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战之时,近在眼前。 姬循雅道:“传令全军养精蓄锐,明日寅时三刻出兵剿贼!” 将军神色凛然,自有十分英锐之气在其中,近卫不由得屏息凝神,在听到命令后,精神一震。 报效朝廷建功立业的机会就在眼前,怎不令人心潮澎湃,当即扬声道:“是!” …… 毓阳,夜。 时已初冬,夜风寒冽。 殿内烛火摇曳,人声不闻,唯有烛花爆炸时噼啪作响。 “陛下!” 韩霄源匆匆进来,“屏婺急报。” 赵珩眼前一亮,“给朕。” 他一面拆军报,一面想,算算时间,大约该在这几日。 视线落在军报上,寥寥数语,却足以令人精神振奋,信上道:叛军大败,降兵五万余,溃逃者不计其数,英王自尽,尸首已送给其亲信辨认,正是英王。 另,叶国舅被生擒,将与大军一道回京。 赵珩扬声道:“好,甚好!” 他倏然起身,道:“传吏部尚书即刻入宫。” 韩霄源忙道:“是。” 他转了两圈,眼见韩霄源已经出去了,忽觉不对,低头,却见军报还在自己手中,不由得拍了拍自己脑袋。 “来人,”赵珩清了清嗓子,“将这份军报送到军部,并供诸臣传阅。” 内侍接过军报,“是,奴婢立刻去办。” 虽已是半夜,但还未至天明,消息已经遍传朝野。 此乃皇帝登基后第一场胜仗,还胜得如此漂亮,怎么不令人喜不自胜。 嘉奖的旨意第二日早朝后就明发天下,令兵部官员快马加鞭,往屏婺传旨。 有这样天大的喜讯,九江王自请退位,上书请世子袭爵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赵珩很有几分仁君风度地关怀了一下九江王的身体,道世子为先帝所立,袭爵理所应当,朕自然允准。 帝王体贴地让李默五日后就回九江,莫要耽误公务,除了派去上百官员帮助九江王处理各类事务外,赵珩还送了一干滋补药品给九江王,以示帝王宽仁体恤。 温情脉脉地告诉了老王爷,好生养老,朕惦念着你。 自朝廷对地方的管控能力下降后,九江已有七十多年未有朝廷直接派官员任职了。 先前皆是九江王直接委任,而后上书,做个样子请皇帝批示而已。 此举令不少人都品出了丝不一样的滋味——皇帝不可能放任地方做大专权,视朝廷政令如无物,但目前并无动兵的打算,而是徐徐图之,只要这些王侯们懂得适时罢手,就还可保全尊位。 若得寸进尺,英王就是前车之鉴。 御书房内,赵珩正看文书,不知为何,看着看着竟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崔卿,”他晃了晃手中书信,“前倨后恭,莫过于此。” 崔抚仙含笑道:“臣不解,请陛下赐教。” 赵珩笑了声,“戎和光先前告诉朕难以阻断粮道,和赵郢首鼠两端,待见大军势如破竹,匆匆截断粮道献媚,想以此讨好朝廷。看到朝廷逐步接管九江的事务,又上书试探朕,请求削爵。” 赵珩本想宽慰一下自己,可见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不止赵氏如此,但,北澄也是他家。 赵珩幽怨地看了眼天。 罢了罢了。 “那陛下是打算?” 赵珩含笑道:“什么东西,那是太祖给母族的爵位,轮得到他一个十几代后的王爷置喙削爵与否?” 崔抚仙觉得陛下这话说得有些奇怪,似在为太祖不平一般,思量片刻道:“抚北王心志确有些不坚。” 赵珩哼了声,“见风使舵。” 提笔批奏道:削爵之事不必提。 而后又令戎和光将家中年十五岁以下子女送入京中,以观大礼。 放下书信,赵珩又翻开一奏疏。 姬将军的上书,说自己还有两月方能返京,地方尚有军务要料理。 赵珩道:“两个月?” 倒比他想象中长些。 帝王思来想去,目光不自觉地落到先前铺着的布防图上。 屏婺关外三百里,赵珩眯眼,有一处宣宗朝建的温泉行宫。 赵珩信手一划,红痕横穿毓京至行宫。 若轻装从简,乘良马去的话,七八日足以。 赵珩扬唇,笑眯眯地看向崔抚仙。 崔相心中蓦地生出了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帝王温和地唤道:“崔相,朕有一事,想与卿商量。” 崔抚仙:“……陛下,陛下请讲。” …… 七日后,温泉行宫。 庭院内虽无水汽,亦有些湿热,姬循雅微微蹙眉。 赵珩让姬循雅到行宫接旨,他心中说得明白,一则行宫离毓京更近,旨意能更快些到姬循雅手上,二则也可在行宫中休憩几日,只当缓解夙夜忧劳。 但姬循雅对此无甚兴趣,只欲接完旨就走,推门大步而入。 越走,内里越静。 只听得铁靴踏在地上,发出哒、哒、哒的响声。 姬循雅慢慢将手压到剑上。 又过一转角,终于在不远处看见了人影。 一个……歪歪扭扭躺靠在凭倚上的人影。 不需回头,他已看得出此人是谁。 姬循雅目光剧震。 陛下! 赵珩听到脚步声,刚要回头,忽觉身后掠起阵冷风,欲动,腰便被一双手紧紧揽住。 紧密相贴。 衣袍不算单薄,但可能是抱得太紧,赵珩甚至能感受到姬循雅所着甲胄上的纹理。 裹了精铁铠甲的手臂严丝合缝地环着他的腰腹,赵珩被勒得闷闷地吭了声,“你要弑君谋逆,就换把好刀来。” 姬循雅将头埋入他的脖颈。 温热与冰凉相贴,两人都忍不住抽了口气。 “臣算得上是好刀吗?”姬循雅压着他的小腹,温柔地问道。 赵珩笑骂,“混账。” 姬循雅声音极轻,寸寸缠绵入骨,“陛下怎么来了?臣还以为,再过许久,才能得见天颜。” 赵珩推了他一下,根本推不动。 这身甲胄足足五十斤,又罩在这么个身量高挑的男人身上,赵珩似在推岩,也不执拗,推不动就放手,哼笑道:“将军先几日率军往北澄的方向去,弄得抚北王心神不宁,百般乞求,朕才过来看看,将军意欲何为。” 赵珩的话不能说是假的,只不过,大军? 一千人的大军? 姬循雅垂眸,“原来陛下,是因抚北王上书。” 赵珩听他语调沉沉,却刻意流露出委屈,竭力地扮可怜,忍不住微微一笑,“不是。” 若姬循雅真是条蛇,此刻已经缠赵珩身上了。 他偏头,去贴赵珩的脸,“那是为何?” 赵珩顺嘴亲了他一下,坦率道:“想见你。” 触感温凉,形似一块软玉。 赵珩惬意地眯了眯眼。 姬循雅一怔,正要再贴一下,却忽地顿住。 他仿佛想到了什么,轻轻放开赵珩,转而跪坐到帝王对面。 赵珩不解。 姬循雅毕恭毕敬道:“陛下,臣有一样礼物,想送给陛下。” 赵珩更茫然,眨了眨眼睛,但唇角已露出七分笑意,“多谢循雅,是何物?” 姬循雅不答,只从剑鞘处,本该是挂着剑穗的位置,取下一小香囊。 香囊做的异常精巧,底色纯黑,却绣满了粲然如金的凤凰羽。 他解开香囊,将香囊送到赵珩面前。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恰到好处地,几乎要贴上赵珩的下唇。 赵珩垂眸一扫,但见内里装了大半白色的粉末,经过精心研墨,粉质十分细腻。 “这是,”赵珩迟疑道:“香粉?” 看颜色不大像,更似是某种药粉。 他脑中一时间掠过无数种可能,他轻啧了声,心情有些复杂。 虽说姬将军在外打仗还不忘给他带……土仪?令他十分感动。但姬循雅既不解释这是何物,又不说明用途,很令赵珩有种对方要给自己下毒之感。 还是正大光明地下毒。 他微微抬眼,与姬循雅对视。 后者柔情似水地唤了声,“陛下。” 比赵珩从前听过的任何一次都温柔,温柔得简直令赵珩后颈发酥。 皇帝陛下酥着酥着,顿生警惕。 直觉告诉他,这里面装得绝对不是什么好玩意。 赵珩伸出手,以指尖捻了一点,笑道:“这是什么?” 姬循雅温柔地问:“陛下猜猜看?”他握住赵珩的手指,送到自己的唇边,作势要以唇蹭净。 赵珩怕这玩意不能吃,一把抽回了手,反拿手背拍了拍姬循雅的脸。 “不是鹤顶红,”肌肤相贴的亲昵触感太好,赵珩忍不住喟叹了声,考虑到自己手上这玩意才没去捏姬将军的脸,开玩笑道:“也不会是牵机。” 姬循雅用脸贴了贴赵珩,低语道:“您将臣想得太大逆不道了。” 赵珩垂首轻嗅了下指上残粉。 姬循雅先前似乎拿什么香粉与这玩意混合过了,幽香阵阵,如麝如檀,香气散去,余下的是种焚烧草木后的焦与苦涩,还有点水腥气,很是凄冷古怪,比起敷面的脂粉,倒像是祭奠亡者时点燃的香。 赵珩又仔细闻了闻。 姬循雅一眼不眨地盯着他,目光灼灼,刮刀似的,一片片掠过赵珩的脸。 幸而赵珩早就习惯他这样,不以为意。 他拧眉沉思了片刻,还是猜不出这到底是什么玩意。 他抬眼,困惑地看向姬循雅。 姬循雅随手将小瓶放到案上,自己取出手帕,一手托住赵珩的手腕,一手拿丝帕,极细致地拭净赵珩指尖上的灰烬。 “景宣,”赵珩自问不是好奇心盛的人,却还是被姬循雅勾起了兴趣,“那里面是什么?” 姬将军一直闭口不言,那瓶子里莫非是某种助兴的秘药? 这个想法一出,就立刻被赵珩否定了。 无论是他,还是姬循雅,都不需要这种药。 手帕拭过之处,姬循雅也要以手指擦磨丈量,凉滑的触感弄得赵珩后颈都有些发麻。 他凑近,以唇贴了贴姬循雅的额角,“到底是什么?” “唰。” 手帕落地。 姬循雅以手压住了赵珩的颈,微微用力。 于是吻也随之下落。 堪堪半寸之隔,呼吸交融。 姬循雅的目光始终在赵珩脸上连绵不去,“是,”他开口,“臣的烬骨。” 什么玩意? 赵珩顿了片刻。 两世加起来能让赵珩脑中一片空白的人不多,姬将军可算一个。 有那么一瞬间,赵珩甚至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烬骨,那不就是骨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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