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大人的身份不能暴露,绝不可去医馆。为今之计,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高些的那个将人一背,走起路来竟也健步如飞,从巷中穿行而过,声音隐约飘来,“走了。” 小个子望了望四周,一咬牙,也飞速跟上前去。 然而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在巷外的一片暗处,蒋墨谙缓缓走了出来,月色将他在墙上的轮廓拉得颇为清晰,嘴角透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真是有趣。” 一个僻静荒败的院子里,濮江余将背上的人放在地上,顺带用火折子点燃了台上的蜡烛,身侧刚进门的余皓金从门边端起一盆水来,迎头淋了下去。 四月初始,又是晚上,幽幽的风透过破败的屋子刮了进来,夜里的冷水浇在皮肤上显得格外刺骨。 章南钰浑身一阵发冷,睁开眼睛。 眼前的景象是一片萧条破落,两个黑衣蒙面客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烛火幽暗,水泼在地上,墙上影影绰绰闪着些影子,看不真切,风吹屋外,竟像孤魂啼哭。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经纶满腹的章才子此时脑中却骤然现出这般一句应景的俗话。但良好的涵养还是促使他支撑着站了起来,颤颤巍巍行了个礼,声音很轻: “两位……侠士,不知将鄙人带至此处,有何贵干?” 两人对视一眼,有些意外这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竟还有几分胆量。片刻之后,濮江余缓缓开口,言简意赅:“治病,救人。” 章南钰顺着他的目光向身旁看去,才惊觉屋里还摆着一张颇为简陋的木床,他微微向前走去,便见上面躺着一个人,双眸紧闭,发髻未盘散在身前,却像是有常经梳洗,她的五官很美,只是面色蜡黄,唇瓣苍白而无血色,是久病之兆。 “你务必要救醒她。”余皓金立在旁侧,补充道。 章南钰微微张了张口,声音有些无力:“我……尽力。” 指尖搭在那人手腕上的时间足足半柱香有余,章南钰的神色一直晦暗不明。电光火石间,他眉梢突然一跳,眼神中多了几分凝重之色,手指微缩,轻轻开口,语调里带着几分诧异:“这位夫人……不似患病。” “这怎么可能呢?!”余皓金闻言抢过话头,双目陡然瞪大,声音拔高了好几个度,显然是不相信,“她昏睡了这么久,卧床不起,明显是久病的征兆,普通药石皆无可医,定是你这庸医无从辨认的疑难杂症啊!!” 濮江余显得相较于冷静些,他微微拉了拉身侧那人的衣袖,冷声冲立于床边的章南钰道:“既非患病,常年昏迷不醒,又从何解释?” “苗疆有蛊,有甚者可使中招之人常睡不起,除呼吸之外与死者无异。”章南钰也不恼,他方才心理衡量一番,明白面对杀手冷剑,自己不会武功毫无胜算,只得如实相托,“这位夫人或许中的便是此蛊。” “那可有解法?”濮江余一把捂住正要开口的余皓金的嘴巴,冲其人道。 章南钰有些为难地摇摇头:“在下不通巫蛊之术,何况医术也仅是略通一二,蛊医难寻,此般境况,唯独宫中太医或是草华堂名士方有眉目。” 一语终了,便闭上了眼睛。章南钰知道,约莫那女子的身份不可暴露,否则早已送至医馆,以这般方式撸他前来的人绝非善茬——可病急也不能乱投医,他不能以胡话诓人,耗尽了利用价值,只能闭眼等着灭口。 ——只可惜了,临终前,还没见上阿妹一面…… 周围的空气静了片刻,许久也没有剑锋落下斩他头颅。章南钰缓缓睁开眼睛,却见眼前寒芒四起,等来了竟是一片高手相杀—— 有人硬闯,且武功不俗,那黑衣二人自然是丢下了毫无威胁的章南钰,剑光一闪,三人厮斗起来。 来人并未蒙面,玄衣翩翩,一张俊逸的面孔生得潇洒恣意,眉眼间恍若几分醉态,但仔细些瞧,便能看出幽黑的眼眸中却透出的一丝危险之色。他身手很好,与二人缠斗并未落于下风,反倒还能抽出空来向身侧喊两句: “嘿,小秀才——这般脱身良机,还不走?” 章南钰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匆匆跑出门去,跨出门槛的那一刻回头一望,却偏偏与那人对视一眼—— 他看到了他的目光,冷得心惊,也暖得心悸。 更带着……几分莫名的熟悉。 目送那白衣秀才跑远后,蒋墨谙回过头来,一剑挡住二人攻势,似笑非笑道:“托几位的福,今天看到了许多有趣的事呢。” 说罢,便纵身一跃,消失于凄凄黑夜之中。 濮、余二人对视一眼,僵持半晌,濮江余缓缓打破沉默:“既叫那二人撞见如此秘密,不去追么?” “来人武功更胜我二人,贸然前去,胜算不高,”余皓金抬了抬眼皮,“再者说来,就那白衣少年,你我将其撸来时,知道他的名字吗?” 濮江余:“……” 室内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几日后,荆楚边地的一个小镇。 “店家!给马牵去喂些饲料,上一壶酒和几个小菜,再来一间上房。” “好嘞客官!” 店小二将马车牵去后院,程赋辰下了车,和守财一前一后正欲跨进门来。 “老爷,湘地快到了,咱先在这家客栈里歇歇脚——”守财向前打量了一番,再笑嘻嘻地回过头来,却忽觉身侧的一个人影匆匆从客店里冲出来,由于跑得太急,被门槛狠狠一绊—— 好巧不巧,恰好撞在了身后跟来的程赋辰身上。 光天化日之下,“扑通”一声,二人摔滚在地。 “……”程赋辰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倒在地上,半眯着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放大了的清秀脸庞,只是满是油污泥土,花得不成样子;那人穿着破破烂烂,身形颇为瘦弱,包着头,辨不清男女,只是嘴角上倒沾着些油渍;目光再往手边移,才见那人手里抓着一只油乎乎的烤鸡。 ——像是……一个小乞丐? 那鸡自然也是从店里顺出来的了。 想到这里,程赋辰嘴角便不由自主地轻轻勾了勾。 “小叫花子,走路长点眼,我主子可不是你能撞的!!” 守财的声音从门前传出,带着几分口不择言的急切,显然也是被这一幕惊到了眼睛。 两人抬头,天上的阳光仍然很盛。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出场人物: 学生:yhx、pcf、gg共3人,总计35人 老师:xb共1人,总计3人 第23章 “谁是小叫花子了?!”孟篙麻溜地从程赋辰身上站起身来,甩了甩脑袋,扬着下巴,从善如流冲门边上的守财道,“本姑……少爷我丰神俊朗、玉树临风,人称荆楚第一美男子——岂是你能随意置喙的?!!” “哦——”守财拖长了声音,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对面人手上的烤鸡,语调里带着浓浓的调侃,“荆楚第一美男子沦落到了要偷人烤鸡的地步啊……” “你!!——”孟篙左手微微颤抖地指着他,正欲忿忿开口,余光却瞥见客栈掌柜手里抄起一把鸡毛掸子就从店里追了出来,口中还不住地大呼: “你这小贼!几天在我店里蹭吃蹭喝,分文不给,如今竟还妄想偷了后厨刚烤好的鸡,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看我不收拾你——” 孟篙见状,转身欲跑,却被一只手安静地握住了。 他低头一看,那只手修长温润,骨节分明,好似雕琢而成的璞玉。 程赋辰向前一步,冲那店家缓缓施了一礼,他的声音很轻,也很好听,像是夜里挂在松树梢间的一片白雪融化的细碎声响:“这位掌柜,有话好说。” “……公子有礼。”那掌柜见着程赋辰这般不俗形貌,且礼仪得体,估摸着是从异乡来的大人物,拿着鸡毛掸子的手不觉垂了下来,也行了行礼。再望向他身后的孟篙似乎很欠揍地做了个鬼脸,心里就窝火,粗声粗气道,“这乞丐……公子,他在小店白吃了几日的霸王餐,此事决不能姑息……” “他欠了多少?我来付便是。”程赋辰声音温和地打断他,眉眼间淡淡含着笑,恍如春风化雨。在那掌柜呆呆地报了一个数后,他从袖中摸出几两银子,轻轻交予其手中。 这次,非但是孟篙怔住了,就连守财也懵了。 ——自家老爷人生得一副俊俏公子的相貌,年少成名,在上京里颇得大姑娘小媳妇的青眼,但他为人冷清疏离,除了朝政之事一概不问,儿女情长更是从未有过可能,因此至今却尚未娶妻。 怎的今日…… 老爷面对一个穷困潦倒的小乞丐,竟会有如此耐心,不但言语温和,那眉眼之间的一片令人沦陷的温柔,更是从未有过的。 再加之刚刚摔倒的那一幕,莫非…… 守财为自己脑中突然冒出的想法陡然瞪大了眼睛: 老爷他——是个断袖!!! 程赋辰并不知道自己的那位爱看话本、爱听八卦的得力手下已经将刚刚所发生之事自行脑补成了一幅贵公子与小乞丐违背世俗伦常、经历种种爱恨情仇最终修成正果的绝世(狗血)名场面,他只觉得扶贫济困是世之道义,并未有何不妥。 但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就在刚刚的境况下,素日里温缓平静的呼吸不知不觉急促了几分。 “那个……你可以放手了……”身侧一个声音响起,显得有些底气不足。程赋辰转头一瞧,便见孟篙眼神有些躲闪,而自己仍旧握着人的手不放。 “……抱歉。”他赶忙松开了手,正欲转身离开,却又听那人轻轻开口,声音很弱,显得有些别扭: “刚、刚才的事,谢谢你。”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程赋辰笑了笑,不露痕迹地打量了孟篙几眼,鬼使神差地开口一问,“小兄弟应是荆楚人士,这般匆匆赶路,敢问有何打算?” “……”孟篙微怔,也没料到眼前这俏郎君竟是这般直白的问法,不过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自己打小就练出来了,此刻眼珠骨碌一转,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便接上了话头,“家乡水患成灾,家父积劳成疾,不久前撒手人寰,小弟孤身一人无以苟活,只得千里迢迢投奔多年未见住在上京的表亲……” 说罢,还将眼角挤出的几滴眼泪轻轻拭去。 ——对不起啦爹,反正这趟差也是您让我出的,只是拉您出来挡挡箭,父亲大人有大量,饶过我这一回吧…… 孟篙暗自腹诽了一阵。 “那也正巧了,”在门边等了许久也等不来人的守财只得又跑回程赋辰身边,恰好听到了这么一句,回头看着自家老爷若有所思的神色,脑海中再一次闪过刚才的奇思妙想,神色中划过一丝兴奋,暗暗搓了搓手,内心波涛汹涌却故作平静地对孟篙道,“我家老爷也是上京人士,在都城里人脉甚广,说不定能寻到你的表亲。此次来湘地办差,小兄弟既是荆楚人士,可否暂缓几日,替老爷带个路?回程之时定捎上小兄弟一并返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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