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孩子的,杵着棍子的,一双双闪着水的眼睛望着进城的人乞讨。 进城的村户好心的给了几颗生萝卜,竟也都抢拿了去啃食。 沿街上更多乞讨的流民,漫无目的走动着乞食。 街市上巡逻的官兵从往时的一行变做了四行,都配着大刀来回巡街。 城里涌进许多的流民,怕这些人饿极了哄抢摊店,扰乱城中秩序。 祁北南见此,心想这知县也算是好的。 知晓流民进城许引起骚乱,有些地方官员会严守城门,粗暴将流民驱赶出城,不准许进入城间乞讨。 昔年他外放赈灾,便遇见过官差殴打流民的,实在惨无人道。 他牵紧了萧元宝的手,嘱咐道:“勿要乱走,也别离流民过近。” “许多流民可怜,可也不乏有暴徒攻击人的,要小心些。” 萧元宝挨着祁北南,点点头。 他望着沿街的流民,心中像是被揪了起来,心情不甚松快。 “卖身的流民往此处来!焦员外揽奴!” 忽的一声惊耳响,一中年男子站在四方桌上,高高提着铜锣敲动。 人群一阵躁动,立围蹿去了不少人。 祁北南牵着萧元宝远走去瞧了瞧。 只见一头的空坝间,立了个大肚子的富员外,身侧有四名利索的练家子护着。 不单如此,竟还有两个官差也在。 祁北南听人议论道:“咱县老爷仁善,布告了榜,勉励城中的富户高门收纳这些受灾的流民。” “若引流民安置,到吏房过文籍,招揽流民可减少些赋税。” “如此太好了!可教这些流民有了去处,行走流动在街市上可怜不说,怪是叫人心中不安呐。” “夜里头都睡不安稳,就怕流民破门抢劫偷东西。” 一时间议论纷纷。 流民们流落至此,多已是不计较卖身了。 纷纷都挤着想讨条活路,很快就聚集了一大批人。 幸是有能手维持着秩序。 那姓焦的员外背着手,不远不近的转了一圈,半晌才抬起手指了几个。 被挑中的皆是些身子健全,且瞧着康健的壮力男子,恁些个妇弱,任其使劲的垫脚也未曾受员外老爷瞧上一眼。 “官差大人,就要这六名。” 焦员外选罢了人,客气的与守着的差役禀报。 差役一挥手:“此番散了,另有员外相公揽人,你们再行前去。” “老爷!老爷!您收了贱奴吧,俺爹今朝断了气!求您赏一卷草席将俺爹安置,俺当牛做马报答老爷。” 忽的一道身影似发了狂的野狗一般冲进了快散的人群中,直直跑去了那焦员外身前。 他跑得忒快,将员外吓了一跳,以为是要行凶的暴徒,几个壮力家丁立马将他叩按在了地上。 这才看清竟是个瘦得皮包骨的少年,灰头土脸的,这番被制住,他索性跪下与那员外磕起头来。 咚咚咚,一声接着一声闷响,听得人心惊。 须臾,那少年的额头便破了渗出血来。 恁焦老板虚惊一场,扫瞧了少年一眼,瞅着怪是瘦弱不说,还得与之葬父,比之旁的男丁已是麻烦。 他道:“此处已满了人,县老爷布了告示,还有的是好人家,你自留心注意别家吧。” “老爷,您善心便多收我一个,俺擅种庄稼,您扔我到庄间地里,定然将地给您料理的好好的!” 焦员外被缠的烦恼,且这少年也是急傻了,商户员外受朝廷限制,便是再富贵,手下土地也不可过五十亩。 这般自荐说擅料理庄稼,岂非是教商户心中不痛快。 焦员外冷声道:“老爷家里没多的地与你种去,你自寻高门去种。” 言罢,再是不理会少年,自领着壮丁和几个挑中的流民去了。
第40章 少年不死心的追了几步, 衙差亮了刀:“再做纠缠扰乱秩安,休怪不客气!” 他不敢再行冲撞,只得缓缓止了步子。 人群散去, 少年失力的跌跪在了地上, 双手撑地,失声痛哭了起来。 萧元宝紧紧的握着祁北南的手,有些不忍抬眼去瞧少年那张破了额头,血肉糊着的面孔。 他贴着祁北南, 声音颤巍道:“太可怜了。” “怎能教人曝尸在外呢。” 萧元宝央了央祁北南:“他阿爹没了,给他些铜子儿教他买卷草席吧。” 祁北南轻轻拍了拍萧元宝紧紧攥着他衣袖的手,以示安慰。 他同样少年丧父, 知晓其间苦楚, 怎又会不可怜这少年孩子。 “商户置地受朝廷律令所限, 你言擅庄稼, 商户会觉着受人瞧不起, 怎么肯替你葬父。” 伏地的少年闻见声音, 扬起头来, 泪眼朦胧间, 瞧见一大一小。 他止了哭声怔了怔,恍然, 旋即懊悔道:“俺真是傻。怎说这些糊涂话来!” 祁北南从身上取出了一吊钱,递给了少年:“遇灾流落他乡本已是难事, 如今你父亲客死异乡更是闻者伤心,天气大, 教你爹早些入土为安吧。” 少年痴了一瞬, 显然没有料到衣着朴素的少年郎君竟肯舍出恁多铜子,帮扶他一个流难的人。 心头惊喜之外, 更是感激。 一路乞讨来此处身子早已虚撑不住,岭县却又接连几日大雨,他爹染了风热,身子滚烫。 一夜在屋檐睡下就再没起来,如今秋月上天气不见凉爽,人没了能由其躺几日。 他爹这般没了本心中已痛得不已,若再教亲父臭烂在街,岂非大不孝。 只是城中流民多,死伤亦多,并不是与谁攀可怜就能得好。 他流落了两日也未讨得一张草席,急得满嘴燎泡,眼瞅着这富户大老爷也不肯用他,真当无望了,不想却转遇了好心人。 方才受小郎君点拨,他一时间怕再说错话,又惹人嫌,不知说甚么感激的话来,便干脆又磕起头来:“多谢小郎君,多谢小郎君!” 祁北南与萧元宝见状,连忙制止了他:“若你再这般磕下去,头破血流的,再有个长短,你父亲当如何。” 少年捧着一吊子沉甸甸的铜子,热泪珠子填满了眼:“俺若不与小郎君磕个头,实在不知如何答谢这天大的恩。” “俺的家,俺的地,已然教大水都冲淹了去,今朝遇见活菩萨替俺安置了爹,只是事后俺也不知去处。” “小郎君若是不嫌,就教俺与你做牛做马,服侍小郎君答谢今日的恩惠。” 言罢,他依言未在磕响头,而是深深的伏跪在了祁北南脚边,十分恳切。 祁北南见此道:“且不说我也不过是平头老百姓,未有甚家业可养奴仆。一夕卖了身,至此不是自由人,如今手上有了钱银可度几日温饱,你好手脚一男丁,当是可谋上一口饭吃,何须舍了良籍。” 少年仰起头,道:“俺不怕苦累,今手间得了周转,可不要面皮的在银钱花销干净前寻下生路。” “只是俺自寻了生路去,小郎君尚为小老百姓还肯慷慨舍出这许多的银钱为俺葬父,于俺天大的恩惠如何归还,往后哪怕日子再为顺遂坦顺,俺也不得心安。” “俺卖身不求去甚高门富家,只愿还恩,重活苦活累活都做得,求小郎君成全。” 祁北南微微吐了口浊气,自已与他说得足够清楚明白,见少年依然坚持。 他思索了片刻,道:“也罢,既你心意已定,便依你的意。” 少年见祁北南松了口,双眼放光,连忙叩首:“多谢小郎君!” 祁北南与少年指了县郊的无主山林的位置,由他前去置席葬父,与之约定明日巳时中在县府门口碰头。 随后自前去办他本来进城要办的事。 上书坊中还了书,这才回了村子去。 事情自虽已答应了下来,却也还得与萧护说上一声,毕竟那少年来了,也只能住在萧家。 便是他在家里头说得上话,萧护许多也听由他做主,但连知会一声都不曾便贸贸然的带个人回去,却也不像话。 “哥哥若怕挨骂,便教我去与爹爹先开口说。” 回去的路上,萧元宝见祁北南一直默着没说话,上前握住他的手,十分仗义的说道。 祁北南本是觉着今儿那少年眉眼有些微的眼熟,好似昔年见过一般,只是他又想不起来究竟在哪儿见过。 彼时一生见过太多形形色色之人,他记性再好,却也不能将所见过之人都清晰记得。 只是想的入神,没有言语。 他听见声音回过神来,见萧元宝如此说,不免失笑,却装作一副胆战心惊的模样。 “我心中忐忑得很,你说要是萧叔生气,不教那哥哥进家里便罢了,若是连我也一同赶出来了怎么是好。” “爹爹哪有那么凶!” 萧元宝睁大眼睛,立为萧护辩驳了一句。 见祁北南忧心忡忡的神色,转又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好哄道: “若真是这样,那便说是我要那哥哥来的,爹爹总不会将我也赶出来。要是将我也赶走的话,他不仅没了乖孩子,还没了人给他烧饭呐。” 祁北南点点头:“说得在理,只是萧叔不赶我的理由可有?” 萧元宝仔细想了想,道: “实在是爹爹要将哥哥赶出来了的话……” “嗯?” 祁北南偏过头看着萧元宝。 “那我就将罐子里攒的钱都给哥哥,不教哥哥饿肚子。” 祁北南捏了萧元宝的鼻尖一下:“大老爷真是好善心!” 两人笑说了几句,萧元宝转又忧心道: “要是那个哥哥明日没有按约到县府门口呢?又或者他很担心咱们没有守约呢。” “这一日的功夫便是教他好好想想,若是明日他不曾来,说明他改了主意。早早的想清楚是好事,未免来时再后悔。咱们本就有心帮他,也不可惜了那一吊钱。一日间,他也不需胆战心惊,应当信任咱们守约。” 萧元宝点了点脑袋。 回到家中,祁北南便与萧护谈及了少年的事。 萧护道:“今年连岭县也这般多雨水,临江河的村县少不得受灾,只是不想已然这般厉害了。” “天灾人祸,幸得知县有所作为,否则这些难民只怕饿的饿死,病的病死。” 祁北南道:“若不作为,这般天时,死病的多了,未及时安置,只怕引出瘟疫。彼时便不是流民的事了,殃及整个县城。” 萧护默然,他倒是不曾想到这些去。 眼界之上,他确实不如祁北南看得远。 不过就眼前收那少年一事上,他倒能看明白。 “既然收留流民可减少些赋税,便是不多,也比盛年强了,不过是多添一双筷子,让他来也无妨。” “秋后新买下的土地收割了粮食便能交到手上,到时候我这腿脚还未好齐整,多个人搭把手料理田地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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