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行转身,奇怪道:“皇上何出此言?” 周唯谨握着被角的手紧了紧,脸上却一派不动如山的温柔笑意:“寿宴时顾不上太多,可能有怠慢王爷的地方。” 秦时行一笑:“没有,臣今晚也很开心。” 坐在马车上,听着车轮碾过宫里青石路板的声音,周唯谨那句对不起回响在耳边,秦时行思索片刻,摇了摇头。 “对不起什么呢。” 回到王府,舒服地沐了浴,躺在床上。 酒意上脑,秦时行很快陷入梦境。 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睡前他还在苦苦思索那句对不起是什么意思,睡着后就梦见了皇上。皇上和他说话,然而下一秒,皇上眼眶和唇边就渗出血来…… “王爷!王爷!” 秦时行蓦地惊醒,一身冷汗,秦海一脸着急地站在床边:“王爷,宫里传来消息,皇上中毒,性命堪忧!” 秦时行心里狂跳,迅速披衣,马车一路疾驰,他浑身冰凉。 中毒?为什么会中毒?明明他走之前,皇上还好好的。 子时的承乾殿一片灯火通明,禁军严防把守,把承乾殿围了三圈,确保没有任何人出得来。见到来人,禁军统领跪下行礼:“王爷。” 秦时行心乱如麻,疾步往殿里走,禁军自动让开一条道路。 他走入殿内,龙床前围了一片御医,周唯谨躺在中间,生死未卜。 “怎么……”秦时行声音沙哑,“怎么回事?” 为首的御医跪下行礼:“见过王爷。皇上误服了过量砒.霜。” “怎么会?”秦时行向龙床走过去,平时几步可以走到的距离,此时却如隔天堑。 他终于看到了床上的人,两个时辰前还因醉意略微泛红的脸,此时却一片青白,了无生机。那双不久前才对他笑过的眼睛,此时被黑长的睫毛覆盖着,似乎再也不会睁开。 御医正在往周唯谨身上各处扎针。 “能救吗?” “毒药入体时间不长,用针压制毒性,再行逼出,没有生命危险。只是这剂量极大,毒性极强,皇上身体底子本来就弱,如此一番下来,估计要休养一段时间才能恢复。” 听到能治,秦时行略松了一口气,几乎是眼前一黑,扶住了案台。 能治就行,只要能醒过来,慢慢调养,总会好的。 御医们忙而不乱地施救着,一根针刺破了周唯谨的指尖,一股黑血流了出来。 这个时候,秦时行才能稍微分心想一想其他事情,他问:“皇上怎么会中毒的?吃了什么东西?” 那御医此时却吞吞吐吐起来,秦时行目光一冷,御医才跪地说道:“皇上是吃了……王爷送的……蛋糕。” 秦时行一怔,看向案上,漂亮的蛋糕孤零零地躺在那里,颜色暗淡下去,奶油融化,“快”字已经模糊不清,“乐”字之前已经切掉,只剩下孤独的“万岁”。 原来他不要快乐,他只要万岁。 这时,一声细细的痛吟,床上的人缓缓睁开了眼。 两人目光相对,秦时行一颗心却冷如寒冰。
第14章 僭越 一人站着,一人躺着,一个是大权在握的摄政王,一个是孱弱的年轻皇帝,两双眼睛不知对视了多久。 两个时辰前,也是在这座宫殿,他们言笑晏晏,空气都带着温柔。 而此时,却只剩冰冷的对峙,隔着万水千山。 夜已经很深,一阵穿堂的凉风刮来,宫灯颤颤巍巍地在头顶摇晃。 秦时行移开目光,退后一步。 床上的皇帝面露痛色,呕出一口黑血,御医和太监忙围了上去,一边施针排毒,一边端水擦脸。 皇帝的目光透过重重人群,落在那道背对着他的身影上。 刚才还心急如焚的王爷此时一脸淡漠,负手立在案边,不知在想什么。 似乎他来这趟只是为了演一出君臣相得的戏码,落幕后,根本不关心皇上是死是活。 一阵脚步声打破了殿内的寂静,一个身穿禁军服饰的人被五花大绑着押了进来,刑部诸位大人和禁军统领紧随其后。 刑部尚书先后对皇上和王爷行礼,禀告道:“投毒的犯人已经抓获。” 那犯人跪在地上哭喊::“冤枉啊!小人是受了王爷指使,才在皇上饮食中投毒……王爷,小的一心为您办事,您可要救救小人啊!” 殿内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地投过来,秦时行眼皮都没抬一下,他只是觉得有些累,便在案边的椅子上坐下。 那犯人还在哭诉:“三天前,王爷知晓寿宴当晚是小人值守,便找到了小人,要小人趁着寿宴值守空虚,潜入皇上寝宫下毒。” 黄章怒斥:“胡说八道!王爷与皇上感情深厚,怎容你挑拨离间!本官奉劝,赶紧从实招来,我刑部上百种刑具,可不是摆着好看的!” “我说的都是真的!”似乎是被那上百种刑具吓到了,那犯人倒豆子似的继续道,“王爷还告诉小人,皇上最喜欢吃他做的甜品,让小人把毒下在蛋糕里……王爷给了小人十万两银票,还承诺事成之后,再给小人十万两。” 那禁军统领忍不住了,怒骂道:“放屁!王爷什么身份,就算王爷真想对皇上不利,用得着来找你这个小人物?!” “小人说的都是真的!” 禁军统领怒火攻心,正想一脚踹上去教训这个满口胡言的下属,却陡然发现这张脸极为陌生——禁军负责保卫宫城安全,只用家室清白、履历干净的人,审查极为严格,两万禁军终审都由他亲自把关。 他几乎可以确认,这个所谓的投毒者,根本不是禁军的人! 这时刑部两位官员上去搜身,果然从那犯人怀中搜出一张十万两的银票。 人证物证俱在,落在王爷身上的目光充满犹疑。 但王爷毕竟是王爷,就算他真的这么做了,也没人敢审讯王爷。 似乎是感受不到那些目光,秦时行仍事不关己地喝着茶,他吹开浮沫,浅浅地饮了一口。 有些淡,比不上易武正山的醇厚,也比不上狮峰龙井的清甜。 禁军统领急得抓耳挠腮,那个身着禁军服饰所谓犯人的人,根本不是禁军的人,那只有一种可能,有人在栽赃陷害王爷! 这时一道虚弱的声音从龙床上传来:“朕与王爷素来感情深厚,此事……咳咳……必不会是王爷做的。” 感情深厚四个字落到耳里,秦时行握着茶盏的手终于顿了一下,然后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这个笑容不知道落入了谁的眼里,但皇帝的声音变得更低了,气若游丝,似乎随时会断掉:“……务必严查,还王爷一个清白。” 一句话似乎耗干了皇帝所有力气,他蹙眉捂着肚子,转头又吐出一摊黑中带红的血。 黄章便不再继续审问,只是直直地看向禁军统领道:“禁军向来治军严格,怎会让如此歹人混入禁军?下毒陷害皇上,随意攀咬王爷,哪一桩都是死罪!严统领,你当怎么说?” 禁军统领性格耿直,为人豪爽,但并不是傻子,事情到这里,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皇上这是自导自演了一场戏,为的就是让禁军背这个锅! 如果他不认罪,那下毒陷害皇上的罪名就会落在王爷身上,即使没人敢动到王爷头上,王爷也会声名有损。 王爷对他恩重如山,他的良心不会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 禁军统领咬牙吞下悲愤,吃了这个闷亏,他单膝跪下:“臣负有失察之罪,请皇上、王爷责罚。” 黄章转向王爷:“王爷怎么看?” 秦时行终于放下茶盏,看向地上跪着的禁军统领,目光中有一丝悲悯。 满屋子算计,只有这一点真心。 寿宴前,他以为周唯谨要的是一份心意,于是亲手做蛋糕,熬了一个月写故事。 可是周唯谨不要。 禁军军权,这才是周唯谨想要的生辰礼。 亲自服毒,性命为筹码,只为博他一丝心软。 原来人与人是不同的,周唯谨的心里,只有千秋万代,九州万方。 可他只是一介俗人,只想着七情六欲,喜怒哀乐。 是他僭越了。 秦时行淡漠道:“禁军防守失责,致奸人混入,皇上中毒。禁军统领夺职,押入天牢候审。” 话音落处,秦时行起身,拂袖而去,无人敢拦。 除了那一眼漫长的对视,他再没有看过床上的皇帝一眼。 最后一滴黑血流出,御医小心地收了针。 中毒后的青灰散去,皇帝的脸色依然煞白,冷汗不断。早有太监端来热水,一遍遍地为皇帝擦汗,那冷汗却像是止不住似的,刚换的里衣又被浸湿。 御医建议道:“皇上中毒剂量极大,虽然毒已清,但毒药灼烧食道和肠胃,怕是疼痛难忍。要不老夫开一点麻沸散?能让皇上睡得好些。” 皇帝拒绝了。御医只能退下。 原先站满了人的正殿,此时又恢复了空旷寂静。 黑暗中,周唯谨蜷缩成一团,紧咬着牙关抵御痛楚,疼痛像毒蛇一样缠绕全身,他疲惫不堪却无法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很轻的脚步声停在床前。 他猛地睁开眼,仅仅是一瞬,眼中就划过显而易见的失望。 他太疼了,连本能的掩饰情绪都忘了,那抹失落清晰地落到来人的眼里,惹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见到我很失望?皇上在期待着谁?” 周唯谨闭了闭眼睛适应突然亮起的烛光,哑声道:“公主半夜光临,有何贵干?” 埃拉公主在旁边的矮塌上坐下,饶有兴致地说:“你们这边这么热闹,我怎么睡得着?看了一晚上的戏,真是精彩。你们中原人可真狠,为了夺权,连吞毒药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 周唯谨面无表情:“皇家的肮脏事,让公主见笑了。” 埃拉又笑了:“皇家的肮脏事,我也不比皇上见得少。不然皇上以为我怎么会留在这里?” 腹中一阵剧痛,周唯谨几乎将银牙咬碎,才堪堪忍住一声痛吟。 “只不过,皇上是身体更痛呢,还是心里更痛呢?”埃拉公主踱步到床边,似乎在欣赏他的痛楚,“我在殿外看到,王爷走的时候可是连头都没有回呢。” 周唯谨只剩气音,但仍冰冷:“朕不明白公主在说什么。” “那天宴会上,王爷身为重臣,竟不顾大局到灌酒买醉,为什么呢?因为他听到皇上答应了纳我为后妃,心里不痛快。我才知道,原来王爷有疾是真的。”埃拉娇笑道,“女人的直觉是很准的。但是皇上却反过来算计了王爷一道,啧啧……” 涔涔冷汗流下,周唯谨蹙眉闭目,狠狠地掐着腹部,可冰凉的手好像只能加剧肠脏的翻绞。他下意识地想起了另一只手,那只手温暖如春,上回他疼得难受时,那只手为他止了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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