已大雨倾盆。夏末秋初的天,果然就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秦时行没有带车夫,也没有带伞,漫无目的地在雨中走着,觉得有些萧索。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觉到,他不过是一抹异世的游魂,无根无依,如风中飘蓬,雨中飞絮。 雨天的春意坊依旧人来人往,老鸨在门口笑脸迎客,秦时行有些羡慕那热闹,便走了进去。 “哟~公子来啦?” 老鸨显然认出了他,笑得一脸谄媚。上回的一锭大银子和不菲的赎身费,让她知道这位公子是既富又贵,自然要好好巴结。 秦时行往楼上走去,老鸨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公子这回想要什么样的小倌儿陪?” “话多的。” “好嘞!您先喝茶,老身马上给公子送人来!” 老鸨扭着腰下楼,觉得这位公子口味有些跳跃,上回要话少的,今天要话多的,但没关系,春意坊最不缺的就是各类型的美人。 茶是好茶,虽然比不上御书房的明前龙井,但也算是质量上乘了。 秦时行倚着窗,手握着茶盏。 门从外面被推开,有人进来了,是一个很温柔的男声:“公子在看什么?” 秦时行没有回头,依旧看着窗外的雨幕:“你说话吧,不要停。” 那人走了过来,声音在他耳边,低而蛊惑:“公子身上都湿了,让奴家为公子更衣吧。” 一双手搭上他的肩膀,想为他宽衣。 外袍滑落至肩膀,秦时行一颤,阻止了肩上那只手:“不用。” 刚才他走神了,想起另外一双脱他外袍的手,只是那双手颤抖,冰凉,不像现在这双的温暖。 那小倌轻咬贝齿,眼含哀怨。 秦时行留下一锭银子,拂袖离开。 雨中的孤寂并没有得到慰问,本以为是缺少人烟气,可有人在面前,他却只感到厌烦。 雨终于小了,走进王府大门,秦海见他全身湿透,忙张罗着让他沐浴更衣,又让厨房煮了热姜汤喝。 披着干净的衣服走进书房,几张纸被狂风吹得掉了一地,秦时行弯腰捡起,发现是每日抄送王府的朱批。 最上面那张是刚送来的,今天的朱批,边角被雨水打湿。 他瞥了一眼,打算放到一边,可目光扫到了什么,突然愣住了。 整张纸是太监用馆阁体誊抄的朱批内容,但在最下面,却有一行漂亮的正楷小字,写的是—— “多谢王爷,小汤圆很好吃。” 接下来的几天,朝堂上可谓是风起云涌。 刑部侍郎黄章当堂揭发自己的顶头上司——刑部尚书乃摄政王遇刺一案的幕后主使,刑部尚书一脸莫名,当堂开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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