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柏峥想说的话已经说完,拱了拱手后退开几步,看赵天明作困兽之斗。 陈县令审讯的本事实在很一般,但毕竟赵天明心中并不磊落,问起来也不是铁板一块,看这样子两人再多辩上一个月就能互相引为知己了。 谢柏峥只好去看仵作验尸的报告,验尸记录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是棺材中竟然还有陪葬之物。 谢柏峥拿起一支素钗问:“这是李妹儿的?” 仵作自然不清楚,便只能去问李三。李三好不容易停下来,看着这素钗又要哭:“这是家父留给妹妹的遗物,原本是要充作嫁妆的。我妹子宝贝得很,平日里连我都不给碰,怕脏了还整日里用布巾缠着,她这样喜欢我自然要放到棺材里陪着妹儿。” 谢柏峥直觉有问题:“可这包钗子的布条怎么有血?” 李三被问懵了,道:“沾到的吧……定是那和尚欺辱妹儿时,她受伤了流的血……” 谢柏峥看着血迹的模样并不像李三说的那样,便小心翼翼地动手将布条摘了下来,张开一看这竟然是—— 一封血书! 上书只有四个字:印慧杀吾父! 李妹儿大约是不识字的,这血书写得歪歪扭扭大小怪异,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才从不同人口中问到了这五个字。 她决绝地写下的这五个字,恐怕就是她的绝笔信。 因为藏在住处不安全,所以只能藏在她每日带着的,她的心爱之物上! 只可惜机缘巧合,竟然到今日才公诸于世。 李三的话音被这一封血书打断,他不可置信地问张挽舟:“张先生,我妹子写的是什么!我看不懂!” 张挽舟面露难色,不知该如何开口。 谢柏峥却已经跨步上前道:“县尊大人,李妹儿血书中说是赵光明杀了她的父亲李四。李四是佃户,原本并不应该服劳役,定是陵安县户房的书手包庇,收受贿赂,才叫李四顶了原该服劳役的赵光明。若李四死于河工并非意外,那便是被人合谋杀害!” 这一桩案件顷刻之间,又多一条人命! 陈县令不敢轻忽,即刻写了牌票命令人将户房的书手押上堂。 叶英勇亲自前去捉拿,不消半个时辰便将人从陵安县捉拿归案。 这书手被抓了上堂便知道事情败露,不等陈县令多问,就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他虽是胥吏,却也贪腐惯了,面目间可见油滑习气。 户房是县衙最要紧的班房之一,赋税徭役都要经过书手,书手动手一勾,便决定了百姓们的命运。 百姓们当然都不愿意服徭役,因为不仅要他们干活,而且还不管饭。尤其是河工这样的劳役,去一趟丢掉半条命都不算多严重,扛不过去没了命的也不在少数。 于是便诞生了“买闲”这样的交易,不想服役的人送上钱粮贿赂书手,将他的名字一勾。替代服役的人上岗以后,也能得到一笔报酬。 可谓是三赢的局面。 只要该给朝廷做的活都做完了,谁也不会来翻这种旧账。 可赵光明心黑,还多花了一笔银子贿赂河工的管事,叫他把最重最脏的活都给李四去做,为的就是要李四顶着他的名字去死,要凡尘俗世间没有他这个人。 正因他的贪,才惹下了今日公堂上的两起冤案! 陈县令听那书手说完,气得拍惊堂木的手都哆嗦,愤恨道:“书手王平竟如此胆大包天,如实招来,你可还有旁的同谋?” 陈县令倒不是在装腔作势,他平日里便恨极了这些胥吏的阳奉阴违,这些人仗着世袭罔替,全然不将他这长官放在眼里。 那书手原就是陵安县的,也知晓几分陈县令的脾气,服软得快:“回太爷,那和尚为了感谢他咱们县里的主簿大人,还给主簿大人房中小妾的娘家兄弟早夭的外甥配了一门冥婚!听说是个刚死没多久的黄花大闺女!” 叶英勇又跑了一趟把主簿带了来。 那主簿姓高,一是个老油条了,见到堂上的印慧和尚便想是不是那门冥婚配得不好,堂中又摆着棺材莫非是那女子的家人闹上来了? 他一上堂就开始套近乎:“太爷,不知传属下来此有何要事啊?” 这两位陵安县衙的同僚,在长安县公堂相见,陈县令却不打算给什么面子:“印慧和尚给你家亲戚配了一门冥婚,可有此事?” “是。”高主簿陪笑道:“不过礼法都是齐全的,三书六礼一样不少!不知是不是那小娘子的兄长后悔了,想再多要一些银子?” 陈县令问他:“如此说来,你还晓得那女子的身份?” 高主簿道:“这是自然,不知底细怎好婚配。那女子姓李,是一个农家女,家中父母双亡,却还有一个兄长倒不算是六亲断绝……“ 陈县令听得越发耳熟:“这女子叫李妹儿?” 高主簿道:“正是啊!不知,这女子是否有什么不妥?……不瞒太爷,我那亲戚家是下了聘礼的,若是货不对板,就请太爷将那二十贯钱还来!” 陈县令冷笑一声,对着装腔作势的高主簿道:“你且看看,那边藏着的是谁?” 高主簿往陈元安所指的方向看去—— 原来是方才指认高主簿的算手因后怕,而在公堂上躲了起来,刚好躲到了人后,叫高主簿一时没看见。 高主簿:“……” 陈县令丢下令牌:“高通知!你勾结户房算手王平暗箱操作买闲,你可还有话说?” “再有,河工管事牛昶,已经承认他收人钱财,故意谋害村民李四的性命。堂下主犯赵光明,你贿赂朝廷官员、买凶杀人、□□妇女,你认是不认?” 高主簿:“……” 高主簿看向王平,王平吊着个驴脸,面如死灰地点头。他的意思是:认了吧,这和尚就是什么都干,大伙都已经招了! 高主簿认清形势,赶紧伏地跪下。 陈县令一拍惊堂木:“赵光明,你还不认罪?” 赵光明再无辩驳的可能,陈县令依照律法将涉案之人全部关押,这一桩案件事涉两条人命,却再也没有任何不清不楚之处。 原本到这里,只需陈县令将卷宗提交至大理寺等待判决即可,已经可以退堂了。 可谢柏峥却站了出来: “县尊大人,请判李氏女的冥婚无效。李妹儿为父亲复仇而亡,如此纯孝之人,请大人叫她清清白白地上路罢!” “如此世间便少了缕冤魂,而多一份清明!” “就依你所言。”陈元安转向李三,好声好气地说:“你妹子的冥婚不作数,你将她带回去好生安葬了吧。此事虽非本县所为,但却是我底下人作出来的孽,本县自掏腰包给你五两银子,将李妹儿好生安葬了吧。” 说完这一句话,陈县令深吸一口气,这桩案子审得跌宕起伏,可他身为父母官自由为民请命的职责所在,他拍下惊堂木:“退堂!” “好!!!” 围观审案的百姓们大声叫好,这个案子不像是上回县试舞弊案那样很多话老百姓们都听不明白,这一回不仅抓住了杀人、□□妇女的罪犯,更还了可怜的小姑娘清白,简直大快人心! 本案苦主李三跪地,泣不成声,他今日猝不及防地知道了父亲死亡的真相,可他的妹妹却不必再死得不明不白! 他真心诚意地跪在地上:“多谢,青天大老爷!” 直到看热闹的百姓尽数散去,李三才在张挽舟与谢柏峥的搀扶下走出了公堂。他妹妹的棺材叫人抬着,紧随其后。 外头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点轻轻地跳跃在地面上,打在了棺材上。 谢柏峥拿了叶英勇递过来的伞,正要替李三撑起来,却见李三忽而抬头望天: “真好啊……” “妹儿出生那天也下着这样干净的雨,真好!她干干净净来,干干净净走!” “这雨下得真好啊!”
第35章 不当老婆35 三十五章 这一场雨下了许久,谢柏峥撑着油纸伞到家时,沾了满身的潮湿雾气。如今家中一切安宁,也没有什么烦心事,祖母便带着母亲一起坐在廊下纳鞋底。 谢柏峥收起伞,也凑了过去。 家中的小炉正煮着茶,他刚好借着烤火,祛一祛他身上的潮湿气。 祖母笑着问他:“听说你又去帮县衙的大人破案了?” 苏氏也跟着说:“是咱们那日在衙门口碰见的那个年轻人,欺负他妹妹的贼人抓到了吗?” “已经抓到了,最迟下个月朝廷的判决就该下来了。”谢柏峥耐心回答了,才奇怪道:“祖母与母亲在家中,怎么消息也这样灵通?” 祖母笑笑:“你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出了名?” 谢柏峥却没再开玩笑,而是与祖母商量:“祖母,那李妹儿身世可怜,家中如今只有一个哥哥替他操持身后事。若是您不忌讳这个,我就叫李三上门来请教您该如何送李家妹子最后一程?” 祖母听了,表情怔松道:“我这把年纪了哪来这样多忌讳,你只管叫他来找我。生生死死的,都是命数,行善积德才是正理!” 谢柏峥拱手道:“祖母说的是,孙儿受教了!” 祖母吃不消他们读书人这一套,微笑着赶人:“瞧着时辰你父亲就该回来了,你再不回房看出,可就要被他拿着戒尺撵了!” 谢柏峥想到便宜爹简直一个头两个大,赶紧告饶:“这就去,这就去!” 只是很可惜,四书五经谢柏峥是一本也没看过。 他只能将原主的书全都拿出来理一遍,却根本没有什么要翻开看的心思。主要是他确实不晓得,这科举考试究竟要先学哪一本? 看这些书,甚至不如多看两眼霍靖川。 霍靖川从雨里走到他房中,神奇道:“真没想到有一日,我竟然能这样风吹不着,雨也淋不着。” 谢柏峥回头,单手搭在椅背上,与他闲话:“那自然是因为你如今不是肉体凡胎。你到这长安县算来已经有四五日了,没感觉到什么特别的异样么?” “王妃你这话说得不对,本王不是到长安县,是到你身边。”霍靖川纠正完,又仿佛真的认真回忆道:“并没有什么特别,只觉得……身轻如燕。” 谢柏峥敬佩他的豁达:“你就一点都不担心?活着做王爷不舒服么?” 霍靖川却只笑道:“本王与王妃在一起也很可心啊,比如今日这一场庭审,王妃当机立断拆开血书为李妹儿伸冤时的样子,当真十分耀眼。” 谢柏峥对直白的夸奖过敏,转移话题:“说来今日公堂之上,陈县令倒与我想得不同,他还给了五两银子要李三好好安葬李妹儿……可见第一印象有时也不准确,我先前还担心他要将那慈恩寺的田产算成一笔糊涂账。” 霍靖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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