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栀正打算掂起脚来张望,却又见前面的人群闹出了些动静,原来是有官兵至此。 “肃静!都肃静!!”几个身着甲胄的衙役一字排开,将熙熙攘攘的人群控制下来,为首的官兵身后站着一个身着锦袍的半老文官,只见他在众目睽睽中站定,捋了捋胡须,颇有几分威严的味道。 “……”刚才还有几分跃跃欲试姿态的徐栀一见来人,便不觉敛了气焰,她默不作声地低下头去,缓缓缩在了彭蕊央身后。 “那是我爹,”她小声地冲身前的彭蕊央解释着,声音显得有些闷,“我是说他怎么今日破天荒出去了……原来吏部主办这次考试,需要尚书亲自念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景和十九年四月十五日会考策试,天下贡士共三百一十九名,才俊芸芸,实为我大顺史无前例……”待众人安静下来,徐砚铎走至榜前,并未言他,照着杏榜上的文字念出声来,在一通晦涩言语之后,众人的心随着他口中的名单提了起来,“……故兹告示。今应试贡生者,第一名——” “会元贡士杨蕤泱!” “第二名……第三名……” 念榜的声音还在继续,但彭蕊央自那“第一名”之后,脑海中已经掀起了轩然大波,早就听不清那人在台上还说了些什么。与她情况别无二致的,还有躲在身后的徐栀。 “蕊、蕊央,”徐栀声音有些难以置信,“我记得……‘杨蕤泱’好像是你取的假名吧?” 彭蕊央僵硬地点了点头。 “刚刚我爹说的会元……也确实是‘杨蕤泱’吧?” “……也许是重名?”彭蕊央话声干涩。 然而,没等她们多想,人海茫茫中,徐砚铎再一次念出一个平平无奇的名字,却在二女耳中成了惊天地泣鬼神的声音:“第十一名,贡士许宣印!” 两人静默地对视一眼:“……”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这……蕊央!中了——我们中了!!”沉默半晌后,徐栀双眼放光,站了起来,若非顾忌周边有人只得小声喝彩,她怕不是得放下上京第一才女形象,狠命地去摇彭蕊央的肩。 “……是啊,我们中了。”彭蕊央口中喃喃,眼底是掩不住的欣喜。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有人扼腕叹息,有人黯淡离场,有人喜上眉梢,有人欢欣鼓舞……世间百态,集此一现。 待到念榜的声音停下,徐砚铎转过身来,冲眼前人群缓缓道:“此次会试由我吏部主考,放榜时间延后了几天。一月后便是殿试,诸位贡生,且多加努力。” 人群稀稀落落地响应了一声,彭蕊央和徐栀四下看了看,正欲离场,却听背后再次传来声音:“且慢。” 徐栀浑身一激灵,忧心被认出来,把脸埋得更深了些;彭蕊央循声望去,便见徐砚铎四周望了一圈,捋着胡须,淡然道: “尔等中可有那杨蕤泱后生?” 彭蕊央:“……”听语气像是兴师问罪的,少言少错、少言少错。 “杨蕤泱何在啊?”台上的声音还在继续。 “……”连徐栀都抬起头来,彭蕊央神色淡定,一声不吭。 ——你找杨蕤泱,关我彭蕊央什么事? “看来是不在此处……”徐砚铎摇头叹息,摆了摆手,“罢了罢了,这后生的文章策论写得极好,若是你们中有谁是其同窗,便知会一声吧。” 人群散去了,彭蕊央的手轻轻攥紧,又缓缓松开。 “诶,你……”徐栀被她一牵,一头雾水地跑起来,边跑边问,“你怎么不答应一句啊?” “此时说话,你也会……跟着露脸,”彭蕊央跑得有些气喘,她回过头去,“一旦被你爹发现,咱俩都没活路……” 话音未落,便觉眼前一黑,撞上了一个人。 准确来说,是有来者不善之辈专程在此堵她。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出场人物: 学生:0人,总计36人 老师:0人,总计3人 这一卷大概要比上一卷长上一些了哦|ω?) 第27章 彭凌直挺挺地立在那里,面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一把抓起彭蕊央的手,手劲之大,面前人挣扎几下无果,索性低下头去,沉默不言。彭凌眼神显得极为凌厉,另一只手伸至其头顶,一把扯去裹发的布帽及头巾,刹那间,黑色长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你这孽女……真是会给我惹祸。”他神情中含着愠怒,看着面前的女郎缓缓开口,声音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吏部尚书亲自跟我夸口这贡生杨氏策论世间少有,杨是你娘的姓氏,又偏偏取了‘蕤泱’这般谐音的名字,我就想天下怎会有如此凑巧的事情,进了你的院落便见无人——果然,在此处堵住你了!” “父亲大人……”彭蕊央垂着眼眸,声音很小,犹如蚊蚋,只是低低唤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你!!”彭凌气得吹胡子瞪眼,一甩袖子,狠嗤一声,拽着彭蕊央就走,“真是丢人现眼、缺乏管教,回家再来教训你——” “蕊央,那——一月后的殿试……”徐栀抓着的彭蕊央那只手紧了紧,凑近她小声问道。却未曾想,仍是被听了去。 “一个女孩子家家待字闺中,不去学些正经人家的绣花女红,等着日后相夫教子,反倒扮着男装去参加科举,”彭凌浑身一僵,黑着脸加快脚步,声音更显戾气,“还嫌不够丢人!若我今日不来,也不知是跟哪个乡野村夫到处厮混!!” “您……不认识我?!”徐栀闻言,试探性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尖。 “老夫辅佐天子,官从正一品太傅,我彭府的女儿,不是何等阿猫阿狗都攀附得起的!”彭凌气极,有些口不择言地撂下狠话,“识相点儿的,现在就给我滚!!” 说罢,便再一次狠狠拽走彭蕊央,二人的身影逐渐消失于街头,家丁一拥而上,将徐栀硬是摔出了几丈远。 “……”徐栀吃痛,包袱滚落一地,等人走了之后,许久才爬起来。 “这帮家伙……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她拍了拍袖子上的尘土,仗着自己扮的男装,又见四周空空荡荡,索性不顾忌京城第一才女的形象,对着天空大喊,“一品太傅了不起啊!我爹再不济也是个正二品尚书,怎么就乡野村夫阿猫阿狗了?!忒看不起人——” 正在泄愤间,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低沉悦耳的男音: “阁下……可是吏部尚书大小姐徐姑娘?” 柴房里阴冷潮湿,不比外界。 门“吱呀”一声,突然开了,大片天光倾泻而入,一个人影被猛地一推,狼狈地跌坐在地上。 “屡教不改、冥顽不灵!”头顶上传来严厉刻板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怒意,“这几个月你哪儿也别想去!就给我好好地呆在这里,闭门思过吧!!” “父、父亲……”彭蕊央发髻凌乱,脸上挨过一巴掌,心神俱疲,显然是遭过家法的罪,但此刻闻言却不顾自己的处境,惊惶地抬起头来,断断续续地发问,“几个月……那,殿试……” 彭凌显然是被气得不轻,连声音都拔高了几分:“怎么?都这般抛头露面、丢人现眼——你还念念不忘去参加殿试?!” “老夫自会向圣上禀明教女无方之过,你且牢记今日的教训——才藻非女子事也!!!” 说罢,他便拂袖转身,摔门而出。又想起了什么,回过身去紧锁柴门,方才大步流星地走远了。 “都给老夫仔细盯着这孽女,若有逃出,唯你们是问!!”远处隐隐传来他怒不可遏的声音。 柴房里再次归为沉寂。漆黑一片中,唯有一处小窗透着些许光点,像是万籁俱寂的深渊中仅剩的光明,洒在彭蕊央的身上。 外面依旧是光彩纷呈,可惜一切都隔着那片紧紧闭合的门扉离她远去。 一滴、两滴,泪水打湿了有些破损的衣襟。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彭蕊央双臂抱膝,蜷缩成一团,靠着那扇窗,似乎是想要去汲取那一丝温暖,口中不住地喃喃,“娘亲说过,女子有才,亦有德行。诗词歌赋、舞刀弄剑不应该沦为他们大丈夫的专利,它们是世人安身立命的本钱……” ——况且,当初父亲大人不就是因此才爱上了娘亲吗?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想不到伯母还有如此七窍玲珑心,这般世道,也真是难得。”一个熟悉的声音骤然从耳边响起,让人感到一股说不明的心安。皇甫铮斜倚在墙边,眸色很暗,却隐隐闪烁着光澜。他顿了顿,从袖中掏出一张手绢递了过去,音调里带着些许异样的色彩,“……给你,擦擦泪。” “……”彭蕊央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好半晌后轻颤着手指接过,也不见擦泪,只是紧紧捏在手中,微微出声,“你怎么……” “在路上办事,恰巧遇见落单的徐小姐,你二人平日出府形影不离,恰巧又是科举会试放榜日,我便心中有所揣测,一问才知果然出了事。”拿帕子的一瞬间手指相触,指尖残余的微微的酥麻感转瞬即逝,皇甫铮有些怅然若失地收回手,正了正神色,抬起头来,眸中划过一丝凛冽,“彭府上的这帮杂碎困不住我,旁人又信不过,只得亲自来确认你是否安好。” “待在这鬼地方几个月就算没事也要生生蹉跎出病来,更何况你是以会元之身一月后便将参与殿试,”皇甫铮环顾四周,眼中杀意顿现,“他们怎么敢的?!” 彭蕊央方才欲要开口,闻言顿住,嘴中轻轻叹道:“我……已经不再是什么会元了……” “父亲他说会亲自禀明圣上取消此荒唐之举,殿试更是不可能有我的位置,”她忽然笑了,用手捂住面庞,泪珠顺着指尖缓缓淌过,“可笑英雄有志,却错付了女儿身,只得扼腕兴叹,一生悔恨……可笑!!” “……”皇甫铮沉默了,他望着眼前肩膀微微颤抖的姑娘,那个他自小便想放在掌中、放在心尖上呵护的——他的青梅,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自打第一眼见到她,便知此女子绝非池中之物,终有一朝展翅于天。他很小就有野心,从出生下来日日都在虎口夺食,手边早就沾满了鲜血与尸骨。而当他看见她在一簇梅花间,一边逗着树上鸟,护着手边花,一边在手中捧着一则《礼记》,闭目而熟背更胜于许多同岁男儿时,他便心下肯定,这个人,有着与自己极为相似的傲骨,却也有着自己从未有过的善良与柔情。 他期盼着她能尽早展翅,与他并肩同行。但如今,倘若展翅的代价是羽毛尽落、遍体鳞伤,他却是在内心深处退缩了、不愿了。 “……只要你想,我可以立刻带你离开这里。”皇甫铮眸色幽暗,开口时声音暗哑,令人猜不出他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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