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路石峋背部靠左那处十分靠近心脏的伤口之时,叶羁怀还是不禁倒抽口凉气。 若今日陆昭那一枪.刺向的是他,那么现在,他已同他娘在九泉下相见了。 无论如何,今日,是路石峋拿命,救了他一命。 叶羁怀先用布子蘸了路石峋刚从水井里提来的水,细细替路石峋擦拭伤口。 那皮开肉绽的伤口很深,叶羁怀不敢用力,只一下下轻轻刮擦,而路石峋全程也没发出一丁点声响。 叶羁怀从药碗里抓了一把药,敷在了路石峋伤口上,铺开后立刻用布包紧,绕了两圈后,在路石峋腋下打了个结。 叶羁怀伸出手,五指隔着一层薄薄的空气,轻轻抚上那泅着大片深红的后背,眼底尽是不忍。 忽然,路石峋转身,一把抓住了叶羁怀的手。 朦胧月色下,二人就这般四目相对。 明明昨夜,他们还是彼此依偎的爱侣,可今夜,却成了流落天涯的苦命鸳鸯。 路石峋望着叶羁怀的眼睛,那从来都处变不惊,能化开所有冰雪的一双眼睛,此刻在这般境地下,还是柔和明亮,好看得叫他心醉。 路石峋将叶羁怀的手完全攥进手心,一字一顿问道:“玉声,你究竟,想要什么?” 叶羁怀的目光在路石峋眼里信步游走,闻言缓缓弯了唇,问道:“阿峋,你还记得,我们初见不久,你被关在笼子里,对我喊了句什么话吗?” 路石峋听见这样尴尬的往事,可又有叶羁怀的一声“阿峋”,唤得他腿软脚软,这问话,他再怎么不记得,也得强行记得。 “你是说,我对你喊,我苗疆子民不可死于魏贼手中的话?”路石峋问。 叶羁怀没有答话,而是看着路石峋,笑弯了眉眼。 看着这样的笑容,路石峋捏紧了叶羁怀的手。 “玉声,你可知此刻我在想什么?” 叶羁怀目光微动,轻声道:“其实你一直都知道,我想要什么,不是么?” 路石峋却答非所问,咬牙切齿道:“我只在想,你没了所有蔽体之衣,在床上被我亲得耳根发红,丢掉一切伪装的样子。要不是此地耳目众多,我真想此刻,立即,再看一次……” 叶羁怀此时垂了眸子,想将手从路石峋掌心抽出,却没成功。 “玉声,我带你走。”路石峋这时道。 叶羁怀垂着长睫,月光在他眼下投出浓密阴影。 他轻问:“若我不肯呢?” 路石峋立刻道:“如今,由不得你。” 叶羁怀唇角微勾,重新抬眼,就这么静静望着路石峋,不再言语。 路石峋眼底窜起火苗,被那样游刃有余又勾魂摄魄的笑容盯着,他心间似有千万只虫蚁在啃咬。 叶羁怀还是抽出了手。 他蜷起膝盖,抱着双臂闭上眼:“很晚了。睡吧。” 叶羁怀当真便这样睡去了。 而其实,叶羁怀看似睡了,脑中却在一刻不停地想着如今京城的局势。 他今早已对徐千交代了紧紧守住皇城,所以皇城的暴.乱应当不久便会平息。 京城防守向来空虚,因为大魏的军队把守在边关关口,边关不破,这些柔然人不可能进京。 唯一的可能只有与内贼里应外合。 显然,这些柔然人便是陆昭带来的,可仅凭陆昭一个在逃要犯不可能办到这件事。 陆昭一定还有内应。 会是应典吗? 叶羁怀能推断出以这种方式进京的柔然人定不会多,这些外族贼子也定会知道大魏援军很快将赶到,为了活着带走抢到手的东西,他们抢够了便会撤。 那么如今这帮柔然人肯定已经在想办法北上,沿途那些北方州县的百姓又将遭殃。 他今早交代徐千,一旦发生变故,就传加紧军报给李闻达,让李闻达火速赶回京城支援。 李闻达回来的路线正好经过那些州县,这样便能最大程度减少百姓伤亡与财产损失。 可叶羁怀仍旧自责不已。 他为何没有提前预料到,至今未抓到的陆昭会与柔然勾结,为何没预料到应典竟会胆大至此? 就是因为他的疏忽,京城的百姓才会遭此劫难,那么多人的身家性命才会不保! …… 月光在叶羁怀鼻梁上停留了多久,路石峋就在叶羁怀脸上看了多久。 整整一夜,路石峋片刻都未合眼。 他目睹了叶羁怀睡得有多不安稳,他能猜到叶羁怀一整晚都在想什么。 这人定在想大魏子民,想战事布局,想战胜对策。 他恨,他气。他都这般不敬,这般把他义父掳走了,都甚至无法入他义父的梦! 哪怕……是在梦里将他大骂一顿呢? 在一屋人都沉沉睡去后,路石峋独自走去屋外,发射了一枚苗疆军队的信号弹。 无论如何,他这回要带走叶羁怀。 他一定要带走叶羁怀。 然而就在路石峋对月暗下决心之时,屋里的叶羁怀却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叶羁怀看到那柄长枪洞穿了路石峋的胸口,路石峋口吐鲜血,就那般倒在了他怀里。 他猛地惊醒!正好看见屋外天际上亮起一抹斑斓。 然而叶羁怀眼底却丝毫没有半点亮色。 他不能想象今日这场虚惊若是成了现实,他此刻该如何。 从何时起……小崽子已成了他的软肋。 无关于任何责任,无关于王朝继承人身份,无关于五年的朝夕相处。竟是纯粹的,却叫他招架不住的情思之绊。 叶羁怀神色黯淡下去。 前路艰险已然加剧,不容得他存半点软弱。 他重新闭了眼。 苦等天明。 叶羁怀再醒来时,人已经坐在马背上,躺在了路石峋怀里,感到手腕处一阵硌疼。 他垂眸看见,路石峋竟然将自己的手与他绑在了一起。 也不知是从哪找的麻绳。 路石峋见人醒了,咬着人耳畔低声开口道:“义父冰雪聪明,孩儿怕轻了绑不住,义父姑且忍忍。” 路石峋今日骑马速度比昨日快些。 叶羁怀暗自在心中盘算徐千多久才能赶到,他总不能真被这小子拐到苗疆去。 就在这时,两人听见一阵马蹄声,又看见远处一阵飞沙走石。 有人来了。 路石峋立即纵马进了一旁的树丛,将那马横过来放倒,带着叶羁怀完全藏匿起来。 叶羁怀私心希望是徐千,但若是徐千,来的方向不对! 很快,两人便透过高高的草丛缝隙看见,来的竟是一队柔然人。 而看这些人的行进方向,就是他们刚离开的茅草屋! 叶羁怀一直死死盯着这些人离开的方向,心中焦躁万分。 若是叫这些柔然贼子发现那些京中百姓,那又将是一场片甲不留的屠杀! 与此同时,路石峋已经牵好了马。 他与路石峋绑在一处,根本没有人身自由地便再次上了马。 叶羁怀不能坐视不理,刚打算开口对路石峋说明他想回去。 可路石峋却没等他开口,已经调转了马头,走上了他们来时的路。 叶羁怀震惊得半晌没有开口。 可等他冷静下来,才意识到自己是急昏了头。 他怎么忘了,他的阿峋才不是见死不救的懦夫! 于是二人不多言语,从另一条稍远的道绕路赶回了茅屋。 天光此刻已大亮。 他们赶到的时候,一个柔然人已经下马,一脚踢开了茅屋的门。 路石峋一把拔起茅屋前扎的栅栏,朝那人后背掷去。 随着那个柔然人的直直坠地,一茅屋的男女老少纷纷发出惊呼叫喊,有的继续往屋里躲,有的跑了出来,朝四周逃窜。 路石峋目光扫过,来此地的一共六个柔然人,被他击倒一个,还剩五个。 其中离他们最近的有三个。 他抬手,拿嘴又将手腕上的绑绳咬紧了些,对叶羁怀道:“委屈义父一会儿。” 语罢便从地上拔起挂旗子的旗杆,向那五个柔然人冲去。 叶羁怀感觉到一阵风驰电掣,没一会儿他的手便被攥进了路石峋手心,合成一个拳头,锤向了一个柔然人的小腹。 路石峋同时另一只手用旗杆捅穿了两个柔然人的身体。 解决了三人,还剩两个。 路石峋带着叶羁怀飞身下马去追一人,可与此同时叶羁怀看见另一个柔然人奔向的方向站着阿宏与茂娘。 “阿峋!我得去救他们!”叶羁怀道。 路石峋也看见了这一幕,但他怎么能让叶羁怀一人追过去! 可那个柔然人已经快要扑向阿宏了…… 叶羁怀顾不了许多,从靴子里抽出匕首,挑断了他与路石峋手腕之间的绳子。 另一个柔然人此时也冲向了几个魏人,情况紧急不容丝毫犹豫! 可叶羁怀的手却被路石峋抓住了。 路石峋道:“那你答应跟我回苗疆。” 叶羁怀没想过路石峋会在这个时候趁火打劫! 路石峋捏紧了叶羁怀的手腕,再次逼问,“答不答应?” 叶羁怀咬了咬下唇,答了个“好”。 路石峋没等人说完,就俯身在叶羁怀唇上狠狠按了个吻,又深深看了叶羁怀一眼。 他知道,这个时候,他义父没得选。 所以他也没得选。 路石峋放了手,去追那个柔然人去了。 叶羁怀往另一边跑向了阿宏与茂娘。 阿宏这会儿正将他娘护在身后,朝那个柔然人龇牙咧嘴。 那柔然人不知道叶羁怀正在朝他靠近,正举着刀,恶狠狠地同这对母子讲着叫人听不懂的柔然话。 阿宏发现了路石峋,几乎在一瞬间,他猛地扑上去抱住了那柔然人的腰,叶羁怀抓住机会,将那柄匕首刺进了那个柔然人心脏。 那柔然人砰一声倒了地。 阿宏放手的时候,脸色已经煞白,手脚都在不住颤栗。 叶羁怀收了匕首,上前将孩子的脑袋按进自己怀里,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刚才那一瞬间他大脑一片空白。 因为稍有不慎,搭进去的就是三条人命。 可就在这时,他眼前忽然一黑,茂娘竟然扑了上来,从背后抱住了阿宏,且就在他面前吐了一口血,那血竟是黑色的…… 叶羁怀满目震惊,好不容易才看清,茂娘背后中了一箭。 叶羁怀意识到,那箭上有毒! 他顺着那箭来的方向看去,看到的,竟然是骑在马上的楚旸! 楚旸身后此刻跟着几个禁卫军,他还架着弓箭,大喊着:“谁敢对老师不敬,都给本宫死!” 叶羁怀还没从楚旸射杀了茂娘的惊诧中回过神来。 很快,却有另一箭就擦着他身侧飞向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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