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元宝扬起下巴,眼睛弯弯: “田哥麻利,勤快,哥哥和爹爹都止不住夸你。你瞧你来了家里,屋子院儿都教你打扫得干干净净,柴火都码了一个屋檐。” “家里的地也翻得松细,不嫌远一担一担的挑粪去泼,来年咱家里的庄稼定然长得好。” 自打有了田恳,萧元宝觉得自己的活儿都少了好多。 虽他除却每日做饭外,也不过是洗洗衣裳,喂鸡鸭,扫扫院子这般活儿,可田恳一来,这些散活儿都教他包揽了去。 田恳嗐了一声:“俺来,能做的也只有这些。远没有以前在村子上受累咧!” “俺们田家是外乡户,辗转落在了氺乡,只能赁人家的田地种。家里人头人口少,也养不起甚么牲口,肥也不多,但俺和爹都会种地,这般下秋收旱地水田的收成都能比别家的强不少咧。” “只是赁旁人的地,还得再缴地租和粮食,又再缴纳了朝廷的赋税,剩到手头的只够吃饱。本是一年年下来,手头上攒了几贯钱,都预备自买田地了,谁晓得却遭了这天灾。” 说起田恳便忍不得叹息。 萧元宝也是听得伤心,他转宽慰田恳道:“咱一屋子的苦命人,凑在一块儿,往后定都能过上好日子!” 田恳一笑,他在萧家待了些时日,便也知了祁北南是亡了爹娘前来投奔萧家的,又晓得了萧护发妻早亡,续弦合离这些事情。 说来,也还真是一屋子的苦难。 他见萧元宝早早没了娘,如今也很是开朗的性子,深受鼓舞,道:“是咧。” “家里尽管安心,如今有肥地又好,俺定然能将田地料理得更沃,明年上丰收。” “嗳!” 回到家里,萧元宝便去做卤猪头了。 祁北南与他烧了会儿火,被安排剥了大蒜,拆了葱子。 下晌,他便唤田恳去把方有粮喊来。 “甚么好日子,又吃卤肉!” 方有粮进院儿鼻子就嗅到了香。 “不是好日子就吃不得卤肉了。” 祁北南见着人来,道:“打买了牛犊就不见你影子,不去请你还瞅不到人。” 方有粮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这不是趁着秋末上牵去吃最后一茬鲜草嘛,等入冬了以后就只得干草料吃了。” “我这些日子都去放牛了,没走着这边的道儿,便没来。” 萧元宝切了只卤得耙软入味的猪耳朵,一截子猪大肠,外在一方肥香的猪脸皮肉摆了一大碗碟,与两人端出去。 “方大哥哥,先前涨水抓得鲤鱼糟在桶里能启了,你再不来,我可不取与你。” 方有粮笑道:“别别,我还惦记那一口呢。” “那一会儿回去我给你拿两尾。” 萧元宝转回灶屋里,又切了三陶碗卤肉,一碗给老师送去,一碗给方有粮带回去吃,另一碗给里正家送去。 赵三哥哥在县里读书,如今少有回来没得口福,可赵里正爱吃酒,与他送一碗卤肉去下酒也是好的。 另外,他又启了放在阴处的一只木桶。 内里是先前涨水抓回来腌做的糟鱼,已然酸香得很了。 开膛破了肚得鱼儿重新塞上姜片、山奈、椒子、茱萸,木姜子等香料,放在桶底压紧,月余便可用。 取上一尾糟鱼下锅,煮上些鲜嫩菜蔬,自就能成一道风味好菜。 汤酸酸鲜鲜的,很是提胃口。 方家人口多,又是方有粮捉得鱼,他便给方家装了两尾,其余一处一尾,到时候与卤肉一并送去。 分鱼的时候,他的捉得小虾子也一并给糟在了里头,还能在料汤里头见着。 外头,方有粮与祁北南吃了两盏子酒。 萧护能下地走动了,他身子硬朗,不到年上身体定能恢复如初。 只是现在伤口还在长肉,萧元宝把酒都给他搬去藏了起来,不准他吃酒。 他见着眼热,却也只吃肉。 否则又该教萧元宝念叨了。 “今年村里村外喜事怪是多的。” 祁北南与方有粮碰了个盏子,道:“你就没个喜事的想法?” “哪里能没有想法!” 方有粮两只眼睛一亮,十分自得的说道:“咱家里也有喜事啊,买牛了!若不是那小牛犊伤了,我都喊你过去吃酒。” “你上别家吃酒席,吃的未必是是买牛宴?” 方有粮微怔:“噢,你说的那些人寻流民结亲的事儿啊。” 祁北南道:“知县老爷有意安置流民,遣了官媒作保喜结亲事。” 他上下打量了方有粮一眼,故意按着辈儿喊了方有粮一声:“方叔,我记着你年纪也不小了吧。” “嗐!” “其实那日我去县里也听到官媒作保结亲的事情了,本来也想去凑凑热闹,只是我想着买牛,两头走不开。” 祁北南脑仁一紧,怪不得二姐儿头疼。 “罢了。” 祁北南转道:“你觉着白家姑娘如何?” 方有粮见此放下筷子,贼头贼脑的看了看屋子,才低声道:“咋的了,乔娘子来与你说亲呐?” “我定了亲你是不晓得?” 祁北南微眯起眼睛:“在我面前甭装糊涂,否则也甭吃我这酒和肉了。” 方有粮一笑:“好了,好了,你甭生气,我是晓得的。只是你乍的说起姑娘,我怪是吃惊。” “白家姑娘先前河边咱们都瞧见过嘛,生得水灵,脾性还好。村里几家还没定亲的小子都盯着呐!” 祁北南也不与这木头脑袋绕弯子,与方家的交情,不必说几句话还小心谨慎着,直言道:“那你呢?你可盯着。” “我!” 方有粮睁大了眼:“我拿甚么盯!” “恁白家是咱圪山村的大姓户,白姓可出过举人老爷,还有庄主,虽说是与白柳姐儿家隔得远了,但人家到底也姓白。” “这柳姐儿爹娘都是手艺人,一个泥瓦匠,一个稳婆,就育得一儿一女,日子过得饱足。父母,兄弟,最是疼爱柳姐儿,自小是好吃好喝养着。白师傅手底下好几个徒弟,他都没瞧上个给自己女儿。” 方有粮夹一块儿油香的大肠子丢进嘴里:“咱方家甚么个光景,都没好人家姑娘哥儿的愿意嫁过来,我还那般不知天高地厚的去盯白家的姐儿,不是傻嘛。” 祁北南意味不明的盯着方有粮:“说得头头是道,你这哪里是傻,清明得很。” “方大哥一心系在牛上,对白家的事情也不少了解,莫不是放牛听来的~” 方有粮笑着摇摇头,兀自端起酒盏子一口将酒灌进了嘴里。 祁北南瞧出了其间有事儿。 道:“倘使白家姐儿偏生就看中你,又当如何?” 方有粮微微叹了口气:“她不该看中我,我也实在没甚么值当她瞧上的。” “她是个好姑娘,合当寻个衣食不愁的好人家,过着松快的日子。” “你有心,可便因有心,反而不想耽误她。” 祁北南看着方有粮:“是与不是?” “小祁,你有才学,见识,相貌好,是万中无一的人。或许是一辈子都没法子体会一回,以为永远不会瞧中你的那个人竟然瞧中了你的感受。” 方有粮忽的无比认真的说了这么一句。 他,方有粮,是个再寻常不过的男子,性子直愣。 家境又清寒,一回接一回的相亲都不成,再是爽利的人,教这般打击下,也都愈发的沉闷卑从根底生。 他独有的长处便是青壮,力气大些。 那年白家修整院墙喊人去帮忙,白师傅的徒弟都耍尖儿卖乖,独只他在院墙边上搬石头,灰头土脸的干了大半日,满头满脸灰和汗。 他自都觉得寒碜。 汉子都铆劲儿想去搭上句话的白柳姐儿圈着篮子,却捡了颗大青梨用手帕子擦得干干净净,笑着喊他吃。 那颗青梨,井水湃过,甜到了心坎儿上。 “我从不曾去肖想甚么,爱慕柳姐儿的男子几箩筐都装不下。” 他不敢去招惹柳姐儿,甚至从来都不曾在她面前有表露出任何的好感来,像是再寻常不过的同乡人这般。 保管好事儿的媒人瞧,都瞧不出他有甚么旁的心思。 若没有上回溪边的事,想必他们一辈子在这村子上,也不会有多的交集。 祁北南知晓这些,心中不免也很是意外。 “你当真是会藏事,我都教你骗过去了。” 方有粮苦笑了一声,道:“我这些阴私事从不曾与谁知晓,你切要替我守着。” 祁北南应声道:“你信我方才开口言心底事,我怎会张扬出去。” “需知天底下芸芸夫妻,却甚少有两情相悦而成的,多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俩本是有心,不做回应,岂非可惜。” 方有粮道:“她自家中日子过得好生生,受父母兄长疼爱,转来方家,却得侍候我瘫在床上的爹。” “桌子上三五日间见不得油腥,我如何能教心中的情意,就连累她过这般苦日子。” “我往后也不见得有光彩日子,不似你是读书人,能科考还有盼头;她花儿一样的年纪,我也无法与她许下承诺教她白等。” 方有粮心中刀子割一般:“能做的最好的,不过是装聋作哑。想她也只是因落水实在受了惊吓,这才恍对我生出了些感激。只要我不予痴缠,她定也就自朝着原本当去过的日子走了。” 祁北南听得心中不是滋味。 他可以与人拨开迷雾指前程,可唯独感情上的事情,他也帮不了太多。 感情二字,变数太大。 更何况方有粮看得透彻,方白两家门楣上是差了些。 门楣不对等的苦处,他不是没尝过,许多时候,已然不是两个人的事情。 “怎么样?方爷爷家里是不是也快有喜事了?” 萧元宝将卤肉和腌糟鱼拿给方有粮时,见着他还是笑呵呵的,瞧着人走了,连忙问祁北南。 “你想上方爷爷家做席面儿,且不好说。” 祁北南道:“这亲事上各有各的缘法,旁人只能尽薄力,要紧还得看自身。” 萧元宝于这些事似懂非懂,见状抿上了唇: “哥哥都没法,那瞧着是真不成了。” 他心头可惜的不行,好好的咋就不成事儿嘛。 …… 晚秋后进了冬。 今年天冷得很,冬月初就见了雪。 萧元宝瞧着外头院儿里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白,他眯了眯眼睛,往兔毛围脖里头缩了缩脖子。 转进灶房里烧了些炭,将田恳山里捡柴带回来的小栗子蒸出来捣碎和进面粉里头,做了一碟儿栗子糕。 翻过年祁北南就要下场了,这些日子天冷少出门,都在屋里读书。 萧元宝将炭火送去屋里头给祁北南暖和暖和,外在拿栗子糕给他垫垫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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