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福子语带哽咽,跪下道:“半个月了,皇上一直吃不下饭,吃什么吐什么,每晚难受一宿睡不着。今儿早朝又晕倒了,现在还没醒过来。” 秦时行没什么表情:“本王又不是大夫,皇上身体不适,公公该去太医院。” 小福子:“御医开的方子也不管用,御医说了,皇上是心病,奴才斗胆,求王爷去看看皇上。” 秦时行倚着床头轻笑:“公公找错人了,要治好皇上的病,公公该去找刑部尚书大人和新上任的禁军统领。” 小福子知他仍介怀那晚的事情,只顾垂下头不停磕头。 秦时行面露不耐,垂眸冷淡道:“秦海,送客。”
第16章 喂药 清苦的寒涧酒酸涩上头,秦时行做了一个带着苦意的梦。 那是他博士毕业后,留校任教的第一年。 历史研究本就是偏门专业,还有一大部分学生是被调剂的,一堂课上,能坐一百个人的大教室只稀稀拉拉坐了十几个人。 但他不在乎这些,旁若无人地备课,讲课。 那门课叫历史研究理论,艰深晦涩,极为难懂,不是这些刚从高考解脱的孩子们能静下心听的。 然而目光数次扫过教室,他总能发现一双清亮专注的眼睛,跟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 那是一个清秀的大一男生。 久而久之,那双眼睛不止在教室,而是出现在了办公室,甚至他的家里。 那个男生说他从小就喜欢历史,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想向老师请教。 他谈吐自如,观点稚嫩但创新,秦时行如遇知己,毫不吝啬地倾囊相授。两人时常交流,辩论,在办公室里,餐厅里。 那个男生总是跟着他喊,老师,老师。 学期末,也许是有那么一点徇私,他给了这个男生这门课的最高分。 寒假之前,得知这个男生全科绩点是全院第一,他出于纯粹的祝贺,约了这个男生吃饭。 哪知,等来的却是学校纪/检/部门的电话,电话那头声音冰冷:“秦老师,我部接到学生检举,您或存在利用职/权/强/迫学生的行为,现停职接受调查。” 他停职了三个月。 后来才知道,那个男生高考失利,调剂到了冷门专业,想要出国,绩点必须好看,所以不遗余力地和各科老师搞好关系。 秦时行啼笑皆非,他以为的知己,不过是自私的心机,他以为的相谈甚欢,也不过是冰冷的算计。 只是他至今仍不明白,明明可以开诚布公好好谈的东西,为什么非要通过算计来获得? 是啊,为什么非要通过阴谋算计来获得? 他又不是不愿给。 …… 自上次朝会皇上晕倒后,百官发现,呈上去的奏折已经三天没有批复了。 而今晚也收到了意料之中的消息,明日早朝取消。 看来皇上是病得不轻。 一时间,前往宫里和王府探望的人又多了起来,无一例外仍是吃了闭门羹。 早膳过后,秦时行披了件薄披风,踱步到书房,想找一点话本看。 过了一整个夏天,骤然穿上披风,有些不习惯,披风的下摆扫落了开放格里的一沓文书,扬起一阵灰尘。 他弯腰去捡,手却一顿。 这是每日宫里抄送的朱批,最新一张的日期是三天前。 秦时行下意识地扫了一眼最末尾,竟然看到一行熟悉的笔迹,以为是光线太暗看错了,可拿近了一看,那行小字竟然还在,夹杂在一堆工整死板的馆阁体中,格外显眼。 那字是“殿外的昙花开了,可惜只开了一瞬。” 秦时行握着那纸默了片刻,又去看下一张。 “听下人说御花园满园金桂,该去看看。” “王生和瑛娘的故事没写完,何时下回分解?” “药膳都吃不出味道了。” “御书房里找出一饼极好的普洱,待王爷品鉴。” …… 字一如既往的漂亮,却透着虚浮。 他病了,病得很重。 秦时行盯着手里的那一沓纸,似乎想盯出一个洞来,最上面那张的日期,格外刺眼。 这时秦海一路跑了过来,惊讶道:“王爷怎么蹲在这?何大人来了,正在找您。” 秦时行皱眉:“此时该是朝会,何大人怎么会来?” 秦海说:“说是皇上病还没好,今儿朝会取消了。” 上次拼着一口气直到晕倒都没有取消朝会,他了解皇帝的性子,要不是病得起不来,是决计不会取消朝会的。 秦时行深吸了一口气:“备轿,我要进宫。” 今日是入秋后难得的晴天,承乾殿里却一片阴云。 皇上病重昏迷,偶尔清醒过来竟连药汁也喝不下去,御医束手无策,伺候的太监哭红了眼。 周唯谨时睡时醒,只觉得全身漂浮在空中,虚软无力。 梦中他猛然落地,浑身发痛,喉咙干渴,他尝试起身,可刚离开枕头,便是一阵天旋地转。 一双手扶他坐了起来,他便靠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紧接着,杯子递到他唇边,温热的水缓缓流入干涩的喉咙。 他睁开眼,眼前却只有一片黑雾,虚弱得分不清白天黑夜。 周唯谨摆摆手,示意身后的小福子扶自己躺下。 哪知一个沉沉的声音隔着一层雾,在他耳边响起:“醒了就喝药。” 他身体一僵,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毕竟那晚他难受吐血,王爷却拂袖而去,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他。 半个月的朱批传信,已是他能放下尊严做到的极限,可也没有等来一句回答。 昏迷和清醒的短暂间隙,床边守着的只是服侍的下人。 但很快他就发现不是幻觉。 一阵浓烈的苦味袭来,让他这个五感退化的人都忍不住蹙眉偏头。 周唯谨眯了眯眼,勉强通过身形认出面前端着药的是小福子。 那在身后搂着他的人……好像只能是王爷。 走神间,身后的人已经接过了药碗,贴在他的唇边:“张嘴。” 周唯谨微微偏过头,不太想喝。 倒不是因为苦,他这半个多月来喝的苦药太多了。 而是他知道自己喝了会吐,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太想在王爷面前吐。 但药碗却强势地跟着他的嘴,耳边又传来一句:“听话。” 周唯谨心里叹了口气,妥协了。 药汁慢慢地流入胃里,果然又是一阵翻滚,他侧过头捂住唇,喉头难忍地上下动着。 “不许吐。” 那声音强势又霸道,带着不容置疑。 一只手轻轻在他紧绷的胃部揉了揉,那股翻江倒海的感觉化解了大半,喉口的呕意消失了。 身边传来小福子喜极而泣的声音:“皇上喝下药了!” 周唯谨不知道这有什么值得兴奋的,他微张着嘴,下意识等待着什么。 王爷却说:“今天没有栗子。皇上脾胃还虚,消化不了。” 哦。 莫名有些失落。 小福子又端了一碗药膳过来,有了刚才喝药的经历,再吃药膳就容易多了。 但只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太久都吃不下东西,现在胃里突然有了食物,胃疼。 本来疼也没什么,但此时半躺在温暖的怀抱里,意志软弱了,耐痛的能力也弱了。他额角滴下冷汗,动了动身子,想蜷起来。 刚才还语气不容置疑逼他喝药的人把碗放到一边,隔着一层薄薄的里衣一下一下给他按揉着胃部:“没事,慢慢来。” 药膳是御医精心调制的,里面的药材和食材都是极好,虽然只吃了几口,但周唯谨慢慢恢复了些力气,眼前的黑雾散去。 生辰宴后,快二十天,周唯谨第一次见到眼前的人。 王爷一袭白衣,依然未束发,眉眼似乎结着层霜,看向他的目光很淡。 周唯谨想到那些石沉大海的传信,看到这样的眼神,突然有些莫名的委屈。 他离开那个怀抱,靠坐在床头,垂着眼眸说了今天第一句话:“王爷怎么有空过来?” 秦时行说:“听闻皇上在辟谷修仙,臣特意来看看,皇上修成了没有。” “那王爷看到了?” 秦时行把他的情绪看在眼里,好笑地说:“皇上再饿自己半个月,想必能身轻如燕,一蹬腿就能飞上那月宫。” 周唯谨盯着他,秦时行视若无睹地任由他看,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朕已经没事了,劳烦王爷跑这一趟,王爷有事在身就早些回府吧。” 刚恢复了点精神气都用来打官腔了,秦时行听闻,从善如流地起身:“那皇上好好休息。” 还没迈步,袖子却被紧紧抓住。 他低头,对上一双纠结但倔强的眼睛。 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周唯谨烫手似的放开衣袖,低声道:“王爷走好。” 久病在床,这么一番下来,他便体力不支,靠在床头合上了眼。 秦时行心里暗叹了口气,扶他躺下:“我不走,你睡吧。” 这时小福子来报,殿外有官员求见。 秦时行说:“皇上的病需要静养,这些日子一律不见。” 这个时候王爷在小福子心里就是救世主,哪敢忤逆他的意思,忙出去回复。 周唯谨精神不继,很快便沉沉睡去。 案上的折子一大堆,秦时行端着茶,认命地帮小皇帝写作业。 不出所料,又知道了一大堆鸡毛蒜皮的八卦。 某某大人长得一脸正气却被夫人在花楼捉/奸/在/床,某某大人看着穷酸却暗自经营着大生意,某某大人至今未娶疑似有龙阳之好…… 秦时行神色古怪,提笔一挥,在那本弹劾龙阳之好的奏折上,笔走龙蛇地批了四个字:干卿何事? 一天天的,周唯谨身体渐渐好转,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整碗药膳能喝下大半碗。 五六天后,终于能被人扶着下床走走了。 他嫌殿里药味太重,惦记着御花园的金桂,想去看一眼。 裹上厚厚的大氅,秦时行陪着他慢慢往御花园走。 穿过重重叠叠的宫墙,周唯谨站在御花园中央,满脸失落。 桂花已经过了花期,只剩光秃的枝干。 也是,传信的时候是十月中旬,现在已经到了十一月初,早都过了。 秦时行说:“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找找看,万一向阳的地方会有一枝呢。” 周唯谨落寞地跟着他的脚步,绕着御花园走了一圈。 一阵凉风刮来,体力有些不支,脚步虚浮,他下意识抓住旁边人的手臂。 忍过一阵突如其来的头晕目眩,黑雾散去,周唯谨发现自己趴在秦时行胸口,抱着对方的腰。 他道声抱歉,突然发现一阵浓郁的桂花香味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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