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霄源道了句是,领命而去。 崔抚仙欲言又止。 赵珩道:“崔卿,有话直说。” 崔抚仙沉默片刻,“臣,臣无事。” 赵珩也不在意,略一颔首,似是极漫不经心地说:“待卿看完,便让人抄录几份,传阅诸臣知晓。” 至于写着首战告捷的这封,赵珩晃了晃信,还是他收起来为好。 绝非皇帝陛下有意私藏,而是不愿意给姬将军本就嚣张的声名上再火上浇油。 崔抚仙含笑道:“是。” 得益于皇帝不遗余力地宣扬,不足半日,姬循雅首战告捷的消息已经传遍朝野。 不仅胜了,还是一场如此漂亮、迅速的大胜,一月前围绕着帝王命姬循雅出兵的争议与阴霾随之一扫而空。 户部下午就上折,拟出了对全军褒奖赏赐,比旧有成例多一倍还不止。 翌日早朝,口中状若浑然不在意的皇帝陛下恨不得将捷报贴在场诸人的脑门上。 散朝后,有大臣感慨道:“陛下对姬将军当真是宠幸之至,梁侍郎,您说是不是?” 梁声乃是新晋的户部左侍郎,先前在边地为官十余载,政绩斐然,被皇帝越级擢升调回了京中,因尚书之位空悬,梁声能力过人,着暂摄兵部尚书事。 梁声才回京不久,闻言偏头看去,他不认识此人,亦不知此人为何要同他搭话,听此人意有所指,梁声只道:“既是大胜,又是陛下临朝后第一场胜仗,有厚赏也属应当。” 况且赏赐也不是只给姬循雅一人的,是犒赏全军,而皇帝对姬将军的赏赐只按旧例,相较之下,只能算平常,至于其他,陛下道容后再议。 那官员还要开口,梁声不耐烦再听,朝他点点头,大步离开。 京里面人说话怎么都这样古怪?梁声心道。 那官员站在原地,脸涨得通红。 武将步子大,已走出数丈,他当然不能小跑着追,话说到一半梁声就转头离开,显然未把他放在眼里,更让他羞恼。 “陈大人,”一个含笑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说什么呢,本官也想听听。” 他僵硬地回头,先看见了个绯红官服的高挑人影。 是,冯延年。 …… 十日后,屏婺关外驻地。 待听完完帝王犒赏全军的旨意,姬循雅垂首,双手接过圣旨,道:“臣谢陛下隆恩。” 前来宣旨的兵部柳漱寒笑道:“除此之外,陛下还说将军的封赏要再议。” 再议,等同于还有封赏,然而他却未见姬循雅露出多少喜色,一时有些纳闷,莫非是姬将军对陛下的赏赐不满意? 他继续道:“陛下还有手书一封,要我转交给将军。” 然后他就见方才还神色淡淡的姬循雅眼前一亮。 柳漱寒心中疑惑更甚,但转念一想,陛下给姬循雅书信,更显二人亲厚,如姬循雅已位极人臣,赏赐早就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的宠信。 姬循雅接过书信,道:“柳大人一路辛劳,我已命人备好宴席,为大人接风洗尘。” 柳漱寒见惯了姬循雅在朝堂上种种放肆举止,虽然皇帝后来说是请将军与他一道做戏,用以惑敌,但听他说了几句场面话,难免生出了种受宠若惊之感,忙道:“多谢将军厚意。” “只是我尚有军务,少陪大人,请大人见谅。” 柳漱寒笑道:“岂敢岂敢,国事为重,将军请自便。” 送走柳漱寒,姬循雅并没有立刻看信,而是如他所说,处理公务。 先前赵郢派军出关迎战,是断定姬循雅率军千里奔袭而来,必然人困马乏,士气低落,想一举伐之,长驱直入。 不料大败一场,仓皇率军逃回关内,据守牢关不出。 姬循雅带兵在外,先前又曾出兵“勤王”,皇帝对他的信任到底有多少,此次出兵,究竟是皇帝主动委派,还是被迫亦难明,但即便皇帝真疯了,会信任这么个乱臣贼子,长期僵持,粮草辎重白白消耗,朝廷也定然不满。 原本该是如此。 姬循雅目光往赵珩的书信上一瞥。 纸封平平无奇,看不出用了心思,他方才接过时就用手捻了捻,发现很薄,最多不过两三张纸。 姬循雅收回视线,将今日的奏报一一看过批示。 英王军首战失利,还是在有关可守,又不曾长途行军的情况下战败,对士气的打击可想而知。 屏婺坚固,且有天险为依托,姬循雅不率军强攻,而是以兵包围关隘。 虽围,但围得并不十分紧密,而是恰好留出了几条可供逃跑的小道。 时有逃兵偷偷出关,姬循雅亦不派人追赶。 且每日包围圈都缩小一些,任谁也不知,明日姬循雅究竟是会网开一面,还是严令围城,因而近几日出逃的兵士越来越多。 姬循雅扫过哨探送来的文书,见其上写着:贼军首震怒,下令严惩抓住的逃兵,并命长官严加监视手下兵丁,若有逃兵,上峰亦要受罚,忍不住冷嗤一声。 先前若非国库太过空虚,皇帝与他岂会若能英王存于至今。 待看完全部,天色已暗。 姬循雅这才放下笔,伸手去拿信。 他以小刀沿封口仔细地裁开纸封,展开书信一关。 看到第一行字,姬循雅的眉头就微拧。 笔迹显然是赵珩的笔迹,无旁人代劳,只不过写着:将军亲启。 将军是谁?谁是将军? 朝中又不止他姬循雅一个将军。 赵珩先赞他能征善战,文韬武略,首战告捷,甚慰朕心,如是种种溢美之词竟写了小半页。 姬循雅暗道他旧病又犯,但凡谁对了赵珩的心意,皇帝陛下素来不吝惜甜言蜜语,眉头皱得更深,只不过……就算大都是假话,也该有十中之一是真的,念及此,他神色稍霁。 后面则是交代了国事,道这么久才来信是因为抚北王终于表态,自己与贼臣势不两立,定要截断其在北澄境内的粮道,以报圣上,以安万民。 皇帝陛下评价:见风使舵,还表现得如此明显。 不过抚北王到底是赵珩亲娘那一脉,赵珩就算真怒,只会换一个抚北王,而不会拿北澄如何。 果不其然,赵珩道朕已令抚北王送冲龄子弟入京。 既然现任抚北王他不满意,自然要换。 虽是公务,但姬循雅仿佛看见了赵珩在自己面前娓娓道来的模样,忍不住微微扬唇。 除此之外大事不多,只些琐碎小事。 赵珩在信中道神卫司领兵闯宫谋反,现在都已伏诛。 姬循雅心绪起伏不大,毕竟在赵珩面前宫变,未免过于可笑了,只是有些烦躁他们倒会挑时候,待他出京才敢动兵,倒要劳动皇帝陛下亲自下令诛杀。 赵珩又劝他勿要太过辛劳,虽则——朕自知,朕说了你只会当耳旁风。 但朕还是要说。 姬循雅为之一笑。 倘赵珩在他面前,他该将这话原封不动地还给赵珩。 然而赵珩不在。 姬循雅有些烦躁。 再往下看,见赵珩道可叹国事繁忙,朕不可轻易离京,未能与将军并肩,一览将军银甲戎装之风姿。 姬循雅目光陡然软了,正欲往下看,却见之后乃是空白一片。 没了? 竟只有这几个字? 他递与赵珩的书信可是厚厚一沓,虽是军报,但也是他一字字写的,不料赵珩回信,竟只有两页纸。 又或者,赵珩是在气恼自己没给他写家信? 可,赵珩分明厌恶至极旁人公私不分,贻误公事。 姬循雅先前出征时已惹恼了皇帝一回,难得吸取教训。 他微微垂眼。 不知是自己多虑赵珩并无此意,还是当真如他所想那般皇帝恼他不写信。 目光不经意地落到书信边角,在他先前以为是墨渍的位置,他目光一顿,旋即细细看去。 赵珩用的大约是鼠须笔,似是玩笑,又极郑重其事地写道:朕亦思卿。
第125章 正文完结 赵珩再度收到军报, 是在二十日后。 依旧是厚厚一沓,极详细地道明了近日战况,言及抚北王切断粮道对英王打击极大, 逃兵人数与日俱增, 可见其粮食短缺, 士气低落,决战或近在眼前。 赵珩对此只批复:卿尽可自决。 战场瞬息万变,除非身在其中,不若最好,莫要干涉将帅于军事上的决策。 待看完,赵珩即令兵部官员传阅。 “陛下。” 看了小半刻, 梁声忽开口。 赵珩看过去。 但见梁侍郎双手捧着一张极薄的信笺, 慎重地问:“敢问陛下,这也需要臣等传阅吗?” 他刚说完,他旁侧的柳漱寒就险些露出了见鬼般的表情,狠狠掐了下虎口,才能勉强保持镇定。 赵珩有些意外,道:“给朕吧。” 他方才看得专注, 姬循雅这封信又放得隐蔽,以至于他根本没发现。 接过信笺一扫,姬循雅同他问安, 说得也不过是些请陛下保重龙体勿要太过操劳的寻常话——不对, 赵珩目光骤凛,但见姬将军扮贤良淑德还没扮上片刻,就极其大逆不道地问: 敢问陛下, 泰陵在哪?臣正好在外,闲暇时或可前去拜会。 赵珩从来没想过, 泰陵和闲暇时前去拜会可以连在一起,姬循雅当他的坟头是什么名胜古迹闲时可以去游览吗? 他几乎要被气笑了。 况且,姬循雅去泰陵作甚,总不会是姬将军对他突然心生无穷敬意要给他祭祀烧纸。 赵珩垂眼,神色变换。 他若有所思不要紧,可惊到了旁侧一众兵部官员,除了正认真看军报的梁声,余下诸人皆有些提心吊胆,心道莫非战事有变? 还是姬循雅趁此机会要同陛下谈什么条件? 下一刻,赵珩提笔写道:尔疾甚重。 好像断然拒绝了将军大逆不道的想法。 …… 姬循雅不久便收到回信。 照例是先交代公事,私事的回信则非常简单,言简意赅地说就是:你病得不轻。 姬循雅看见赵珩骂他的话唇角上扬,深以为然。 翻过下一页,姬循雅怔然片刻。 他犹豫了下,才小心地伸出手,轻轻拂过那行字。 正是,泰陵地宫所在。 静默半晌,姬循雅蓦地笑出了声。 他摇摇头,无声地唤道:赵珩。 赵珩啊,赵珩。 他这位陛下,永远都知道怎么让人心甘情愿地,臣服自己。 下一刻,姬将军脸上所有笑意都消失不见,他道:“来人。” 近军快步入帐,“将军。” 北澄内的粮道被尽数切断,姬循雅又频频派人滋扰焚烧叛军贮军粮所在,近日来包围越近,而逃兵越多,至两日前,英王竟派人自关上射杀逃兵,一时间人心惶惶,士气更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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