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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朝后，秦时行正要上马车，小福子有些喘气地跑过来，恭敬道：“皇上请王爷前往御书房。” 上回来御书房还是那个陡然降温的雨天，他来给小皇帝送姜枣小汤圆，只不过没见着人，只有一句沾了雨水的朱批，矜持地说味道不错。 绕过那面雕花大屏风，周唯谨正在案边提壶斟茶，手指白皙，按在紫砂壶把上，黑白分明。 他闻声抬头，眼尾弯起，声音带笑：“王爷来了，请坐。” 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放在他的面前，秦时行后知后觉地抬头：“皇上怎能亲手做这种事？” 周唯谨站在他面前，倚着雕花楠木书桌，一条腿微曲，手指自然地垂在桌上，显得放松而闲适。 “学生为老师奉茶，理所应当。” 一股似有似无的龙涎香钻入秦时行的鼻腔，对方垂在桌上的手指禹郄还沾了几滴溅出的茶水。秦时行看着面前的茶盏，突然想到一个词：温柔贤惠。 被自己这念头惊得一激灵，秦时行起身，礼尚往来地给皇上倒了一杯白开水。 周唯谨把刚才的话又还给了他：“王爷怎能亲手做这种事？” “臣为皇上倒水，天经地义。” 周唯谨轻笑出声，坐到对面。 秦时行问：“皇上找臣所为何事？” “有一事想请王爷帮忙。” “皇上请说。” “我现在不想封后，也不想纳妃。” 这是为早朝的事情而来，秦时行抬眸看他：“为何？” 周唯谨靠着椅背，显得有些沉郁：“小时候在冷宫长大，母妃过世，父皇无力护我周全，后宫那些女人……” 说到这，他摇摇头止住话语。 秦时行却明白了，一个没有母亲的孩子，在后宫会遭受多少风霜刀剑？ 但作为天子，不封后不纳妃自然也不现实，秦时行诚恳道：“欺负皇上的都是坏女人，但天下多的是好女人。皇上日后的妃子，定会全心爱护皇上。” 周唯谨冷不丁地问：“好女人那么多，那王爷怎的还喜欢男子？” 秦时行：“……” 他握住茶盏，两日前承乾殿里的尴尬又历历在目，他开始后悔在小皇帝面前出柜了。 “一靠近女人，我就想起小时候，她们对着我笑，逗我玩，给我吃东西，但那些漂亮的糕点里，却全是砒-霜和鹤顶红。” 周唯谨声音很冷，但细听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难过。 秦时行端茶的手顿了一下，劝说的话全部咽了回去，只是问道：“皇上想让臣怎么做？” 周唯谨笑得露出洁白的小虎牙：“我就知道老师是最疼我的。” 声音又软又糯，秦时行低下头默默喝了口茶。 “下次朝会，如果再提起此事，希望王爷出声帮我。” 秦时行点头应下。 御书房里顿时一片安静，秦时行喝干净最后一口茶，正想告退，却见周唯谨捧着杯子，开口说道：“我这两天不太舒服，胃口不好，吃不下东西。” 秦时行关心道：“是换季凉着肠胃了？御医看过了吗？” 周唯谨说：“药膳味道太差，想吃点甜的。” 秦时行：“……” 两天前对着小皇帝出柜，承乾殿里接帕子时又碰了下人家的手，便觉得做什么都瓜田李下，天天送小甜品这种无事献殷勤的行为更是可疑，为了避嫌，便停止了“每日王府外送”。 周唯谨喝了口热水，浅浅地抬头看他。 目光太灼人，秦时行偏开头：“皇上想吃什么？” “红豆芋圆小麻薯，焦糖奶茶三分糖。” 周唯谨说完，黑色的眼眸里显出期待，天光照进来，瞳仁流光溢彩。 他抿了抿嘴唇，又问了一句：“好吗？” 好。秦时行心里说了一遍。 然后微笑着开口：“好。”
第13章 生辰 上次朝会，摄政王点头首肯了封后事宜，礼部开始着手准备发公告，聘请画师，家里有适龄女儿的官员也开始张罗。 哪知三天后的朝会，礼部呈出流程，摄政王却淡淡地说了一句“皇上年纪尚幼，封后之事暂缓”。百官面面相觑，王爷说完这句便不再开口。 没人敢质疑王爷的决定，准备了全套仪程的礼部只能苦逼地撤销所有安排。 散朝后三两官员成团窃窃私语，都觉得王爷是不想让皇上过早发展后宫势力，毕竟后宫连着前朝。 然而有官员提出质疑：“但皇上似乎并没有不悦，隐约能看出皇上心情不错。” 讨论不出头绪，官员们纷纷摇摇头散了。 转凉的天气又回了一波暖，十月中旬，便是皇上的生辰。 昨天散朝，小皇帝留秦时行在御书房谈了会儿话，走之前状若不经意地问了一句：“王爷会为朕准备生辰礼物吗？” 秦时行微微一笑：“自然会。” 他早已经想好了，送奇珍异宝装饰摆设自然是行不通的，一来皇宫里最不缺的就是此类物件，二来……他也没钱买。 小皇帝长到十九岁，估计没好好过过一个生日，真心待他好的人太少，有的只是虚伪的形式。他那样端着揣着问上那么一句，想要的，估计只是一份心意。 秦时行为小皇帝准备了两份生日礼物，生日蛋糕自然是要有的，而且是他亲手做的，一个漂亮的八寸蛋糕，上面用果酱写着“快乐万岁”。 第二份礼物……小皇帝长在深宫，从小只读圣贤书，估计连本正经小说都没看过。他亲自提笔操刀，洋洋洒洒写了一本十万字的小说，破落书生，狐妖，鬼怪，剧情跌宕，香艳十足，给小皇帝解解闷。 本想直接抄蒲公的神作，但显得没有诚意，硬是自己创作，一个月下来头发掉了不少。 他自认这第二份礼物简直是殚精竭虑，呕心沥血，绝对能把小皇帝感动得流泪。 皇帝生辰当天休沐，寿宴定在晚上。 上午，百官的寿礼便送到了承乾殿。 一应的金玉如意、翠竹盆景，了无趣味。 周唯谨拿起最上面的那本平平无奇的书，脸色变得有些奇怪。 此书名叫《软玉温香》，他随意翻开一页—— “只见那娇娘微喘片刻，软无骨头似的伏在那书生身上，香汗淋漓，口舌生香，眼似迷雾，那书生哪还顾得上读书，把人放倒在床上，饿狼似的狠狠动作……” 周唯谨脸色一黑，又翻了一页。 “那书生遭遇贼人，一箱子书和盘缠尽失，好不愤懑，失魂落魄地只顾往林子里走去。忽闻一阵女子笑声，他拨开竹竿，痴痴地竟走不动路——竟有两名绝色女子未着寸缕，在河水里嬉戏，肤若凝脂，面如桃李，闻声转头一笑，声若银铃，语带娇羞：“呆子，还不快来与我姐妹二人好好耍一番！”……” 周唯谨：“……” 他哪里看过这种淫/词/艳/语，气得灌了一大杯水才平静下来，那日在御书房王爷口口声声说会备生辰礼，这就是王爷的生辰礼？！诚意倒是有诚意，这十万余字都是王爷亲笔所写，也不知王爷每日挑灯写到几点？可真是累着王爷了！ 周唯谨眸色晦暗，指尖在封面那温香软玉四个字上摩挲，喃喃道：“不是说对女子无感？那怎的如此了解男女之事？” 目光落在旁边漂亮的蛋糕上，周唯谨神色软了软，又变作了复杂，似乎有一丝难过。 这时太监通传刑部尚书黄章求见，周唯谨把书放到一边，收起了情绪。 黄章走过来见礼，开门见山道：“皇上，晚上的事情已安排妥当。” 周唯谨点头，嗯了一声。 黄章又说：“但是臣还是不建议皇上以身犯险，做戏即可，没有必要假戏真做，皇上龙体要紧。” 周唯谨轻笑：“不假戏真做，怎么让王爷心软？” 黄章嘴唇动了动，他想起在天牢里秦时行对他说的话，让他务必帮助皇上重掌朝权。可是他答应了秦时行，此事万不可告诉皇上。便只能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皇上的寿宴，向来是一年到头最为隆重的庆典之一。 皇上虽然没有实权，但毕竟是朝廷的颜面和国势的象征，今年更是按王爷的暗中要求，比往年还更隆重些。 天甫一黑，宫灯便亮了起来，张灯结彩，灯火通明。 皇上高坐御台，下方的第一张案几仍是王爷的专座。正殿里坐的都是有品秩的高官，其他品秩不够的官员在偏殿。 轻歌曼舞，美酒佳肴，一派祥和美满。 秦时行率先敬皇上，他端杯而起：“恭祝皇上圣体金安，万寿无疆。” 御台上的周唯谨眼带笑意，遥遥举杯：“多谢王爷。” 接下来是百官祝寿。 秦时行悄悄招来太监吩咐了几句，便有太监到御台上皇帝身边，把皇帝的酒壶换了一个。 再举杯时，周唯谨微微皱眉，目光扫了一眼下首的位置。 壶里的白酒已经被换成了水。 按照惯例，皇上的寿宴要过了子时才结束，哪知今天刚到亥正时分，皇上就推说身体不适，提前离了席。 秦时行跟到承乾殿，周唯谨已摘了冠靠在床头，长发披散，脸色泛红，眼光有些迷离。 他倒了杯热水递过去：“皇上醉了？” 周唯谨接过热水捧在手心，轻轻一笑：“没有，今晚很开心。” 秦时行吩咐太监煮解酒汤来，在床边坐下，柔声道：“皇上过了今晚就十九了。” 他送的蛋糕就在一旁的案上放着，上面“快乐万岁”四个字已经有些暗沉。 “吃蛋糕吗？” 周唯谨点头。 秦时行便找太监拿来盘子，切了一小块，刚好是那个“乐”字，递给床上的人：“皇上吃两口尝尝就行，别吃太多，太晚了不消食。” 周唯谨慢慢吃着，甜而不腻，看得出做的人花了不少心思。 一本熟悉的书放在床头，秦时行看到他的得意之作，顿时心情舒爽，笑道：“闲来无事，编了几个有趣的故事，给皇上解解闷。皇上已经看过了吗？” “……”周唯谨默默地放下手里的蛋糕，一言难尽，“王爷……果真是文采斐然，风流才子。” 他特意重重咬了“风流”两个字，哪知秦时行非但没听出反讽，还颇为得意：“那是。” 周唯谨揉了揉太阳穴，有点累：“王爷喜欢男子，怎么还写这么多……女子之事。” 秦时行：“……” 他发现了，自从他对小皇帝出柜后，小皇帝就像抓住了他的把柄一样，天天把“喜欢男子”挂在嘴边。 太监送了解酒汤过来，秦时行看着他喝下，起身告退：“皇上早些休息。” “王爷。”周唯谨叫住他，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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