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于马背上的男儿个个人高马大,凶神恶煞。他们杀声震天,在马蹄的踩踏声和盔甲的碰撞声中,目露凶光,纷纷举起了弓箭。 那好不容易站起来的哨兵眼睛陡然睁大,他慌慌张张想下城墙禀告情况,却不知已经没了机会。 漫天的箭雨带着烈火和浓浓黑烟自空中四落,成了他此生最为可怕的噩梦。 “……匈奴!匈奴入侵了!!!” 八百里加急的战报送至,整个上京城笼罩在一股低气压之中。 练兵以后,崔苓脸色很不好看,换了常服,独自踱在街上。 漠北铁骑世代与匈奴势不两立,然而如今已成一盘散沙,崔氏一族更是因十九年前的那场战役几乎屠尽满门,男儿战死,家眷被暴民土匪杀害,而今仅仅只剩她一条血脉在苟延残喘。 恨么?自然,而且是血海深仇。然而即便手握白虎兵符,她却只能以“翟令”的身份在京中当一个无关痛痒的小小武官,只管治安剿匪这档子事,即便想主动请缨挂帅,也是希望渺茫。 ——报仇无门啊! 崔苓发狠地咬紧牙关,腿下生风,拐过一个巷角。 “这不是上京娘子军统领单小姐吗?”她忽然听到前方有人在打招呼。 崔苓诧异地抬起头来。 “哦,原来是贾兄弟,”三三两两的行人驻足,便见那几个身着劲装的女子站在铁匠铺门口,为首的吹了个口哨,象征性地打个招呼,“好久不见了!贵店最近生意怎么样?” 她口中那名贾姓男子穿着店小二的衣衫,手里拎着两只鸡,闻言把嘴一咧:“多亏了您当天带着几位姐儿惩治了那几个地痞无赖,现在没人闹事,也算是日渐兴隆了!我们掌柜一直说想要感谢您,请诸位吃顿饭来着!” “吃饭的话咱恐怕没那个口福了,”洛瑾允笑盈盈地从铁匠铺里走出来,手中拿着一把明晃晃的长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我上京娘子军所奉行的第一准则,不必言谢。” 那人明显被惊了一下:“洛姑娘?你们这是……” 他才注意到几人似乎都拿着兵器。 “啊,就像她刚刚说的,”单紫晴无奈地挑了挑眉,双手摊开,“难为你家掌柜一片心意,只可惜恐怕要令他失望了——” “我等近日打算从军。” “从……从军?!”那男子浑身一震,他环顾四周,满脸不可置信。 “别看了,是真的。” 洛瑾允安抚似地笑了笑,眸底却有正色划过: “虽为女儿身,但有男儿志。匈奴捏造歪理入侵边境,上京娘子军既然沾了‘军’之一字,那就得有士卒的样子,单单在上京城纵马行街、整治城防算什么话?!” “要打,就去戈壁大漠,打那些个蛮子们措手不及!!” “朝廷近日既支持女官制度,那便是默许了我们所为。眼下杯水车薪的寥寥巾帼或许不够,但要在将来四海昌平的大顺造就出成千上万个花木兰穆桂英,谨从吾辈始!!!” 铿锵之后,一片寂静,继而满堂喝彩。 无人注意到,在巷口的一个红衣身影于方才悄无声息地离开。 崔苓眼中泛着流光,脚底踩着树下曜日碎金点点,红唇微抿。 ——原来,天涯陌路遇知音竟也是这般容易。 不是领不成兵么? 她照样有法子上战场! 与此同时,户部正堂。 一到打仗期间,除去兵部,户部官员可谓是第二大忙人:有人忙着算军饷,有人忙着提笔记录,有人东奔西走……人人都在忙各自的事情,倒让伫在原地一身银甲的年轻将领显得格外突兀。 “镇北将军陆沉羽,依圣命代兵部领北征匈奴的军饷。” 头顶传来的声音温润清冷,却带着一丝莫名的熟悉。 “稍等,军饷已经备好了,将军还需……” 徐栀放下笔,抬起头来,与面前那人眼神相对,刹那间温婉的话音戛然而止。 “你……你不是那天那个——” 她回想起不久前七夕相撞的场景,顿时脸颊通红,声音带了些结巴。 陆沉羽倒显得自如多了,微微一笑: “又见面了,徐大小姐。” “真没想到名满京华的玉面将军竟然是你。”长廊上,由徐栀引路,二人一前一后走在前往藏库的路上。 “诶,”美人背着手回过头来,巧笑倩兮,顾盼生辉,“所以你那天到底是怎么认出我的?” “……”陆沉羽正保持着面对大姑娘小媳妇八百年不变的标准微笑,闻言一愣,忽然不自在地咳嗽了两声,企图敷衍:“咳咳……不过就是恰巧有幸在一幅图卷上一睹芳容而已……” “你怎么会看到过我的画像?”徐栀倏地沉下脸来,她停下脚步,恰与身后的陆沉羽只剩一拳之隔,抬起头来,“说清楚点。” 带着芙蓉清香的女子气息喷在脸颊,饶是掷果盈车的玉面将军此刻也有些反应不及,他如玉般的面孔上浮现出一闪而逝的可疑红晕,有些心虚地别过眼睛。 “快说!”身前的女子还在逼问。 三番五次步步紧逼,甚至以藏库的路线作为要挟,刚封为镇北将军的陆沉羽还没来得及展示将领威风,就已经被迫一咬牙将埋在心底的秘密全盘托出。 原来,是在皇甫铮向太后昭示心悦彭蕊央之后,整个慈宁宫喜庆了几天,使得素来与之互不对付的圣上气急,一怒之下唤来自己的心腹,挨个盘问姻缘情况。彼时的程赋辰仍在巴陵,结果自然是毫无疑问的上效下颦,王锖本身就清心寡欲,他手底下的年轻皇党们个个都是黄金单身汉,这里面自然也包括陆将军。 “陆卿啊,别人都那样就算了,你呢?也想清灯古佛一辈子?!”陆沉羽至今还记得那帝王身着龙袍,摆出一副沉痛的表情,说出来的话却字字无情,“看看凡间罗刹!人家在民间都快给传成活阎王了,还不是抱得美人归!!朕不指望朕的玉面将军也配一个今科状元,好歹也得是最负盛名的绝代佳人吧!!!” 说时迟那时快,众目睽睽之下,王锖当即抽出会试中第的花名册,上翻下翻,没过多久便翻出了一张上京第一才女的画像。 “吏部徐尚书千金徐栀,化名许宣印,同样女扮男装科考中了贡士,才情长相无一不高,是谓门当户对——怎么样?可中意否?朕马上下旨给你赐婚!!” 陆沉羽记得,他当时夺门而逃。 ——啧,真是奇怪的攀比心啊。 听完了整个真相,徐栀心里暗自嘀咕,但奇怪的是,对于圣上的差点赐婚她竟然并不反感,反倒多了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就这样各自怀揣着心思,不知过了多久,二人行至藏库门前。 小徐大人的声音忽然在身侧将军的耳边轻轻响起: “我的职分尽到了,将军自便。” “……”陆沉羽望向她,似乎有话要说。然而嘴巴张了半天,也没吐出心中的千言万语,最终只是化作了沉重的一声“多谢”。 “无事。”徐栀唇角微勾,步步生莲,眸子在阳光下闪着难以言喻的光彩: “此去漠北,长路漫漫,穷山恶水,匈奴阴险——” “将军,万事珍重。” 夜深人静,鸿胪寺驿馆灯火影影绰绰。 王忘语悄无声息地靠近了驿馆尽头的一个窗子。 半月以前,由于那场中秋夜宴的事故,各国使臣被软禁在鸿胪寺,如今已经陆陆续续放行了一批又一批,西域诸国大多明日就要启程了。 身为憩凰国王子,今夜原本应该待在屋内整装待发,可他却趁众人不备,从门外偷偷溜了出去。 这半个月以来,依拉勒凭借当夜宫宴的语出惊人以及独到的性情和学识获得了天子和太后的青眼,经常出入宫门,甚至兜兜转转许多天,竟被赐了国姓。太后金口玉言,说他的言行竟有俗世隐者之相,此名取意“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故而,憩凰王子依拉勒从此又唤王忘语。 此时他在夜间摸索门窗,贴近那东瀛使者住所前,小心翼翼用指头戳破了窗户纸,眼睛透过那小洞,侧耳倾听动静。 那群东瀛人亮着灯,在昏黄的光晕下不停地窃窃私语。 过了许久,他们似乎已经商定,为首的回头,冲身后道: “请出来吧,大人,现在不可能有人了。” 王忘语双眉骤然一紧。 他自小聪慧,习过许多国的语言,在来之前为了不被轻易发现,还温习过东瀛人那边的说话口气,甚至学得惟妙惟肖。 但令人不解的是,他们竟然说的是匈奴话。 在王忘语骤然紧张起来的目光中,一个人身着黑斗篷,从身后的阴影里慢慢踱了出来。 “近来匈奴国向大顺宣战,为首的就是那粗汉拓跋铭的弟弟,”方才开口的人桀桀怪笑,“拓跋一族几乎都是一群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只需一些添油加醋、煽风点火的话就能让他轻信了他那原本只是被软禁的兄长已经在天牢被折磨得体无完肤,此后怒而起兵。” “就像前段时间大顺发生的巫蛊案一样,还是多亏了有你出手在中间挑拨,计划才能实行的这么顺利啊,那戈先生。” “……呵,虽然中途出了一些波折,但好歹大方向没变。” 那从阴影之中出现的神秘人轻轻取下头上的面罩,露出属于那戈的那张布满皱纹而阴险善变的脸,他轻嗤一声: “他们鹬蚌相争,我们渔翁得利。”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出场人物: 老师:0人,总计9人 某陛下:今天改行当月老(⌒▽⌒)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选自《饮酒(其五)》 第63章 屋内的对话还在继续。 “只不过真没想到明明天衣无缝的计划会百密一疏啊,”停顿了一下,那戈捋着胡子,阴恻恻的目光来回扫过眼前几人,“你们之前不是信誓旦旦地保证噬心草绝无解药么?所谓天机蚕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那为首的东瀛人僵了一瞬,神色不悦:“噬心草在我邦被视作毒草之首,吞下腹后药石无医,身魂俱灭,从未有人幸免。若不是你开的条件诱人,我们岂会毫不吝啬地搬几大箱子来——况且几个月前你那半吊子的巫蛊之术想祸水东引到西域,不也被顺人给破了吗?!” “只是离间计而已,我本身就不打算在那种情况下让大顺亡国!!” “……两位冷静一点!今夜便是逃生之际,再过不久我们便可走水路回东瀛——不要逞一时口舌之快,多生是非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眼见房间里面弥漫着一股火药味,其余几人赶忙劝架。殊不知王忘语在窗外听到了如斯惊天秘辛,瞳孔骤然缩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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