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珩伸手,刚要搭上封条,却听身后响起道声音,“陛下。” 是崔抚仙。 赵珩动作一顿。 他看向崔抚仙,眸中有笑意转瞬即逝。 “崔卿,”赵珩极不客气,“你不想朕打开这两只箱子吗?”他面上笑容全无,只余一派令人心惊胆战的寒意,“你在害怕?” 崔抚仙对道道求救般看向他的目光满心厌恶,可赵珩有意放过,他自然要配合,“回陛下,臣的确在怕。” 赵珩含怒的目光刮过崔抚仙的脸,“怕什么?” 崔抚仙下拜,毕恭毕敬地叩首,“陛下龙体痊愈不久,依旧清弱,臣恐怕陛下怒火攻心,伤及玉体。” 君臣二人间相距不过十步。 从赵珩的角度看,文官满身绯红,愈发显得面容俊秀细白,虽是跪拜,姿态却依旧端雅守礼,若琪树瑶花,风姿卓然。 赵珩微不可查地、满意地点点头。 只不过他面上不显,抬手一拍木箱。 殿内寂静,这力道不重地一拍,响声如惊雷在众臣耳边炸开,有臣子双肩巨颤,险些跪不住。 “来人。”皇帝寒声道。 韩霄源忙着人上前。 皇帝落在木箱上的视线转移,毫不掩饰地扫过众人。 众臣皆屏息凝神,诚惶诚恐地等待着帝王的裁决。 他面无表情地说:“抬下去烧了。” 这里面东西不少,若细究起来的确可以治一个私下结交在外藩王居心叵测的罪名,但还没严重到如英王那般私通敌国倒卖军资,且未造成任何严重的后果,就如赵珩所言,此乃多事之秋,越是巨变时,越是人心浮动。 木箱内的文书牵涉到其余未露反相的王侯,并许多在臣子,赵珩实在没有必要,在这种时候赶尽杀绝,使京中动乱。 一众人等听闻此言,大惊与大喜交错而来,险些受不住,身上发软,差点跪倒在地。 内侍忙抬了木箱。 赵珩又寒声补了句,“就在殿外烧。” 几人道:“是。” 手脚麻利地抬着箱子出去。 有朝臣想看,目光眼巴巴地随之而去,又恐自己太关切露了行迹,忍得十分难受。 崔抚仙觉察到不少目光可谓感激涕零地看着自己,安觉厌烦,叩首道:“陛下仁德,臣等感愧非常。” 算是将皇帝令他做的人情又送回皇帝。 赵珩本折身上阶,闻言差点扬起唇,他失笑,心道崔卿啊崔卿,累世公卿家的子弟,自小耳濡目染,怎么就养出了这么个好性子。 他脚步顿住,微微偏头看过去。 众臣心随之一提。 赵珩道:“昨夜神卫司的逆臣带兵入宫,意图对朕不轨之事,卿等或知晓,或全然不知,”他语气淡淡,仿佛不是在说谋反这样天大的事,而是在与人闲谈,“但无论知与不知,贼臣业已伏诛。” 言讫,众臣皆神色大变,这次是真真正正被惊到了。 带兵入宫? 即便方才受了刺激,已经有些麻痹的诸人此刻俱惊得魂飞魄散,更有甚者下意识惊慌地看向皇帝。 依旧是个,好端端的、气定神闲的活人。 皇帝是怎么用如此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逆臣贼子带兵谋反的! 寻常人不说是惊怒交加大病一场,也得形容憔悴面色枯槁吧,偏偏赵珩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逆臣倒行逆施,罪无可赦,主犯着今日午时一刻压赴法场,明正典刑,诸卿,可自行去观斩。” 话音未落,殿外火光已起。 映得站在最外侧的官员脸色红红白白,摇曳跳动。 得赵珩示意,内侍高声道:“散朝——” 声音尖细,回荡殿宇。 …… 半月后。 大军无任何消息传来,莫说战况,连一封禀报现状的文书也无。 姬循雅此举不能说是嚣张跋扈,只能说:“形同谋逆。”兵部尚书将话原原本本地回给赵珩,见帝王毫无反应,又补充道:“自然,这是外间的流言,臣与陛下一心,既然陛下信任姬将军,臣等自然绝无怀疑。” 赵珩弯了弯唇。 他正在持朱笔批阅奏疏,笔锋持重沉稳,却在落下最后一笔时,难掩飞扬的锋芒。 “甚好,卢卿能与朕同心,朕甚感欣慰。” 卢不闻垂首一笑,斟酌着用词道:“不过,将军在外,不回奏不上书,未免……有些令人担忧,先帝时凡武将带兵,皆要有监军随行,陛下不派监军,乃是至信姬将军,将军也该,体恤上意才是。” “监军?”赵珩道。 卢不闻道:“是。”见皇帝似有不解,只以为这位陛下向来不学无术,不懂成例,又补说充:“先帝都是派内侍前往,既传达了陛下的关怀,又,时时刻刻都能让陛下了解军中动向。” 说是了解,实际上就是监视,有时还要传达皇帝对行军打仗的要求,更有甚者,自己依仗天子之威,竟敢干涉军中事务。 战场瞬息万变,皇帝远在万里之外不了解战况却要指挥已是可笑,令不知兵不识文断字的内侍对军队事务指手画脚更是荒谬至极。 赵珩应道:“嗯,所以先帝命大军出兵征讨五次,大败五次,直打得府库空虚,军中精锐十不存一,”他抬头,正好与卢不闻对视,后者缩瑟了下,忙低下头,“卢尚书,是想让朕重蹈先帝覆辙吗?” 卢不闻没想到皇帝提起自己爹都毫不客气,立时伏跪在地,慌张道:“是臣失言,请陛下降罪。” 赵珩扔下朱笔,接过韩霄源递来的丝帕,一面擦手一面道:“你不是失言,你只是无能。” 蠢而已,不是大错。 一滴汗顺着卢不闻的额角淌下。 “卢卿今年多大了?” 赵珩问这话时居然还是笑着问的。 韩霄源接过帕子,莫名地觉得皇帝此刻不似在议论大事,倒像在逗弄良家子。 卢不闻干涩道:“臣,臣五十有二。” 话音未落,赵珩就笑道:“好,好年纪,可回家含饴弄孙,以享天年了。” 卢不闻霍然抬头,不可置信地说:“陛下,陛下臣……” 赵珩微微笑。 这笑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许你尊荣而退,乞骸骨回家吧。 卢不闻面上刹那间失去了全部血色,他知事情已无回转余地,无力地垂了头,哑声道:“是……” …… 不足半日,皇帝陛下为了姬循雅竟处置了一兵部尚书的消息传遍朝中。 赵珩对此嗤之以鼻,“故态复萌,”他不满地对崔抚仙道:“朕这里是朝廷,还是南市?个个尸位素餐,只知说些风言风语,这么喜欢说话不若皆乞骸骨回家,朕命人到南市给他们置几个算命测字的摊位,且去议论短长。” 崔抚仙安抚道:“陛下息怒,何必同些不明事理的蠢鲁之人计较?” 赵珩轻哼一声,“朕不会与他们计较,只会免他们的官。” 崔抚仙笑。 赵珩抬眼,“卿笑什么?” 崔抚仙温声道:“臣,臣在笑,若陛下当真再免几个臣子的官,姬将军就不是将军,而是妖妃了。” 赵珩闻言一哂。 甚少有人面对着崔抚仙还能生气,赵珩摇摇头,亦笑了,“崔卿,你知道缘故,朕岂会因一点小事就免卢不闻的官?朕气的是他手下官员与英王牵连,先前朕同他提及英王反心,他竟告诉朕,不如循太祖封抚北王的成例,让英王管其封地全部事宜,朝廷不插手不理会,让他称心如意也安宁了。你听听,这是什么话?卢不闻怎么不叫朕将毓京都给英王,岂不更趁他心意?” 不过是诸多事情累计起来,才到了今天这步。 崔抚仙闻言神色微沉,“若如此,陛下已是宽仁至极。” 赵珩深以为然地点头。 他取过一封加急的文书,以刀撬开封口,展开纸张去看。 英王封地不与北澄相连,但有一条水路粮道贯穿北澄,赵珩去信给抚北王,令其截断这条粮道。 这封信,便是抚北王戎和光的回奏。 待看完,赵珩嗤笑一声,“戎和光,倒是个和光同尘的好名字。”他将信递给崔抚仙。 崔相双手接了,细细读之。 信中内容一言蔽之就是北澄对陛下忠诚无二,一定尽心竭力完成陛下的命令,但——北澄地势复杂,林木众多,或有力有不逮之处,请陛下万万见谅。 崔抚仙看完后道:“陛下,”他沉默片刻,“抚北王似有搪塞之意。” “不止是搪塞,是要两面讨好。”赵珩笑眯眯道。 崔抚仙不答,只轻轻颔首。 赵珩看着他手中的信,若有所思。 他正想着,忽听外面道:“陛下,有军报!”
第一百二十四章 赵珩倏然回头, “进来回话。” 话音刚落,即有人捧书信而入。 赵珩接过,只觉沉得坠手, 拆开纸封, 但见内里有两份文书, 一厚重,一不过两页纸。 赵珩先展开那两页纸,但见第一张写着:臣姬循雅谨奏。 余下竟再无只言片语。 赵珩愣了一秒,翻过下一页,只见纸张上停着极飞扬跋扈的四个墨字:首战告捷。 赵珩不由得抚掌道:“好!” 崔抚仙忽地听赵珩出声,立时猜到了文书内容, 明知故问道:“可是姬将军大胜?臣在此恭贺陛下。” 赵珩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 轻咳一声,将信递给崔抚仙,故作云淡风轻道:“八万精兵,且皆配利器,又有后方粮饷补给源源不断送过去,循……姬将军若首战失利, 才出乎朕的意料。” 崔抚仙望着自家陛下扬起又被竭力压下,压下又不自觉扬起的唇角,无言地接过了军报。 看见军报内容, 崔抚仙更无言了片刻, 旋即摇头轻轻一笑。 这封信不必说定然出自姬循雅之手,如此狂妄放肆,寻常人根本模仿不出其分毫。 然而见赵珩唇角含笑, 又觉得喜意充盈。 崔抚仙想过姬循雅不会败,但没想到首战胜得竟如此迅速。 赵珩打开另一封厚的文书, 这份倒是详细记录了战况,他细细看了一遍,忍不住弯了弯眼,一面递给崔抚仙,一面道:“首战歼敌万余人,哦……还烧毁了些粮草补给,是大胜,但也算不得奇功——抚仙,你说朕该犒赏全军上下什么好?” 崔抚仙:“……” 陛下可能没注意,因为过于高兴,他连对自己的称呼都变了。 他双手接过军报,刚看两行,就听赵珩道:“赏金自然是要赏的,抚仙,先帝一朝时打胜仗赏金多少?可有定额?” 不等崔抚仙回答,赵珩就道:“嗯,先帝那一朝甚少打胜仗,大约也无成例,”他无甚情感波动地说了句,偏头,“唤户部尚书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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