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亲侫远贤、偏信则暗的脓包可汗,一个不切实际、有勇无谋的愚忠武夫,”陆沉羽扶额长叹一声,“也难怪只会马上逞威风的匈奴国会被自家内部奸细挑拨离间了去。” 原来,镇北将军在发兵之前便已确认过匈奴十八部内部的情况,群雄混战,可汗势微,偌大的草原四方离心,而且各部落分居很远,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叱咤风云。他当机立断,从派遣的队伍中悄悄分出三千精兵,过山谷时绕路北上,趁夜直捣王庭。 原本以为是一场恶战,却未曾想那王汗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夜袭计划超乎意料地成功,对于几大强敌也规避三尺,算是神不知鬼不觉从王族部落俘虏了匈奴可汗。 他们并未逗留,而是按照陆沉羽最初的交代以最快速度到此城会合,彼时一番不大不小的讯问竟然就让那孬种说出了实情—— 身为草原上的英雄,匈奴十八部自然不服懦弱的王族掌控,更有开疆扩土的拓跋部族像悬在头上的一把利刃,他虽身为血脉尊贵的王汗却有苦难言。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声称自己在西域习过几年巫蛊之术的小部族人,也就是那戈忽然出现,并且以巧言善辩和经天纬地之才博得了他的信任,从而唆使他做了无数荒唐事,包括小半年前给大顺上京城河中下蛊,包括出使大顺选择最负盛名的拓跋铭大将军,包括不分青红皂白发兵攻打大顺。 就连传匈奴使团人在顺国有牢狱之灾这等谣言也有许多他下的手笔。 陆沉羽当然恨不得一剑捅了这个昏君,但念在噬心草之事他毫不知情最终选择留下性命,更何况整整十九年,在大顺没有漠北铁骑的情况下与匈奴终究实力悬殊,不能硬拼,于是就有了这场夜闯匈奴主帐的戏码。 “……就凭你这奸诈狡猾顺国人的一面之词,你以为我会相信?!”愣怔半晌,拓跋岩甩了甩头,怒目圆睁,“倘若你说的是真的,那我大哥跟使团早就应该回来了,为何到现在连个消息都没有?!!” “打不过就用下三滥的手段俘虏我王……中原的小白脸,你只带这么点人来,就应该想到,现在只需我一声召唤,愤怒的草原勇士就会倾巢而出,把你们撕成碎片!!” 陆沉羽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显然没有料到这拓跋岩竟然像一头发狂的狼,如此不讲情理。 他冒险带着几人夜闯匈奴主帐,就是为了兵不血刃地达成和解,但倘若这人真的一意孤行将匈奴将士全部召来,他们此刻便必定处于劣势。 ——莫非真的要玉石俱焚么? “漠北铁骑听令!” 数十里寂静无边的夜中,突兀地响起了英凛的女声。 沉重的马蹄声踏响沙土,冰冷的盔甲在月辉中泛出一丝亮泽。 没有杀声震天,没有血气扑面,却令枕戈待旦的匈奴士兵无一不从梦中惊醒,他们纷纷跑出帐外,戒备中透着惊恐地凝视着这忽然出现且笼罩在他们祖祖辈辈头顶数百年的噩梦。 寒月嵌在黑夜中,骑着枣红大马的女将从整齐的队伍中缓缓而出,居高临下地睥睨着眼前的军营: “拓跋岩何在?!” 主帐中剑拔弩张的氛围被突如其来地打破,拓跋岩狠狠瞪了陆沉羽等人一眼,一把抄起他的长矛,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他满脸凶相地把兵器往地上一插,望着眼前骑在马上的崔苓,恶声道:“毛都没长齐的小女儿,竟敢冒充漠北铁骑来我草原驻地逞威风,吃了熊心豹子胆!!” “呵。”崔苓一袭红衣,低笑一声。她左手上握着一个物件,轻轻一抛,在月光中泛出青铜的冷光——那赫然是白虎兵符。 “漠北铁骑与拓跋氏的旧账暂且不翻,孰是孰非,拓跋巩的二侄子可说了不算。”她清冷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目光扫过眼前的军帐,“本将军奉圣命送人过来,尔等若是不信,大可一战。” 所有人这才注意到,在这只训练有素的军队中央还停着一辆不起眼的车,车帘紧闭,依稀可见一个人影。 “……翟步军校?”陆沉羽闻声跑了出来。 “镇北将军?”崔苓也有些意外地一挑眉。 那玉面青年环顾四周,皱紧眉头:“你怎么……” 话音未落,那马车的后门猝不及防地打开了,一个魁梧的身影从里而外大步跨了出来。 一见来人,众人的瞳孔骤然紧缩—— 那正是他们原本以为远在大顺天牢饱受折磨的拓跋铭大将军! “也就是说,顺国并没有从中作梗,而是有人用噬心草想要害死大哥?!” 匈奴主帐中,一番前因后果的解释,才让拓跋岩将信将疑。 “恐怕更严重,”崔苓点点头又摇摇头,神色严肃,“始作俑者用噬心草搅乱宫宴,用匈奴国使臣的身份做掩护,其真正目的是为了打入大顺皇室,令中原和草原鹬蚌相争,从而致使天下大乱。” 拓跋铭颔首,望向弟弟:“当年原本以为那戈只是一个小部族出身的文臣,有些心眼也不成气候,谁料他竟然勾结东瀛,监守自盗,我等养虎为患。他们想出那样下作的法子陷害我,若非大顺太后将各国使臣留下,如今又有……漠北铁骑相助,才能坐在这里。” 提到“漠北铁骑”四字时,他的声音明显停顿了一下,神色有些异样。 崔氏与拓跋氏敌对多年,从来只有你死我活,如今竟被仇敌所护,着实讽刺。 “翟步……崔将军,”陆沉羽显然也被崔苓的身份震惊了一瞬,但他很快回过神来,凝神问道,“将军奉圣命而来,想来匈奴使团的人也有了安顿。陆某再多问一嘴,那戈之事,朝廷可有处理?” “明珠公主等人随后便会被大顺的将士护送前往匈奴王庭,至于那戈……”崔苓明媚的眸子映着跳动的烛火,神色沉了下来,“他被查出与人勾结,一月前同东瀛使者挟持憩凰国王子出逃,如今在大顺境内已发海捕文书,处处通缉。”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出场人物: 老师:0人,总计10人 第65章 景和十九年,十月中旬。 大顺与匈奴之间的战争还未进入白热化阶段,但出人意料的是,双方在一夜私下里进行和谈,次日竟毫无征兆地撤军停战。 没过几日,镇北将军陆沉羽与漠北铁骑主帅崔苓联军绕土南下,向侵扰大顺沿海边境多年的东瀛倭寇正式宣战,在连胜数场的局面下甚至将其打回老巢,至此,暗流汹涌的东海一带迎来了从未有过近百年的风平浪静。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至少和谈后一天,消息还没有像长了翅膀一样疯涌至整个大江南北,而此时此刻的王忘语,则正跟一群异国他乡的“人牙子”前后脚踏入江南的一家不起眼的客栈。 他装作不经意的样子,侧耳倾听前面几人用东瀛话窃窃私语: “只要过了今晚,明早就会有我们的人在码头上接应,很快就能回去了。” “绕了这么半天,总算可以松一口气!” “等回了东瀛,何愁解不出那小鬼在我们身上种下的东西?”那戈神色阴郁,咬着牙齿咯咯作响,“届时我定要亲手把他给碎尸万段……” 一个多月以来,在大顺随处可见海捕文书的压力下,即便处处留心,几人辗转四方仍是不得安生。幸而这通缉令还没有在江南地带盛行,几个来自东瀛的逃犯很快与本邦暗门有了联络,在一家小客栈歇下一夜后,第二日便可启程渡海。 等到那时,就算是真正的放虎归山。 反观王忘语,在被抓了现行之后急中生智,周旋辩解之余利用手上仅存的东西物尽其用——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给其中几人种下了一种似蛊非蛊的无害虫豸,其少见程度使在西域拜师求艺的那戈都不知解法。 故而他谎称这是一种催命蛊,倘若没有他的解药,两月之后那几人便会五脏腐蚀,六腑衰竭,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成功让本想杀人灭口的东瀛使臣被迫停手,退而求其次地强行掳走了他,才得以保存这么许久的性命。 但他自己心里也清楚,此举只是治标不治本,更何况两月之期已过大半,待到几人回到东瀛,无论是时间已过毫发无伤还是在此之前找到解法,他都只有死路一条。 ——而今日便是逃离的最后期限。 片刻的踌躇之后,憩凰王子恢复泰然自若的神情,整了整衣领,在那帮人催命似的恶唤声中大踏步向前。 他表面上不紧不慢地径直跟紧那几人的步伐,实则却用眼角的余光在整个客栈大堂张望了一阵,电光火石之间,目光骤然一亮。 不着痕迹地绕了个道,王忘语的脚步在角落简陋的木桌旁稍一滞留,他瞅准时机,对准桌脚不轻不重地用腿一踢,案上的汤在碗中微微晃动。 倒是惊着了桌边正在夹菜的那人。 杨椿燕略略抬起了头。 她刚从漠北回来,一袭洗得发白的旧衣,被赶路的风沙迷蒙得颇黯。背上背着一把朴实无华的铁剑,剑鞘甚至有些发黑,乍一看倒像是一贫如洗的江湖客随身带着粗制滥造且并不称手的兵器。 但那不施粉黛却惊为天人的容颜以及手掌侧附着的一层薄茧,连带那一闪而过的剑气都小心地向王忘语昭示着:此女绝非常人。 虽不知是何方神圣,是善是恶,但到了这个关口,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 王忘语闭着眼睛,心下一横: “抱歉,我……” 然而话到嘴边,还未来得及说完,前面刚准备上楼的那几人便敏锐地察觉到不对,他们用中原话不耐地高声催促,甚至有人已经下来想把他直接拽走。 眼看形势不妙,那戈及东瀛使臣等已经开始怀疑了,王忘语赶忙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仿佛无事发生一般回头离开。 转头那瞬间,杨椿燕的犀利目光捕捉到了他无声的口型: ——救命。 她眯了眯眼,望向那透着不安的远去的背影,再看楼梯口几个虽着中原打扮却面相古怪的矮个子男人,心下了然大半。 黄昏时分,客栈楼阁上的一家小房间外,突兀地响起了敲门声。 而此时屋内的那戈几人,则与近一月来的每日一样,对王忘语软磨硬泡地逼问催命蛊的破解之法。 “……呵,你不说也没关系,王子殿下。”那戈怪异地笑了笑,“反正再过一天,你的身家性命便也由不得你说与不说了。” 话音刚落,一个靠近门边的东瀛人便将门打开,探了探缝。 杨椿燕身着粗布麻衫站在门外,手上端着一壶茶,俨然一副粗使婢子的打扮。 只是那面容却白皙得过分,明眸皓齿,无论面上怎样灰头土脸也不显寒酸。她仰起头来,微微一笑,黝黑的眸子恍若无底深渊,让人看一眼便会不自觉地陷入其中:
59 首页 上一页 49 50 51 52 53 5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