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狰这只落入捕网的蚌若还想重见天日,唯一的出路只有让太子殿下满意。 寥寥数语间,陆依山不露声色便让刘狰明白了外头的局势,他不胜浩叹。 “怪道我与孙俨皆一败涂地,天生督主这样的谋略之才,注定是吾等命里的劫数。” 陆依山袖里扣着公子的竹扇,听了刘狰的感慨,缓声笑起来:“谁叫咱家智珠在握,你却没有,所以王爷输了。” “愿赌服输。”刘狰狠狠搓了一把脸,把那点落魄全都抹掉了,“督主想问什么,只管问就是。” 陆依山神色稍敛,说:“任世贞已经撂了,城南水狱的虺兵是寿宁侯养在皇城根下的私兵。他替孙氏操持李代桃僵的阴损事已经十年有余,被换走的死刑囚去了哪他一概不知。但任世贞交代,孙俨十分谨慎,从不亲自沾手这种事,每回送白鸭进来都是假手于人。任世贞从那些人的交谈中偷听到,他们全出自一个叫极乐楼的组织。” 陆依山边说边留意刘狰的表情变化,发现后者在听到“极乐楼”时,眼中唯有迷茫而已。 陆依山倏地心念一动。 “刘狰一个自矜身份的藩王,未必会和这种江湖势力扯上关系。更不消说,南屏阁在甘陕等地耳目遍布,倘若真有藩王与豪强勾连这种事,老阁主岂能被瞒得结结实实,一丝风声不闻?” 沐浴后的二公子神情有些慵懒,碎香点落肩头,风一吹,拂过新白如雪的颈,缠绵于发端袖口,说不清是花点缀了人,还是人温软了花。 “假使与刘狰接触的并非极乐楼,也就意味着这支江湖势力前面,一定有他们的话事人。所以。”他回眸道,“督主讯问时不妨换一个切口。” 陆依山起身,缓行几步。他两只手抵于胸前,食指一下一下轻叩着,在墙角嘀嗒的水声里话锋急转。 “王爷也许不知道极乐楼,但猗顿兰这个名字,你应该不陌生吧。” 刘狰神色遽改。 陆依山看在眼里,继续道:“修罗琴,本名陈岐,是御用乐师陈穷庐三代单传的孙子,曾因奸杀民女,在昭淳十年被判斩立决。陈岐伏法后,陈老爷子大受打击辞官还乡,却因路遇乱党而举家遇害。这是世人皆知的事情。” 顿了顿,“然而世人不知道的是,陈岐没有死,当日被押上刑场的另有其人。一辈子曲高和寡的陈老爷子,终究在骨肉血亲之事上落了窠臼。听闻他辞官前夜,亲手砸了跟随自己几十年的焦尾琴,那不是出于悲恸,而是因为惭愧。” 刘狰十根手指用力揪紧草垛,手背青筋虬突,指缝嵌进了草灰,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拢住他最后的镇静。 “......淫奔贱胚的往事,本王不感兴趣。” “哦?”陆依山轻挑眉,“王爷就不好奇,陈家清水门第,陈穷庐又是出了名的孤高性子,他们既无财势,也无实权,凭什么把陈岐从死牢里捞出来。” 刘狰目光忽闪了下,嘴唇微动,陆依山已顾自道。 “答案只有一个,便是有人替陈家作保。 “陈老爷子膝下有一女,早年许嫁了河西大商猗顿氏,两家由此结下姻亲。猗顿现任家主猗顿兰,也就是陈岐的姑父,接掌家业十余年以来,将猗顿氏从河西一普通富户经营成如今的西北七大商之首,甚而取代了昔年加嫘族的地位,手段可见一斑。如果是他出面赎人,是不是就顺理成章多了?” 刘狰嗫嚅着答不上来话,陆依山眸光猝然变厉。 “要是咱家没猜错,猗顿兰就是极乐楼背后的主子。而壬寅宫案后,代替加嫘族与王爷合谋继续从事贩私生意的,应当也正是他。” * 叶观澜起来了。 昨夜原是来找陆依山商议讯问的事,然督主聊完正事劲头尚足,硬是留下二公子夙夜不懈“忙”到鸡鸣时分方歇。 叶观澜腰酸背痛地睁开眼,发觉日影已经斜到廊下,想起昨夜那场荒唐,耳根瞬时红熟一片。 陆家父子在前院,陆向深又不知犯了什么错,被老阁主追讨几条街,天快亮时终于在陆宅门口被逮了个正着,这会正倚着墙角倒立罚抄。 见叶观澜从陆依山的房中出来,父子二人皆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倒是叶观澜局促得手脚不知往哪放。 “晚辈,见过老阁主。” 陆崛殊正板着脸训人,看到叶观澜,变脸比变天还快:“阿山走前特地叮嘱过,说娃娃你一宿操劳,不叫吵醒你,老夫被这混小子气的,一时就给忘了……都是自家人,闹这些虚礼做甚,往后你就随了依山,叫我师父便好。” 叶观澜被这句“自家人”闹了个大红脸,陆向深却在那头如见了救星一般:“公子,好公子,看在师兄的份上,替我讨个情罢,我实在撑不住、唉哟......” 陆崛殊屈指一弹,封住了儿子的嘴,叱声完蛋玩意儿,“那夜我命你守好宫门,你何故擅离职守?若非阿山赶去的及时,后果只怕不堪设想!过后全城搜捕,又是连四相的影子都没见着,你还有脸求情!今儿这本拳谱抄不完,你就别想下来了!” 陆向深嘴里衔着笔,勉强腾出手拭汗,含含糊糊地辩解道:“我不是看师姐的人马也在嘛……”结果不出所料又挨了一记响栗。 叶观澜夹在中间,对他们父子的恩怨左右为难,见桌上摊着简报,所述内容与极乐楼相关,便问:“师父可有眉目了吗?” 陆崛殊摇头,神情略显凝重:“南屏阁立足江湖几十载,竟对这个组织闻所未闻。这些天,老夫命人查遍过往十年的拾晷录,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发现,当真是陆翁老矣,耳目也跟着不好使了。” 听他隐隐有伤感之意,叶观澜忙劝道:“师父切勿自责,封豕长蛇一眼可见,城狐社鼠掘地难寻。极乐楼若都是像陈岐那样早已‘死去’之人,南屏阁想要洞烛幽微,自然没那么轻易。” 公子话说得妥帖,令陆崛殊心头豁然开朗,再瞧自家着三不着两的糊涂儿子,真真觉得没眼看。 “娃娃,”他口气放得愈温和,“你是怎么猜到修罗琴的身份的?” 叶观澜目光不由得一黯:“观澜幼妹叶思雨,一时为情字蒙眼,引狼入室。陈岐欲借叶家之力,混入御前行刺,二人私下秘语时,少不得言及从前事。舍妹心痴,把对方说的每个字都记在心上,这才叫人发现了破绽。” 叶观澜说话时面色如常,可事实上,自那晚以后,叶思雨就成了他心上一块放不下的石头。 他的这个三妹妹,看上去天真跳脱,遇事万般伶俐,叶观澜却清楚,在她心底,始终因其庶出的身份暗藏了一份卑怯。 事实上,叶家无人在意这些,加之有前世的亏欠在,叶观澜打心里对这个妹妹充满了怜惜。 宫变之后,修罗琴的身份浮出水面。叶思雨大病一场,稍好点,就拖着病躯在祠堂整日整日地长跪不起,谁劝都不管用。 江姨娘看在眼里,无人处偷偷哭了好几回。 叶观澜何尝不焦急,只苦于叶思雨得的是心病,而心病最是难医。 陆崛殊叹道:“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不过话说回来,你这妹子也是真性情,倒很对我的脾气。” 叶观澜闻言竟即跪倒,长长一拜后,抬起头恳切道:“关于舍妹,晚辈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师父成全……” 听完叶观澜的请求,陆崛殊沉吟有顷,说:“将三丫头送往武清山也是一法,既全了叶家声誉,也能少些闲言乱耳。谛悔师太与我原是旧交,这点面子多半还会卖我。只不过,清修生活寡淡,小丫头如花似玉的年纪,老夫怕她捱不过啊。” 叶观澜却正容道:“叶家官名清正与否,从不须闺阁女儿来证明。何况这件事三妹妹也是受害者,观澜请师父代为引荐,只为让她暂离这伤心之地。加之三妹妹自己亦有此意,我为人兄长,自当万事都要替她筹谋。” 陆崛殊看着他,大笑:“好,好一个官名不系闺阁女儿身!老叶相的家教果然不同凡响。既然三丫头自己也愿意,老夫这便修书一封给师太。” 车套好了,欢喜在外探头探脑。叶观澜道过谢,又看了看一个劲朝自己使眼色的少阁主,犹豫片刻,说。 “那夜绥云军入镇都,将宫城围得铁桶也似,禀天门更由南屏阁精锐亲自把守。四相究竟何以闯过重重关卡混入内闱,师父当真以为此事全乃阿深一人轻敌所致?” 陆向深拼命点头附和,陆崛殊瞪他一眼,稍顿,“娃娃的意思……” “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叶观澜唇线轻抿,“老阁主可还记得,修罗琴杀害吴家子后匿迹象姑馆,却始终没有暴露身份的事吗?当日我们皆以为是阁中密探大不察,但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也许并非只是大意而已?” 天牢中,讯问还在继续。 “猗顿氏参与军粮盗卖生意,当然有理由对安陶动手。可事到如今回头再看,他们精心谋划了一局又一局,结果只是逼得安陶与镇都决裂,并没有非置她于死地不可的意思。这就很有趣了,猗顿兰不担心盗卖军粮的事情败露,却不计代价欲将手握五万重兵的绥云主帅排挤出朝堂,他这么做用意何在?” 见刘狰目中熠然有光闪过,陆依山胸中有数,掌心转出羊皮卷,在他面前席地铺展开。 ---- 欢喜没有死哈,解释一下,鬼阵是为了激发人心深处的恐惧。公子最大的心魔在于前世无能挽救自己最爱的人,所以才会幻视出欢喜的脸。这里是我笔力有限没写清楚(抱歉......)小吃货这一世还要尝遍天下膏腴,怎么可能轻易领盒饭叻
第60章 同归 “应昌之地,北扼悬谯,南俯陇川,东去三百里,就是南下喜峰口最快的一条行军道。近年以来,关外诸部势力坐大,尤以鞑靼为首的漠北戎族,对我甘州一线虎视眈眈。丞相自去岁开始,便提议在九边之外,于应昌之地增设一座军镇,屯兵贮粮,以备未然之患。” 陆依山滑动的手指停了下来:“老相深谋远虑,偏偏这样一个利国利民的动议,却被搁置至今。究其根由,设镇须得有兵。兵从何来?叶凭风的几千精骑断不是朝廷的上上之选。皇帝忌惮叶家内外相济,变成除三藩之外又一个异姓王。可抛开叶家军,放眼大梁千卫百万师,还有谁堪作抵御西北强敌的铜墙铁壁。这个问题直到西南靖安,郡主率大军还朝,才终于有了答案。” 刘狰一直安静听着,他也不是驽钝,一下就领会了陆依山的意思,“你是说,令绥云军移防?” 陆依山颔首,坐回椅子上。 “绥云军帅从镇国将军府,是方时绎一手调教出的精锐之师,随郡主平叛多年,战力毋庸置疑。更为关键的,方家是太子母家,只要东宫不易主,绥云军的忠诚就始终有保证。无论从哪个角度说,安陶都是最合适的驻军人选,也是军镇得以落成的唯一指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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