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应昌没动手接酒:“苏相……苏相还记挂着我呢。” “瞧你这话说的,”苏墨秋道,“整个朝堂上我熟悉的能有几个人?顺便把你记着不是很正常。” “好久没回去了,”苏墨秋又道,“想家吗?” “住着住着就习惯了,”卢应昌道,“军营里事务繁忙,每日都很累,一累,人其实也就没那么多的心事了。” “你家里那边有和你寄信吗?”苏墨秋看似随口一问,“你爹他应该很想你吧。” 卢应昌摇了摇头:“没有。是我主动让他不要寄的。” “牢里的规矩我都懂,想寄什么东西拿什么东西,都得拿出点银子来,”卢应昌道,“与其寄信给我,不如留给他多换点干净的饭菜。” 苏墨秋知道长公主沈别欢和卢深岭关系匪浅,他原本期待着后者下狱之后能招供出来沈别欢。奈何沈别欢做事也真是过于狠绝,为了撇清关系,竟然能够完全不闻不问。并且为了防止卢深岭背叛自己,还以卢应昌作为了要挟。 苏墨秋暗地里给慕容溯打了招呼,让他派人紧盯着卢应昌,万万不能出什么意外。不过这些事他都没有对卢应昌说出口。 沈别欢,沈别欢…… 苏墨秋五指覆着下颌,想起来了原著对于她的形容:冷血而又绝情的野心家。 她不会在意任何人,对于裴隽离也是利用大于感情,对于她来说,权力才是能伴她一生的挚爱。 倒也真不愧是帝王家生养出来的公主,把先帝的寡情薄意继承了个十成十。 明明是极为相近的容貌,却是截然相反的性格。 苏墨秋想起墨雪衣的提醒。 他一路前往边关,行程都是绝对保密的,除了沈慕安还有近卫知道,别的人基本不可能有相应消息。若是赫连伦一早就在他身边埋了人,那会是谁?如果赫连伦也是被人通知了消息才得知自己的路线计划,那么又是谁提前告知他的? 长公主沈别欢,就那么想要他的命吗?
第88章 母后 “……苏相, 苏相?” 见苏墨秋一直缄默不语,只是盯着远处出神,卢应昌试探地叫了声。 “……啊, ”苏墨秋回神道, “我只是在想,你父亲和长公主之间似乎关系匪浅啊。” “说实在话,我其实不知道为什么, ”苏墨秋又道,“你们家是平城豪族,结交长公主似乎并非必然。” 卢应昌低着头, 手指不安分地拨弄着衣襟:“……这件事说来话长,我跟苏相捡要紧的说。” 苏墨秋倒酒的手顿了顿:“你可想清楚了,真愿意跟我交底?” “苏相,”卢应昌正色道, “从前我不了解你,可现在不一样了,我知道苏相会是大魏的擎天一柱, 大魏有苏相,何其有幸。” “惭愧惭愧,”苏墨秋连忙否认, “你可别这样抬举我,我还真消受不起。” 卢应昌也知道闲话少说,他继续切入正题:“家父之所以选择长公主, 是因为长公主的生母, 先帝的惠妃, 其实就是他的姑姑。” 还好这段亲戚关系不算太复杂绕人,苏墨秋听明白了, 卢深岭和长公主沈别欢之间,相当于是表兄妹。自古以来高门贵族和皇室联姻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两者都需要对方协助自己保全荣耀。 “说一句有些僭越的话,”卢应昌又道,“倘若惠妃当年生下来的是个男孩,那……咳,我想苏相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苏墨秋替他说了:“如果惠妃当年生下来的是一位小皇子,那你的父亲和整个卢氏家族,都一定会竭力把他推向皇位。到时候天子还是不是当今的陛下,就难说了。” “是,”卢应昌道,“这段话还请苏相……” 苏墨秋点了点头:“我知道,帮你保密,出去不乱说。” “这些事情父亲虽然不让我掺合,可我隐隐约约也是懂的,”卢应昌道,“长公主和家父来往密切,她甚至想拿自己的婚事去笼络人心,但、但就在那个时候,发生了一点意外……” 苏墨秋大致猜到了:“裴隽离?” “对,是他。” “先帝在驾崩前的两三年里,一直着重提拔寒门出生的官吏,裴隽离就是其中之一,”卢应昌道,“他在那两年里升迁很快,不可能不引起长公主的注意。” 裴隽离的起点其实要比苏墨秋高很多。毕竟那个时候,苏墨秋更像是个躺在哥哥功劳上无所事事的闲人。 “就算先帝再宠爱长公主,他也知道公主的婚事不过是笼络人心的手段而已。”卢应昌说到这里,不由自主地心慌意乱,他急促地吸了几口气,又道:“长公主可以接受把婚事作为手段,但她不能接受由着旁人随意决定。” “所以、所以她……” 这会儿苏墨秋没能立马反应过来:“她做了什么?” “……呃,她……”卢应昌也有点难以启齿,“她、她把裴隽离偷偷、偷偷地叫来,然后、然后给了他一壶……一壶暖情酒,苏相……” 苏墨秋也没想到竟然会听到这样的隐秘,他立时也有些不好意思,忙摆手道:“对不起对不起,你别朝下说了。” 他简直想给自己两巴掌,他现在的行为跟从前班上打听女同学八卦、而后引为谈资的男生有什么区别? “……后来这件事先帝知道了,他气急之下降了长公主的俸禄,让她禁足思过,至于裴隽离……先帝应该也是想罚的,可是……”卢应昌道,“可是那时候先帝的龙体就已经很差了,没过多久便驾崩了。陛下登基之后,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对了,”卢应昌忽而想起来了什么,轻轻哎呀了一声,“当时陛下生母宣穆皇后病逝,先帝还把陛下指给了惠妃娘娘抚养呢。” 冷不防听见沈慕安的母亲,苏墨秋的心绪不知为何忽地柔软了下来,他轻声道:“宣穆皇后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我听家父说过,她是武将的女儿,生性潇洒又温和,不懂也不想懂宫里那些勾心斗角,”卢应昌道,“比起争宠夺爱,她更喜欢带着先帝的后妃们一块儿练武玩耍,跟她们说塞外的白云和辽阔的草原。”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她早早地撒手人寰,先帝就把当时七八岁的陛下指给了惠妃抚养,”卢应昌垂着头,像是做了什么错事,“只是陛下似乎不大喜欢惠妃娘娘,大概日子过得也很一般,最后先帝也就放弃了。” “哎,”卢应昌叹息道,“先帝和先皇后,听说也是很恩爱的。我从前读过的话本里,没少提及他们的情意。只是,唉,或许真的是红颜薄命……” 苏墨秋不知何时离开的北营帐篷,可脑中自始至终还萦绕着卢应昌的话音。 他没见过她,可苏墨秋却从心底觉得,沈慕安应当是极像她的。 夜里不眠的不仅仅是苏墨秋,也有他沈慕安。 母亲……他在心底一遍遍地轻唤,他如今终于来了母亲生前魂牵梦萦的塞北,长烟落日,云海苍茫,关山似铁,残月如钩,可是天地间却再也没有母亲的声音了。 月白如雪,落得满地残霜,沈慕安迎风而望,既看不清茫茫前路,也望不见故乡。 不知何人吹起了芦管丝竹,原本万籁俱寂的夜里,忽地隐隐约约响起了征人的泪声,草地山岗上积雪未消,夜中望去仿佛一片雪色的荒原。 沈慕安眼眶一酸,忽地想起母亲的名字。 沈慕安的母亲叫萧念容,人如其名,的确天生一副令人难忘的明艳容颜。虽说皇帝的后宫多半都是政/治联姻,但萧念容能够入选,多少也和她的姿容分不开关系。 萧念容的父亲是武将出身,即便入了宫,她也不像别的女孩拿着刺绣女红,唯独喜欢舞刀弄剑,连先帝都曾经无奈地说过,自己好像是娶了个男人回来。 可是她偏偏死在沈慕安被立为太子的那一年。据霍文堂说,那时候萧念容的身子骨不知为何忽地就开始衰弱,先帝为了安抚,在她临死前给了她皇后的名分。这样沈慕安便也是正宫的血脉,做太子更加名正言顺。 年幼的沈慕安守在母亲的灵前,不肯去上学,也不肯喝水进食,只是蹲在灵柩前失声痛哭。 “……殿下、殿下?”霍文堂端着米粥想要劝些什么,却忽地跪地道:“老奴拜见陛下——” “殿下、殿下……”霍文堂忙去拉沈慕安的衣角,“陛下来了、行礼,行礼啊。” 沈慕安却忽地扑到父亲的跟前,沙哑道:“我要母后……你把母后还给我……我不要做太子、我不要做太子!” 泰常帝沈琏脸色几变,呵斥道:“胡闹!” “殿下!”太傅魏歆上前一步,抱走了沈慕安,带着他一块跪地道,“陛下恕罪,殿下近日哀思过度,所以有些口不择言。若要追究……也、也是臣教导无方……” 沈慕安的冲动显然惹恼了父亲沈琏,他冷着脸道:“丧仪之上口不择言,朕没有你这样只知母亲不知父亲的儿子!” “来人,带太子下去好好反省思过,”沈琏厌恶之下一脚踢开沈慕安,“什么时候他想清楚了,再放他出来!” “陛下!”魏歆扶着沈慕安哭求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 “太傅,您不要求了,”前世沈慕安尽管年纪尚轻,却已然看透了父亲的冷血,他摇摇晃晃地挣扎起身,“我的命是他给的,他想拿拿回去就是了。” “沈观!”沈琏气急之下又要再打,好在背后的侍卫太监拦了下来:“陛下息怒!息怒啊!” 这场丧礼以沈慕安被禁闭思过而告终,在被禁足的日子里,魏歆没少向他的父皇苦苦相劝。沈琏盛怒之后大概也是想明白了,他就剩下这么一个儿子,若是再中途夭折,就真没有人能接手皇位了。 民间话本里极力渲染帝后恩爱,就连说书先生也不免感叹几句先帝终生只有一后,可见对萧念容用情至深。可是沈慕安不信那些美化后的风月奇谭,他永远记得母后葬礼上父皇的眼神,那不该属于一个一往情深的痴情人。 前世他在位的最后数年里,一直都没有放弃追查萧念容真正的死因,他派白鹭阁追回了所有有可能记得当初往事的太监宫女,一个一个地逼问。 阖宫上下无不惊慌,瑟瑟发抖的宫人们妄加议论。 他们说陛下疯了。 所有接触过皇后的太监和宫女都被带到了沈慕安跟前,而他只问一句话。 母后是怎么死的? 跪倒在地的男男女女只会颤栗哆嗦,没有人知道实情,或者即便知道了实情也不敢告诉沈慕安。 直到他查到了萧念容身边服侍过的一个老太监。 沈慕安依旧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还是那个问题,朕的母后,是怎么死的?” “答出来,放你出宫,答不出来,你也不必活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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