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头变化不大,树还是那些树,田还是那些田。 只是小树或许长高长大了,田拓宽育肥了。 外在进村的路口上多了一块石碑,是为探花郎竖起的,很是荣耀呢。 萧元宝想着,要是他和哥哥在京城好,那爹爹在县里也不会差。 如此,他也就安心了。 “不怕蚊子叮,在外头瞧甚?” 祁北南从大门处出来,就见着萧元宝在夜风中看着远处发呆。 烛油火贵,村上灯歇的早,还不到人定,村里也就只余下了几户富足些的人家还亮着灯。 只也油灯昏黄,在皎皎夜色之中,倒别有一番馨和。 “回来总忍不得想些小时候的事。” 祁北南闻言,道:“那是想的开心的事,还是不开心的事?” 萧元宝眉心微动,不由得回头看向祁北南:“我实在是想不出小时候有甚么不开心到现在也还能记得的事。” 那会儿他的糕饼蜜饯是村子里的小孩子都没有的多,城里铺子的糕点他哪样没尝过。 街市摊子时新的小吃食哪种没吃过。 衣裳一季做两身,春夏月里拣选着鲜亮的好料子,冬日里衣裳里的棉花又松又软,只怕塞得不够多。 鞋子也各式各样的十几双,分春夏秋冬来换着穿。 村里的孩子谁不羡他的,也只富农人家的孩子稍稍能有些这般日子。 方家孙婆婆哥哥姐姐的都疼他,里正大伯见着他也总从衣兜里掏东西与他吃。 蒋夫郎更是有甚么好的都想着与他留着,鲜甜的果儿,卤香的鸡腿鸭腿…… 萧元宝只觉得乡下的每一条小路想起来都无比的亲切。 那些年学习手艺,和阿爹,阿南在一起的时光,在梦里再现时,也是和美梦编织在一处出现的。 “说着,我都想回到小时候了。” 那时候年纪小,容易知足,得一块儿糕饼就能高兴许久; 如今大了,吃用的好东西多了,见识也大了,可却不容易再有儿时得到一块糕饼就十分纯粹的那般喜悦了。 可要说现在不好,他又觉着实在也是很好的。 祁北南听他这般细数出来往事,眸中满是对幼时的欢喜回忆,心中涌起了一股十分繁复的情绪。 他上前轻轻拥住了萧元宝:“我很高兴你觉着幼时如此开心。” 萧元宝不知情由,只道:“可我能那么开心,也还是因为有哥哥。” 他不是不记得秦氏在家里的日子,也偶还记着一二受蹉磨的往事,只他觉着那些事情只在十分短暂的一段时日里,后来的日子,早已经平淡了那些不快。 祁北南觉着此番心中成就的感受,不亚于高中。 十年磨一剑,科考如此,于萧元宝的引导和曾不是如此。 翌日,祁北南与萧元宝前去看望了蒋夫郎,又去赵里正家中一道吃了饭。 返回京城时,八月里了。 他们赁下的那处宅子,园子里的一盆金桂开得正好,推门进去就是一股香气。 萧元宝受得这般赶路颠簸,只觉着身子都快散架了。 好在是回来的日子早,距离休沐结束还有五日的时间。 两人在家里闭门好生歇养了两日,身子才又舒顺起来。 这才将从岭县带来堆得山高的行李拾整出来。 这回从家足是拉了一车子的物,箱笼十余个。 往后就要在京城这头长久的经营日子了,他们此行回来,便将县城里的许多用得上的东西一并收拾了来。 像是四季穿的衣裳,盖着睡的被褥,盥洗的用具;祁北南的书本,还有墨宝都带了一部分。 外在是吃食,庄子上育的香蕈,熏烤的鸡鸭鱼,火腿,羊肉…… 京城物价高,这些东西看似不起眼,也不见多贵重。 可真要一样样在京城里头采买下这许多来,也是很要些银两的,没有大几十贯钱如何置得下来。 萧元宝略算了下账,干脆的选了在路上麻烦些,省下一笔钱银。 如今家里能周转的银子是不少,瞅着还宽裕,可拿在京城里又全然不能看了。 新在一个地方落脚,又得长久营生,看着要花销的地方可多得很。 大头上而言,他们在京城一没宅子,二没田地,三没铺面儿。 萧元宝还不曾得空前去打听这些产业各是甚么个价,可光此处赁得一进宅院儿,月就得十贯的钱,便可窥得买下一处宅子得花费何等高昂的价。 此次走的时候,萧护给了他们五百两的交子,算下自个儿手头上的存余,以及此次高中的赏钱,手头拢共有一千两百贯的模样。 这些家资在县里,尾巴都可以翘起来走路了,到京城里,只还得夹着尾巴做人。 县里的宅子好不易从一处空旧宅子,慢慢添置家私有了些模样,可惜没舒坦上两日,竟是又搬了地儿。 “往后还得告老还乡的,那头整置好了,将来返乡的时候住着一样舒心,不必一把年纪了还为了住处奔忙,也不算白折腾。这头慢慢整置好了,自住不说,往后儿孙也可在京城经营。” 萧元宝道:“你倒是想得长远,早早儿的为他们预备产业了。” 祁北南吐了口气,道:“想着是你我的孩子,便忍不得会为他们多谋计。” 萧元宝有些不好意思提儿孙之事,便岔开了话头道:“虽时下咱们在京城中一无所有,好在是哥哥有一份体面的差事儿。” 祁北南闻言摸了摸鼻尖:“我进翰林说来清贵荣耀,可也只是个七品编修。先前自吏部领取官服与朝板时,瞧了一眼俸禄,还不曾与你说。” 七品官员岁俸七十二贯,加之年末有赏,能有一百贯。 外在猪两只,金一钱,银三钱,料子三匹,炭一车,米两石。 萧元宝掰指一算,他眼睛睁圆了看向祁北南:“那折算下来,月俸禄不就只有十余贯?” 祁北南点点头:“加赏年末方才给,也便是说,平素月俸禄只六贯钱。” 萧元宝只觉两眼一黑:“若是靠拿着俸禄过日子,咱连此处宅子的月赁金都给不起。” “可不就是。” 祁北南道:“全靠陛下隆恩封赏。” 萧元宝嘴里发苦,以前只以为做官何其威风,何其光耀,可也没人告诉他俸禄这般低呀。 他见地方上的学政、县公,日子过得都还挺滋润,只当是俸禄都不少。 今朝方才得知,滋润的,不是自有家业,便是另有门路。 光靠那点子微薄的俸禄,如何养的起一家老小。 以前他只不明白读书已然是如此辛劳了,哥哥作何还要费心弄神的置家业,谋生意。 如今方才得其远见。 也是怪先前科考中榜,每回给的奖赏值钱,将他惯坏了去,以为高中做了官只会有更多的钱银。 “朝廷给中榜者的奖赏,就是要他们经营起来,不教干守着俸禄吃饭。再来,你瞧着流水一样朝廷的奖赏,是因着中榜快,年月排得紧凑。许多人一辈子也就领取那么一两回。” 祁北南悠悠道:“朝廷要养着文武百官,还得鼓舞读书人,与秀才举子每月有钱银拿,得何其富裕才能将周展开来。” 萧元宝明白这些道理,只还是微微受了些撼动。 许也是那些个商户张口闭口就是百贯千贯的钱银,倒是显得官员潦倒了。 “俸禄虽是低了些,不过人人想做官,想来自也有他的好处。” 萧元宝道:“我便精打细算些,日子总能过。” 祁北南揉了揉萧元宝的头发:“多谢萧夫郎体恤,有劳了。” 萧元宝耳尖一红,手肘蛄蛹了祁北南一下。 剩下的三日假,其中两日,祁北南与萧元宝一同寻了牙人,买了两个人进来。 一个丫头,一个哥儿,年岁都在十二三的模样,很是伶俐端正,费了三十贯钱去。 丫头唤作红棠,哥儿唤作文哥儿,原是大户人家里的家生子,后主家犯事没落,他们才被卖了出来。 规矩一应都教过,又还识得两个字,很是不错。 原先赁的俩人,那妈妈还愿意继续在祁北南手底下做事,祁北南便与她签了三年的长契,男子由着人去了。 倒也不是祁北南和萧元宝贪图人伺候,实在是有了官身,少不得迎来送往。 彼时同僚到家中一坐,连个端茶倒水引路的人都没有,也不成样子。 办完了采买人的事,罗听风来了一趟宅子。 回来京城的头一日,萧元宝便喊秦缰把桂姐儿和罗家想要捎给他的东西给送了过去。 他住在外城一个亲戚家中,过来他们这处都得好远一趟。 高中后便一直等着吏部与他分派官职,为此不曾与祁北南结伴回县里去,家里头的人挂记得很。 吏部久不出消息,他不好前去问询,也没有人脉去问。 不好擅自返乡,彼时错过了吏部的通传,就只能在京城干等着。 祁北南晓得不乏有吏部传唤时,人不在京都错过了授官,吏部转用他人的事情。 尤其是他们这般地方上的读书人,半点官场人脉都没有,不得门路,也就只能态度更谦恭一些。 祁北南离开京城返乡前就在宫里撞见了姜汤源,他于传胪大典后五日就得吏部分派了官职。 在翰林院得了临时职务,做庶吉士,历练三年后,若表现优异,可转正职编修。 于二甲进士,能进翰林,可谓是极好的去处了。 自然,祁北南晓得他能顺利且迅速的得到官职,也是家中几代为官的好处。 “我今朝是来与祁兄辞行的。” 祁北南道:“吏部与罗兄授官了?” 罗听风应声:“是,在锦湘府下的蓝田县,任知县。” 祁北南默了默,锦湘府倒是距离京都不远,是紧邻京城的一个州府。 而蓝田县,却是距离州府最偏远的一处县城,并不繁荣。 依照罗听风的成绩,便是下派地方上,在州府上任职全然是可行的。 不想吏部却将其放到了县上做县官儿。 可事已至此,说丧气话也无用,祁北南道:“锦湘府靠着京都,县里进京也算不得久。甚么时候任职?” 罗听风道:“我回乡一趟,便收拾着前去任职了。” “不论怎么说,总算是等到授官了。” 祁北南道:“我瞧着还有不少进士在等官。听闻姜兄言,最迟的等到明年也未可知。” 罗听风其实未有甚么不满的,他心里头清楚,京城没有门路,是难留下的。 去县上磨砺一番也好,即便这官职并不是他心中所想。 两人说了半晌,罗听风才告辞离去。
第90章 八月初二, 这日,是祁北南正式上朝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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