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心草是一种更胜砒.霜的奇毒,它通体黑色,干瘪瘦小,而且生长的踪迹诡秘,一般人难以寻到。”耳畔忽然响起当初张暝筠的声音,“人食此物后,起初无感,然而约莫一刻钟起便会心脏绞痛,腹部翻江倒海,呕出大片黑血,即便是一点,三天过后都几乎药食无医,所以得名‘噬心’。” 他的眉心一跳。 松开那人的手,狄丹快步行至旁边的东瀛使团中,伸出手作势要为其把脉。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那使臣一面捂着肚子,做出痛苦模样,一面又警惕地把手挪开,像是在躲避瘟神一般。 狄小太医又试了几个,反应竟然大同小异。 他不留痕迹地退开,心中竟然有一个想法隐约成了形状。 望了望门外,似乎仍无动静,他只得横起心,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跪在大殿中央,高声道: “陛下、太后,臣有要事相禀!” 皇甫翊忍痛挥了挥手,示意他讲。 “微臣听闻不久前宫内在举办厨艺比试,而大人们即是在用此膳之后腹痛不止,甚至心悸、呕黑血,”他顿了顿,抬起头来,目光划过一丝坚毅之色,“臣斗胆,请求两国所做的月饼一观!” 高座上的二人对视一眼。 不一会儿,两碟月饼便出现在他眼前。 狄丹敛眸,眼底冷光一闪而过。他先轻轻掰开了荆泽所做的桂花饼,用小刀挑过里面的馅,嗅了嗅,再无端放下。继而将那摆在旁边、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一块切开,在黑乎乎的馅里面用刀尖四处仔细分着,直至临到中心时,眼神骤然一亮。 众人看见,他的拇指和食指间缓缓夹起一小片烤焦卷缩的黑色叶子。 “此为何物?”王锖不解。 那戈神色一紧,刚要抬头抢着开口,却又被狄丹不紧不慢地打断了: “回陛下,臣曾在家里的古籍中见过此物,约莫……是一种名为噬心草的毒物。” 紧接着,他又把噬心草的外观、毒效、发作时间、以及少见程度侃侃相谈。 一番话落,直让王锖皱起了眉:“宫里怎会有此种阴狠毒物……” 皇甫翊则问:“可有解药否?” 他二人对那月饼兴致缺缺,吃的不多,所以症情不算明显。 “在许多国邦几乎口口相传,噬心草之毒无可救药,可谓杀人于无形之中。”狄丹微微一哂,眸子中闪闪发亮,“但是我中原地大物博,非比寻常。即便是这种毒物也是有解的,只不过……” 忽然之间,盔甲碰撞的整齐步伐在殿外响起,打断了他的下文。 狄丹抿唇一笑—— 看来那两人总算是得手了。 “太后、陛下!”平日里英气潇洒的男声此刻带了些迫切,“臣大内侍卫统领皇甫铮有要事来报!!” 得到回应后,他迅速领上一众人等,不带刀剑,手上各自拎两个食盒,大步流星行入殿来。 “皇甫统领,这是做甚?”太后娘娘蹙起了眉。 “回太后,”皇甫铮将食盒放在地上,单膝跪着,拱手行礼,“臣等按职巡夜,却在御膳房门处听见声响,当时已经熄灯,御厨皆被召入殿去,臣疑心有异便进门查探,哪知竟看到满桌子的食盒里装着月饼!!!” 说罢,他与身后侍卫一并打开食盒,众人循声望去,见那食盒里竟赫然密密麻麻摆着数十份小巧糕点! 那些点心做成月饼的形状,浑圆一体,半面金黄,似乎烤得仓促。表皮酥脆成屑,却只有汤圆大小,外层隐隐约约裹着一些银白色的细线,也不知出自何人之手。 “臣赶来时已未见人踪,是为失职,请太后、陛下降罪!” 寥寥数语,掷地有声,令人为之肃然。 保和殿内一时陷入沉寂,只剩那统领铿锵之言彻响四方。 半晌后,皇甫翊无声地动了动唇,刚要开口,却忽听方才禀明的噬心草的年轻御医脱口而出:“那上面的可是天机蚕丝?” “……”众人面面厮觑。 狄丹却不管他们,站起身来告了声罪,急急走上前去,拿起一个月饼上下翻了翻,又撕下一点那白线放入嘴中,片刻之后,眼神中忽见流光熠熠,他高声道: “启禀陛下、太后,这正是天机蚕丝——” “是噬心草唯一的敌手,万金难求的天机蚕所吐出的丝啊!!!” 整个大殿“哗”地沸腾了。 “天意,这是天意!”有几个颇迂的老官双手合十,神情激动,口中喃喃祷祝,“我等命不该绝于此——上苍显灵了!!” 皇甫铮埋着头,眸中五味杂陈。 且不说在这个多事之秋的中秋夜宴里众人是如何一波三折、起死回生,这场“天机蚕丝”变故中的肇事者之一正愉快地和她的指挥使大人走在回程的路上。 “那位‘凡间罗刹’也不是如传闻中那般不近人情嘛,”华芷昕拍了拍衣袖上的面粉,冲身侧人笑道,“但若非最后急中生智说明原委,咱们逃出这个御膳房就被打入网中了!” 杨忆辰淡淡地接了一句:“可能是护君心切吧。” “诶,欧阳女侠,”她又转头,笑着打趣另一边的冷面剑客,“你说——我们这算不算误打误撞救了一次国啊?” 彼时张暝筠已经先行离开,只落下三个无名茶铺的常客。欧阳晓鱼回过头来,瞥了她一眼,良久之后,轻轻吐出几个字: “或许……是吧。” 在与狄丹讲清楚情况后,张暝筠原本想将罐中的天机蚕直接交付太医院,怎奈兜兜转转一番对话下来比试已然接近尾声,再加上狄御医向他们明确表示了太医院不收不明来路之物,即使最终拿了药,反而会怀疑通缉,惹得一身腥,只得作罢。 情急之下,二人就飞身前往御膳房,正巧碰见一队锦衣卫压着众御厨前去问罪,欧阳晓鱼四处张望找了个藏身之所,恰巧就碰见了华芷昕和杨忆辰。又是一番解释,四人都有些精忠报国的热血派头,当即决定就在“药膳”上下个功夫。 天机蚕取“天机不可泄露”之意,其实在字面意义上也很是形象——与普通桑蚕化蛹吐丝不同,它们之所以少之又少,是因为不仅以只噬心草为食,而且平素里喜爱暗处,只要在封闭之所,吐丝几乎为每日惯例之事,且终生不会化蛹成蛾。 给他们的时间不多,本就打算做的小巧,再加上四者皆是习武之人,将“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的道理发挥得淋漓尽致。没过多久,几十个裹上蚕丝的月饼呈现在眼中。 然而,由谁送去保和殿此刻却成了头号难题,你来我往打了一二十次嘴仗,几人最终商定,干脆摆在御膳房大桌上,直接往“苍天显灵”上糊弄。 然而刚一出门,就被门口的皇甫铮等人堵个正着。张暝筠身形一闪就消失了,只剩几个人费尽脑筋与他周旋——才有了上文的那一幕。 ——顺带一提,食盒并不是华芷昕他们拿出来的,而是皇甫铮使劲十八般武艺,领着一众侍卫从御膳房的各个角落翻箱倒柜找出来的。 “……即便无人知晓,但至少,我们所做的无愧己心。” 欧阳晓鱼停了许久,再度开口时声音很轻,却在安静的夜中显得决然。 华芷昕笑着一点头,银白月光下,她的身姿翩然成蝶。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宫宴不欢落幕,气氛一时凝重。 心如死灰的荆泽原本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决心,幸而那年轻的小狄太医出口相救,且听他道:“陛下、太后,噬心草误食后要约莫一刻钟才会发作,由此可见,大顺制月饼的荆主厨并无不臣之意。” 众人哑然。 荆泽无不臣之意,那么谁有呢? ——答案一目了然。 皇甫翊眸中流露出久居高位的威严气势,她声音中带着薄怒:“拓跋将军,你可有解释?!!” “此事与匈奴国无关!”拓跋铭被己方使臣背叛下毒,本就憋了一肚子气,此刻怒火攻心,粗眉紧皱,“有人想要陷害我邦,派奸细用投毒这种下三滥的技俩,令人不齿——我们草原的男儿要打就打,不屑去搞那劳什子阴谋诡计!!” 他说得慷慨,不似作假,却使得整个事情更为扑朔迷离了。 “就……就是拓跋铭将军派人让我在月饼里下药的啊!!” 忽然之间,那跪在地上的匈奴厨子听了自己被称作奸细,猛地挣扎着仰起头来,但见他咬牙切齿、目眦欲裂: “而且还说有了那个什么草,什么炮凤烹龙的手段都赢不了我!!” “你胡说八道!!!”拓跋铭拍案而起。 “……”皇甫翊面露疲惫之色,挥了挥手,说出来的话却是不怒自威: “既然二者各执一词,一时也无法评判。这样吧,诸位使臣就先莫要回国了,留在大理寺小住几日,等查明真相再归不迟。” “若是有执意回去的,哀家也不好拦你们。” 她眼中含着冷芒,一字一句,令人胆寒: “只是归途漫漫,贵国怕是等不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出场人物: 老师:0人,总计9人 拟人后连反派都要陷害jingze食物的杀伤力(^~^) 大家想象一下一群人高马大的侍卫大(袅)步(袅)流(婷)星(婷)地拎食盒进宫的情景~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选自《侠客行》 第62章 半月后,漠北的边陲小镇。 云遮雾锁,月黑风高。 夜已深,身后是稀稀落落亮着的灯火,万籁俱寂。 两个哨兵站在城楼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哈欠,天上偶尔有夜枭鸣声凄厉,除此之外显得格外寂静,恰似与往日的安宁一般无二。 “咱俩被调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已经有好几年了吧,”一个哨兵歪歪斜斜地靠着墙,使劲揉着不停打架的眼皮,“不是说那匈奴蛮子凶暴得紧吗,怎么除了几次小打小闹都当起缩头乌龟来了?” “哈哈哈可不是嘛,”他的同袍一脸不屑,瞥了一眼远方黑漆漆的片片大漠,嗤笑一声,“最近更是连个影儿都不敢露了,呵,哪有传的那般嚣张可怕!” “天高皇帝远,今夜必定太平无事——走,咱俩喝酒去!”身边人哥俩好地攀住他的肩膀,笑嘻嘻提议道。 那人刚想点头答应,嘴唇翕动还没发出声音,耳边就响起了犀利的箭矢破空声。 眨眼之间,只听“咚”的一声,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双目圆睁,额头着地,渗了一大滩血。 那提议的哨兵也被掀了好远,狼狈地滚在地上,冷汗直流,清醒了大半。然而还没等他来得及探头查看是什么情况,前方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骤然亮起了无数火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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