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本就是团圆之夜,银白的月色在推杯换盏的欢声笑语中也流露出了一丝暖意。长街上烟火弥漫,游人无数,就更显得那人烟寥落的铁匠铺中无比凄清。 张暝筠坐在窗边,一盏油灯里跳动着明灭的火光,无声地映照着他饱经风霜的侧颜。 他手中拿着一个半成品机械,借着微暗的光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着。 “……这东瀛人也真是好玩了,设计出些中看不中用的残次品就送到我这儿来改良,还总想着明刀暗剑地来攻打大顺,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中原第一杀手嗤笑一声,“真是异想天开。” 臧鹊海是一个来自东瀛的跨海暗探组织,在大顺几度设下据点,搜集军密情报。张暝筠早年的时候武艺天资极高,又精通打钢铸铁之术,在江湖间烜赫一时。奈何年少轻狂,总不愿加入江湖六派中任何一门。直到有一日误入臧鹊海一个据地,阴差阳错间发现了东瀛人潜伏待发的野心——他们不单想仅凭倭寇的身份侵扰沿海一带子民,更想打入中原内部,控制大顺皇室,久而久之,将其蚕食成本国势力的一部分。 张暝筠其人虽洒脱不羁,但却有一颗精忠报国的种子埋藏在心底。当即下定决心,费尽十八般武艺打入敌人内部,在臧鹊海中以一个谍中谍的身份混迹多年。 至于杀手榜排名第一则跟此事没有关系了,全出于张暝筠的本意,因果重重,此间暂不赘述。 “话说那噬心草似乎运往鸿胪寺之后,也没见他们有什么……” “动静”二字还未出口,铁匠铺主却忽然浑身一震,他毫无征兆地站起来,身后的椅子轰然倒地。 灯火明灭中,他的身影窜入铁匠铺的隔间里,继而传来了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 “今天晚上中秋宫宴……” ——草率了。 半晌后,张暝筠将手上几只半死不活的白虫子一股脑塞进了一个黑色罐子里,神色变幻莫测。 东瀛人信誓旦旦地大发厥词说噬心草并无解药,但那只是拘泥于本地,在地大物博的中原却并非如此。 像是天机蚕,他一小小的铁匠铺就藏了几只。 话说今晚太医院谁值班来着? 保和殿里,一片剑拔弩张的静默声中,明珠公主冷不防动了。 她把张扬的灵蛇鞭一收,单手叉腰,挑着眉道:“这位将军怕不是耳目有疾啊——本公主刚刚所跳的只是我草原鞭舞《神女》的最后一个舞步,离你们的皇帝陛下还隔着十七八步远,算哪门子‘直指御前’?” 而被她明里暗里损了一把的“将军”则笑而不语,那人长发如墨,被一根红布带高高竖起,面容上是一种武将特有的杀伐果断的英气,衬得清秀的眉眼也不见柔情。略一行礼,淡淡向高座上的人告了声罪,便退回原处。 “顺国陛下、太后,”那公主站定,眉目间尽是张狂的傲气,“您二位看来,明珠此舞如何?” 王锖下意识看向皇甫翊,只见太后仍是一派雍容姿态,轻轻颔首:“公主舞姿出尘,巾帼不让须眉,甚佳。” 明珠公主微微一笑,显然是很满意“巾帼”这个措辞。正当所有人以为她要谢恩下场时,身后却有一道不和谐的声音骤然响起: “我们草原的儿女自小在马背上长大,个个都是练武的好手——在座的这些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中原人,可有一个能在明珠公主的灵蛇鞭下走过三十招啊?” 这话说得就有些尖酸刻薄了。 众人循声望去,是拓跋铭身后的一个匈奴文臣。 粗浅的激将法却异常的好用,满堂的大顺武将登时拳头硬了起来。他们面带怒火地望向昂首不言的明珠,不约而同心中暗道:我还打不过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 一时之间有不少人出席请命,王锖望着眼前跪下的忠臣良将,无奈地看向孑身而立的草原女子:“……公主意下如何?” 谁料上梁不正下梁歪,那匈奴文臣狂,他的公主比他更狂。明珠公主一甩长发,看着眼前跪地的一片糙汉,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嫌弃: “我才不和臭男人比。” 众武将:???您礼貌吗? 就在一群股肱之臣目光像刀片一般愤愤然要将眼前的女子生吞活剥的时候,角落之中,一个明丽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响起: “既然如此,那让在下来与公主切磋一番,如何?” 明珠回头望去,一见此人双眉顿蹙—— 正是方才徒手握住自己长鞭的“将军”。 “又是你……”她刚要扬声拒绝,然而接下来的情景却使她双目陡然睁大—— 那人抬手取下发带,乌黑的长发披在肩头,露出一张神采飞扬的女儿面容。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出场人物: 老师:0人,总计9人 第55章 满堂皆惊。 “你……你是女的?!”明珠用手指着她,神情诧异。 崔苓微微一笑,没有答话,而是转身冲高位上的天子及太后抱拳道:“臣步军校翟令,毛遂自荐——愿与草原公主明珠比武。” “哈哈哈拓跋将军,谁说只有你们匈奴人才能有巾帼英雄?”大殿之上寂静片刻,王锖却忽然大笑着开口了,笑声中带着痛快,“我们这位新晋的正五品步军校,可是新科武状元,不折不扣的女中豪杰!” 他又把头转向站在一旁的明珠:“明珠公主,你可愿与翟卿切磋一番?” “……倒也不是不行,”那公主原本口中呼之欲出的“不”却忽然奇迹般地咽了回去,她向含笑以对的绯袍女将投去挑衅的目光,“只不过寻常近身比武太小儿科了,什么花拳绣腿滥竽充数也未尝不可能,所以这场比试的规则得由我定。” 崔苓不为所动,挑了挑眉:“那公主想要比什么呢?” “自然是我草原儿女马背上杀出来的真功夫——”明珠公主笑得宛若一朵张扬的杜鹃花,“骑射。” 武举考试结束后,崔苓不出所料地一举夺魁,一时间无论是良是莠,都争先恐后地赶来向她恭贺高中。奈何其人身世隐得太过神秘,无人知是出身哪个世家大族,便都以为是从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闯出来的,还是块难啃的硬骨头,令多少想腆着脸来攀亲戚的都无从下手。 当然也有榜下捉婿的,虽然没有文科举排场大,却也令女扮男装的崔状元不胜苦恼。不过好在老天有眼,恰巧这新科文状元和一位二甲进士竟然都被发现了女儿身,朝廷惜才,破格采用女官制度将二人聘入户部。崔苓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自曝女子身份请罪,彼时大顺文重武轻,武官正值用人之际,非但没有降罪,反而将其提拔成正五品步军校为国效命。 但是她留了一个心眼,仍旧采取“翟令”的假名,未曾禀告真实身世。白虎兵符被她私下里存放起来,如今对外界未有音讯。 世人皆知漠北铁骑战无不胜之威名,但却鲜有人注意到,这威名从何而来。 “骑”之一字,又何尝不是于马背上真刀真枪杀出来的呢? 崔苓一哂。 ——比箭术,正中她下怀。 只是这骑马,皇宫大内,只怕…… “骑射比的是百步穿杨的本领,明珠公主此言倒也公平。”忽然之间,异邦使臣席中冷不防传来一个声音,“但此间毕竟是大顺国皇宫,马术恐怕难以施展,依我看可以酌情改之。” 不卑不亢,颇有清贵之风,而言语间却用的是中原话音,众人闻之侧目—— 是西域憩凰国使团中的王子。 依拉勒垂下眼眸,不顾满朝文武及各国使臣的目光,安静地坐在国师身侧吃饭,颇有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惊之态。 “你——”明珠公主上前一步,刚欲开口,却被方才一直沉默寡言的拓跋铭打断了: “憩凰王子说得在理。殿下,我看这骑射中‘骑’就省了,您与这位翟大人就此切磋箭术吧。” “……是。”明珠不甘心地应道。她忿忿地看了双臂环抱的崔苓一眼,嗤笑一声,“就算只比箭术,也得看看你们这些养尊处优的顺人能否接得下我们草原神箭的招了。” 崔苓不动声色地笑了笑,眸子深处却冷若冰霜: “翟某奉陪到底。” “……”明珠环顾四周,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唇角上扬:“我观这顺国皇宫,楼宇重重却华灯璀璨。宴会之上射靶不宜,倒不如我和这位翟大人各放一支箭矢,将眼前灯火射灭,不论是烛炬灯盏,谁射灭的多,谁就取胜。” 语毕,她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另外——不可毁损殿内的任何器物,否则当即投降认输。” 崔苓双臂环抱,像是有些意外地一挑眉毛:“……成。” 年轻帝王大袖一挥,便有侍从抬上一副弓箭。 还未等崔苓开口,那匈奴公主便抢先一步拿起弓来,笑道:“虽然说客随主便,但来者即是客,你这个主人不如让我一让——本公主先来吧!” 崔苓神色不变:“请。” 明珠露出志在必得的神情,二话不说弯弓搭箭,那行云流水的动作真的颇有草原神女的风采。 群臣只见一颗流星瞬间掠过头顶身侧,紧接着,大殿的炽热火光迅速暗了下来。 大顺皇殿宫灯无数,为了招待外国使臣,保和殿的布置更是别出心裁:十数盏主灯陈列成两排,并无灯罩,铺在大殿中央,朝臣外使分居两侧。当然,为了留下歌舞场所并未铺满,而是在御座前留下了很大的一片空地。宫殿顶上的天花板倒是未曾挂灯,只是殿后的两角也各有一盏小灯点亮。 而使原本亮如白昼的整个大殿瞬间将近跌入夜色,除去两角小灯无法攻克外,明珠站在御座前,应是把两排的主灯尽数射灭! “十六、十七、十八……明珠公主射灭了整整十八盏宫灯!!” 整个保和殿都喧闹起来了,人们议论纷纷,异邦使臣皆用敬佩稀世之才的眼光打量着明珠,而黑灯瞎火中几乎看不清大顺君臣像吃了黄连拌苦瓜一样难看的神情。 ——两个角落的灯盏一支箭几乎无法搞定,也就是说就算崔苓上场将主灯悉数射灭,最多也只是与她平局。 数不尽的宫女鱼贯而入,大殿内顷刻之间又灯火通明。 明珠收了弓,放回台上。她转头,以胜利者的姿态冲身后的崔苓一昂首:“该你了。” 不似在场的其他顺人苦大仇深的表情,崔苓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走上前去。她伸出一只手,拿起那弓颠了两下,继而双眉微蹙。 “这弓……”她拖长了声音,冲身侧的侍从温声道,“有些轻了,烦请公公换把重些的来。” 语惊四座。 要知道,这可是整整一石弓,足足有七八十来斤重,普通中原弓兵举起来尚且吃力,常在草原上纵马骑射的明珠也才能堪堪举起。更何况女子之力本就不如男儿,即便是崔步军校,平日也是以轻捷灵敏的武艺响彻三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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