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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请替嫁九千岁

时间:2024-11-11 10:00:04  状态:完结  作者:乌尔比诺

  古文派自来治学延续着一股拗劲儿,便撞南墙九死也不蹙额一晌,这会哪听得进他劝。

  诸生里不知谁喊:“新文派排除异己,使我痛失黄钟大椽。朝廷为什么不彻查,难道要任由真凶逍遥法外吗?”

  菅子旭暗骂,凶手早被东厂番子拉去肥了土,这会怕是被野狗刨的骨头渣子都不剩,怎么彻查?

  他何尝看不出这群文人的用意,把叶相拱到炭火之上,原也是外戚乐见其成的事,可今日他受寿宁侯嘱托,务必赶在陆依山之前接手嫘祖庙的干尸,耽搁时间越久,只怕会夜长梦多。

  想到这里,菅子旭焦躁起来,他使了个眼色,身后官差随即围上前。

  “都给我让开,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学众见着人拔刀,顿时一阵骚动。

  队伍最末,一着道袍方巾,脚踩麻耳草鞋的年轻相师捏拳大声道:“不能退!我等行的是忠义事,为的是故人心。就这么辱身折节地退了,如何对得起老大人泉下亡魂?”

  此番静坐示威的人里,有不少是齐阁老的门生故旧。他们素履而至,固有不足为外人道的机心,一腔义愤也不全然是在做样子。相师的话好比滴水入镬,人群彻底炸开了锅。

  菅子旭见此阵仗,也不免生怯。他一边在皂差的护持下仓皇退出山门,一边随手扯住其中一人,耳语了几句。

  那人听罢,提着袍子掉头向不远处的背风崖跑去。

  庙前争执愈烈,古文派学众与皂差相互推搡,相师则趁乱喊:“往天枢阁去!他们不敢进来!”

  天枢阁为紧邻嫘祖庙的一座新起宗祠,是昭淳帝在贵妃有孕当日给孙家的恩赏。陆向深手握一节匕首靠坐在窗台,不大会功夫便雕出只鸟哨,百无聊赖地放到唇边吹响。

  一里地外,报信的皂差才刚探出个头,就被侧旁狼跃而起的黑影捏断了喉咙。

  盏茶功夫后,背风崖下等信的聂岸接到消息:示威学众群情激愤,菅子旭带去的几个人弹压不住,竟让他们闯进天枢阁,纵起火来。

  聂岸眼皮一跳,魂都吓飞了!

  又半刻,叶观澜看着庙外鱼贯而入的锦衣卫缇骑,夹在一堆学众中无所适从。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道:“督主大人真是好谋算。”

  陆依山说:“没办法,有人想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东厂,我却没那么大能耐。庙前这些皆是衣紫腰黄的显赫人臣,少一个我都担待不起……我有没有告诉公子,东厂做事只一个准则,叫千坑不入,一隙难求。”

  “蝇营狗苟,”叶观澜眉梢倏弯,眼底却不带笑,“世人尊君鹰犬,果然是有道理的。”

  陆向深听着觉得不对味,一看公子神色果然不同往常。

  “这具尸体?”

  “可不是我手笔。”陆依山晾开双掌,露出个无辜的表情,“郡主议亲在即,求亲者在皇城根下遭此大难,究竟我也不能置身事外。公子休要冤煞我。”

  叶观澜平静地问:“督主会怕这样小小的冤屈?”

  陆依山拉高草席盖住了尸体,起身望住他,正色说:“分人。若是公子所予,微末冤屈也尤甚苦胆,综此世间霜毒,都不足以让我这般肝肠寸断。”

  叶观澜眸光闪动一瞬,俄顷又恢复无波。

  他道:“督主不过被冤一句就有许多不忿,那么家父无端被扣上残害朝臣的罪名,又该如何论处?”

  陆向深有话要说,叶观澜已经略过了他,寒声道:“齐耕秋死在诏狱,督主的眼皮底下。若无您首肯,旁人岂有胆量拿借此事兴风作浪?”

  


第32章 投石

  “不去追吗?”陆向深望着绝尘而去的马车,问道。

  “事情都是我做的,追上去也无甚好解释。”陆依山转过身,脸上殊无表情,“齐耕秋之死是谁放出的风声,古文派老学究又是如何闹得鸡犬不宁,你当叶家二公子那么好糊弄的吗?”

  陆向深似有不忍:“可你做这些,矛头所指并不在叶循身上。二公子当局者迷,你又为什么不同他解释清楚?”

  “当局者迷,”陆依山重复道,话末不易察觉地牵出一丝怅然,“正因如此,才更容易使局外人也不由得相信。”

  陆向深欲言又止,到了只是付之一叹。

  “好啦,到底是人家亲爹,换作谁不生气。等过了这阵,你再——欸,你干什么去!”

  天枢阁前一派混乱不堪,锦衣卫与学众们互相推搡,叫骂声、哭喊声层出不穷。聂岸被人群裹挟着,急得嗓子都哑了。他抬脚踹翻一个猱身直扑的书生,咬牙切齿地喊:“都他妈给老子住手!”

  话音未落,侧颊忽感到一阵湿黏的温热。他抬手抹了把,还没等看清,身边已然响起文人们的惊呼。

  陆依山就在乱糟糟的人声里松了手,正欲行凶的锦衣卫倒了下去,身子还保持着拔刀的姿势,脑袋却已滚出几米远,撞在未完工的石基上,又重重弹回了众人眼前。

  聂岸愕然:“陆依山,你——”

  无人看清陆依山是何时出的手,只能从精铁束袖上仅有的一点血迹窥见那一刀之快,这样的速度纵观整个武林,除了南屏阁主陆崛殊,只怕再找不出第二个人能出其右。可是九千岁几乎从来不碰刀剑,许多时候他连杀人,都只依赖徒手。

  陆依山无视了聂指挥使青红交织的面色,在起身的刹那,将原本属于那名锦衣卫的刀反钉在地上。他掏出帕子,将束袖仔仔细细擦拭干净,忽而一扬手。

  沾了血的帕子彻底挡住了聂岸那副令人作呕的嘴脸,陆依山腹中不适平复些许,渐渐收敛了眼梢戾气。

  “嫘祖庙前滥杀无辜,就不怕惹恼了皇天后土么?这等没心肝的混账玩意,留着也是祸害。聂大人,我是为你好。”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聂岸一把扯下帕子,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派去搜殿的锦衣卫匆匆奔出来,附在耳边说了句什么,聂岸这时方如梦初醒地拨开人群,一头闯进嫘祖庙,里头哪还见尸体的影子?

  望着“尸”去屋空的大殿,聂岸脑袋“嗡”一声,猛地攥紧帕子。

  “陆依山,你给我等着!”

  *

  东厂督主当众杀害锦衣卫的消息隔日便传进了武英殿,指挥使聂岸挂牌卸甲,天不亮就跪在昆仑丹墀下,执意要请旨缉拿元凶,给枉死的部下一个交代。

  暖阁之中门窗紧闭,显得有些沉闷。错金博山炉出香袅袅地吐出轻烟,混合着湿润的水汽,积黏地往人衣上跌撞。

  昭淳帝容色不佳,将茶盏重重扥在案上,问:“你还有什么好辩解的?”

  陆依山跪在堂下,道:“聂指挥使所奏皆为事实,人是我杀的,臣辨无可辩。”

  昭淳帝冷哼道:“你还有理了。陆依山,朕把东厂交与你手,是出自对你的器重,更因朕相信你心地公正,不会搅进那些乱七八糟的党争。可你知道,今日弹劾你的奏章上,都是怎么说的吗?”

  陆依山伏地不语。

  “损公挟私,轻蔑朝纲!你听听,这不是在打朕的脸吗!”

  昭淳帝说到气处一阵急咳,身旁内监连忙上前,他不要人擦拭,接过帕子摁掉了唇角血迹,问:“你可知罪?”

  陆依山答道:“回圣上,奏折中所列罪行,我只认挟私一件,其余皆为无稽之谈,望圣上明鉴。”

  昭淳帝气结半晌,手指颤颤地点向他:“好,好!能耐了啊,陆依山,你今天就给朕把话说清楚!”

  陆依山磕了头,直起身不疾不徐道:“臣确实怀有私心,然而臣的一片私心里,却只装着陛下。古文派如今虽已式微,嫘祖庙前带头闹事的也不过几个无权无势的老臣。可陛下别忘了,这些人在咸安年间都是功名等身的大儒,也曾桃李春风动学墙。他们中不少人的门生,现今分散在各大官学,皆身居要职,调动地方儒生的风向不过言语间事。陛下信不信,倘昨日锦衣卫的人真伤及学众一丝半毫,明日州学暴动的邸报就会呈上御案。臣若不能当机立断,今时今日跪在外头的,可就不止镇抚司一家了。”

  昭淳帝唇线微抿,瞧着像是被说动了。他一番沉吟,坐回榻上,缓了声气道:“可说到底,锦衣卫也是朕的亲兵,刀口究竟没有落下去,你贸然出手终归不妥。”

  “臣自知鲁莽,甘愿领罚。只是陛下不觉得,此番古今文派之争来得有些蹊跷吗?臣唯恐迟一刻,事态便会陷入无可转圜的地步。”

  昭淳帝闻言警醒。他自血冤灌渠的噩梦后一直缠绵病榻,总是疑心有人要加害自己,听了陆依山的话,他那张过了病气的容长脸顿时泛起异样的酡红。

  “你的意思是有人从中作梗?”

  “陛下明鉴!”陆依山道,“齐耕秋落狱,不光驭下不严这一条罪名。旁人或许不知,叶相却是最明就里,齐耕秋罪该万死,他犯不着铤而走险,在东厂和锦衣卫眼皮子底下杀人灭口。这种画蛇添足的事,丞相无谓去做。”

  昭淳帝呷了一口酽茶,示意他继续说。

  “可是古文派的猜疑也非空穴来风,这当中必定有人在引导什么。”

  陆依山顿了顿,说:“微臣只是觉得奇怪,当日古文派闹得沸反盈天,锦衣卫却迟迟不肯出面,以至于牌子递到了东厂,臣不得已才带人前去一看究竟。可就当学生们作势要冲入孙家宗祠时,锦衣卫竟如神兵天降般出现在山门外,这说明什么?”

  昭淳帝面沉如水:“......聂岸的人一直在作壁上观。”

  “京城不稳,身为天子近臣却隔岸观火,这可不是锦衣卫向来的做派。臣只能想到一种可能。”

  陆依山仰起首,眸底生冷:“火原本就是锦衣卫最先烧起来的。”

  杯盖与盏沿磕在一起,发出“叮”的脆响。

  陆依山继续道:“若没有天枢阁这档子事,古文派怒火难平,闹到禁中不能不过问时,首当其冲遭殃的必然又是叶相。这情形,不能不让臣想起前阵子的妖书风波。”

  他有意旧事重提,便是为了提醒圣上,彼时寿宁侯在御前借题发挥的用意有多明显。

  昭淳帝果然想起来了,却没有立即作色。他抬指轻轻摩挲过杯口,若有所思地道:“陆卿家,似乎格外关心叶循的安危。”

  “非也。”

  陆依山形容不改,朗声道:“臣心之所系,非在叶相一身。臣最关切的,莫过于外戚对当朝丞相这般穷追猛打的原因。”

  殿外。

  日头一点一点升上来,热力毫无遮掩地越过正脊,抛洒在聂岸身上。不知是否心头愤懑难得抒发的缘故,他整个人如坐炭火,四月缀尾的天气竟然蒸出了一身汗。

  有内监看不过眼,上前劝:“大人歇歇吧,看这情形,陛下一时半会儿是不得召见了。”

  聂岸额角浮汗,青筋若隐若现渐趋狰狞。他只用一记眼神就堵住了那人的话头,挺直了腰板,咬牙道:“人争一口气,佛受一炷香。陆依山作践我至此,岂有轻轻放过的道理。草菅人命乃是重罪,陛下若不秉公责罚,我万万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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