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手微颤,从袖中掏出半月前与一东瀛使臣相撞后在地上拾到的黑色植茎,神色变幻莫测。 ——还没来得及回国请国师品鉴,却未曾想,他手上的竟然就是害他们停止在此甚至险些丢了性命的罪魁祸首。 王忘语捂着嘴巴,拼命让自己不要有动静。一片漆黑中,他小心翼翼地往后退,岂料脚后跟下踩着一根树枝,发出清脆的“咔嚓”一声。 枝上的鸟儿在黑压压的树梢上扑棱着翅膀惊走了,里面的人顿时察觉不对: “谁?!!” 与此同时,自大顺由丝路连接至遥远的西域憩凰国。 王座上,氐香华手持一份刚刚送至大顺与匈奴的军报,神色淡淡,不见喜怒。忽然间,她心口一痛,呕出了一口血。 “王上!”身边的大臣大惊失色。 “咳咳,寡人无碍,”她摆着手喘了几声,擦净嘴角的血,秀眉骤然蹙紧,“只是体内的子母蛊突生变动……想来,吾儿怕是有危险了。” 憩凰的子母蛊并非像在中原传的那般,中蛊人会被施蛊者控制,一母多子,子蛊死亡,母蛊毫发无伤云云——而是一种亲人之间特殊的联络网。每位母亲在诞下自己的子女之后,都会把并无危害的子蛊种入其心,从此子母之间一方若有损伤,另一方则会第一时间产生共鸣,甚至能短时间感受到对方最简单的内心情绪。直到其中的女儿长大招赘后子蛊变为母蛊,这种联络也仅仅只会减弱,至死方消。 “王子殿下……”那大臣失神喃喃,却又听上首之人虚弱道: “吾儿尚且命在,而母蛊的变动时而指东北,时而指东南,恐怕不是大顺所为。这样,我修书一封,加急送至上京,去问问阿依努尔什么情况——还有,你点兵五千,自携蛊种,兵分两路,一队随国师去救人,另一队……” 她神色中夹带了一丝狠意: “若真的是有人敢欺我西域无人,那便给大顺做个顺水人情罢。” “……是!” 数日后,北边境。 匈奴人已经攻破了几座城池,眼下正是大举进攻的时候。镇北将军所率军马赶至城内时,大军俨然已在城下攻了两天。 城门死守未开,却也力不从心。 眼见着士气消磨,神经紧绷多日、昼夜操劳得焦头烂额的城守此刻却仿佛看到了救星,他激动得胡子都在发颤: “陆、陆将军——皇天不负有心人啊,苦守多日,朝廷总算是派人来了!!” “您来,守下城门就有望了啊!!!” “言重了,”陆沉羽不顾其他,赶忙扶起这位饱经风霜的中年将领,登上城楼,望着眼前的情景蹙了蹙眉,“眼下战况如何?” 城下是一片黑压压的粗莽大汉,面相穷凶极恶,战吼喧天。 那骑着高头大马位于军队之首的更是难得一见的英雄豪杰,那人斜挎大刀,横眉竖目,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来者比他想象中的要不好对付。 “那群蛮子攻城已经有两天了,如今是第三日,我军死伤惨重,而他们似乎……在杀伐中还士气高涨。”那城守长叹一声,指了指领头那人,“那是他们的现任主帅,匈奴名将拓跋铭之弟,拓跋岩。” “此人一向以凶蛮大力著称,且极其重义。在得到其兄入狱的消息后便当即与大顺宣战,而且他的作战之术同样大刀阔斧,但却绝非横冲直撞,两天下来,我军便被打得节节败退。” “入狱?”陆沉羽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对,眉关紧锁。 “是啊,”城守颓然点了点头,“听闻八月十五的中秋宫宴,那拓跋铭不知是行了什么胆大包天之举,妄图亡我大顺,惹怒天颜,锒铛入狱了……” “……此事大人是从何得知的?”陆沉羽眸中划过一抹怪异。 城守也面露奇怪之色:“整个漠北已经传开许多时日了,将军莫非……” 话音未落,城下的魁梧壮汉便一扬鞭,声音浑厚,有如雷鸣: “喂——一群胆小鼠辈,才打了不过两天就丢盔弃甲缩在城里,连我们草原的女人都比不得!中原龟孙们,敢不敢出来叫老子一声爷爷啊?!” 听到这粗鲁的骂阵言语,陆沉羽反倒面色稍霁。他探出头去,银盔在阳光下熠出一丝英气,用匈奴语笑意盈盈道: “我等是龟孙,若是要称爷爷的话,那将军又是什么呢?” “当然是——”拓跋岩下意识要接话,忽然意识到不对,半截话卡在嗓子里,憋了半天,紫红着脸大喝一声: “……好个牙尖嘴利的小白脸!草原的勇士们,今天就给我踏平这座城!!!” 一声令下,杀声震天,马蹄踏疆,烟尘四起。 前两天疲于应战,如今守城的将士们士气已不比从前。带着火光的箭矢升空,弥漫着杀伐气的刀光剑影皆带着血腥味,嘶吼声、踩踏声和金属碰撞声交融在一起,岩石滚滚而落,云梯搭起了一架又一架,无数士兵战士上一瞬顶天立地、豪气干云,下一瞬却口吐鲜血、马革裹尸。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陆沉羽起初在城墙上观望,便见那匈奴将领骑在马背上,长矛四扫,怒目圆睁。恍惚间,那浑身浴血的样子竟真像城守所说的一般,愈战愈勇,极像一尊杀神。 眼见守城将士不敌,玉面将军银盔上的簪缨一甩,领着风尘仆仆赶来的一众兵马下城迎战。 双方斗得酣然,未分胜负,直到黄昏时才鸣金收兵。 是夜,陆沉羽坐在烛火下,昏黄的光映着额间渗出来的血,让那如玉般的皮肤更显苍白。 他的部下在身边汇报死伤人数,每念几句,眉间就会多蹙紧几分。 抛开中原与草原体力上的差距,带来护城的兵马数本就不及倾巢出动的匈奴人,即便今日表面上看似暂时稳定了战局,但只有他自己知晓,没有当年漠北铁骑以一敌百的悍勇,大顺的军队确确实实落了下风。 ——更何况,从白日没来得及深究的“入狱”之事再看,恐怕此战另有隐情…… “将军,倘若朝廷不再增援,”穿着铠甲的副将皱着眉头,粗声粗气道,“仅凭我们现在的人马和粮草,再撑几日,此城只怕……” “危矣。” “……我又何尝不知道呢?”陆沉羽单手托着下巴,叹了口气。 继而,他眼中笑意划过,俊朗的眉宇间阴霾忽然一扫而空: “但你只怕忘了,我们还有一张底牌没见光呢。” “出征时过山谷分出来的那支骑兵,眼下大概已经到目的地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出场人物: 老师:dsc共1人,总计10人 第64章 距离攻城那日又过了许久。 期间,陆沉羽除了第一天带兵出城迎战来估测两军水平高下外,其余时间都闭门不出,任他拓跋岩在外叫嚣怒骂得如何难听也不予理睬,简直像一座空城。 硬攻他们也试了几次,可惜这所谓“空城”却占据了地利人和之势,倘若一味胡来,反倒是一场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恶战。 一月下来,盘踞在外的匈奴军队并未像之前那些个小城一样三五日讨到便宜,反倒陷入了一种进退维谷的境地。 许多匈奴将领已经开始打退堂鼓,但这些打道回府或是改道而行的意见皆被拓跋岩以武力震慑压下,原因无他,此城正是漠北草原与大顺国都上京之间的不二隘口。 占有它,挥师南下的计划就成功了一半。 这天夜里,拓跋岩不耐烦地挥退了方才唇枪舌战的匈奴诸将,独自一人皱着眉头坐在帐中,面前摆着一卷大顺堪舆图。 他向来不爱有什么下人在帐里帐外聒噪,所以主帐从来都不设奴仆。 昏暗的烛火跳动,映着眼前的纸卷模糊不清。 秋冬之交,夜晚的风很凉,从帐外掀起一片风沙。脚步声由远及近,他眉心一跳,猝不及防回过头去,抬首之处竟赫然站着几个身着夜行衣的蒙面人。 ——悄无声息地越过驻地外围闯入主帐,连自己都未察觉,对方武艺是有多高? 拓跋岩神色一凛,站起身来,一把取过身侧的长矛便要横扫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那为首的人竟侧身一闪,一只手将蒙着脸的面罩缓缓扯下。 露出陆沉羽那张清秀俊逸的脸。 “……是你?顺国皇帝派来驰援的那个小白脸?!”看清来人长相,愣神片刻的拓跋岩狞笑一声,双眼通红。手中的长矛更是招招狠辣,夺人命脉,“前几次龟缩在城里就算了,这回竟敢上赶子前来找死!老子今日在此便取你狗命,看你们中原人还如何嚣张!!!” “……”陆沉羽微微一笑,不为所动。他手无寸铁,只守不攻,但灵敏的身形在长矛如雨点般的攻击下竟还存有余力。又一个招式当头下来,他俯身一转,侧首而过,附着一层薄茧的玉手握拳,一把抓住了矛身: “拓跋将军,我今日来不是与你打架的。” 那手力道之大,饶是拓跋岩几次也拽他不过,最后只得发狠,双手握紧一抡,长矛在空中打了个漂亮的旋,直入帐内不远处三寸土地: “你又有什么阴谋?想做一个见不得光的老鼠躲在暗地杀了我吗?!还是说担心打不过我们草原勇士想要弃战投降了?!!” 陆沉羽倒也不介意,轻轻拍去手上的尘土,笑了一笑:“将军怕是有所误会。” “我大费苦心带了这么些人夜闯匈奴驻地,说是暗杀或认输未免太屈才了。”他指了指身后一众身着夜行衣的人,口气玩味,“将军不妨猜猜,这里边——有没有您认识的人呢?” 拓跋岩轻嗤一声,放眼去看:眼前清一色的黑衣人像是训练有素的战士,身上散发着煞气,个个站得笔直。而在这般生冷僵硬的氛围之下,其中一个显得大腹便便的蒙面人双腿则是在不住地哆嗦,睁大眼睛惊恐地望着他,一副哭了不知多少次的脓包样。 再看他的手,乍一看是自主背过去的,细细瞧才会发现竟是被一根黝黑的钢丝缠了无数圈,再由身后的人牵着,像是上了枷锁,毫无反手之力。 明显是一个俘虏! 拓跋岩粗眉一皱,刚要开口询问,却听身侧人轻轻笑出声来。 “看来这位名震天下的匈奴主帅甚至连自家可汗都不认识了呢,”陆沉羽原本悦耳的笑声在拓跋岩耳中显得格外猖狂,他挥手示意身后那人,“剑影,把他放开吧。” 没了桎梏,那人“唔唔”两声,一个趔趄撞到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头上的面罩被拿开,正是匈奴王汗的长相。 “大汗!!”拓跋岩见状大惊,不顾其他,赶忙跑过去将人扶住,又回头冲那始作俑者咬牙切齿,“你这卑鄙小人是用什么下作手法,胆敢……”
59 首页 上一页 48 49 50 51 52 5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