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叫季杏,你认识吗?” 季默张了张嘴,想要回答,喉咙眼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 不知何时,他已是泪流满面。 “那是……”他哽咽道,“舍妹。杏儿,是我的妹妹……她还活着,她居然还活着……” 郦黎笑道:“对,你的妹妹还活着。恭喜,英侠,你又有家人了。” 黑暗地牢内,季默伏地恸哭。 足足一刻钟后,哭声方才止歇。 他抹了把泪,无比郑重地朝郦黎行了一个三跪九叩的大礼,“陛下,季英侠此生,血肉身躯,一身武艺,均为陛下差遣,赴汤蹈火,万死——”他本想说万死不辞,但想到郦黎平时对他说过的话,临到嘴边又改了口,“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去边军好好干,等你回来,科举应该也举办完了,朕再给你妹妹说个好亲事。”郦黎朝他眨了眨眼睛,“当然,我个人是比较推崇自由恋爱的,只是你如今在朝野名声相当恶劣,可别拖累了你妹子。” “杏儿她是个有主见的,比我强多了。” 季默笑中带泪,肉眼可见的容光焕发起来:“哪怕她一辈子不嫁,我这个做哥哥的,也养得起她。” 说完,他突然杀气腾腾,面色冷凝道:“但是谁要敢背后嚼舌根,我便剪了他的舌头!” 郦黎万万没想到,这位居然是个妹控。 他想起昨日在季家村时,陆舫还旁敲侧击地询问周伯,季默他妹子芳龄几何,长得水不水灵……顿时替对方狠狠捏了一把汗。 虽然知道陆舫也是担心她一个姑娘家,在路上很可能会遇到危险,但别人问这话可以,唯独从陆元善这个平日里素来不着调的嘴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别有用心。 要是被季默听见了,郦黎想,估计能当场拔剑把他大卸八块。 “对了,”他赶紧岔开话题,“我让你去军营,其实还有一个目的。” “陛下请讲,默洗耳恭听。” 郦黎高深莫测道:“大道理我就不讲了,我与你展示一盘残局,你看看,能不能悟出些什么。悟出多少,都是你自己的事。” 季默为难道:“可是陛下,臣此处并无棋盘……” “无事,”郦黎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棋盘,“朕带来了。” 季默:“…………” 他还以为郦黎真是想教他什么道理,盯着棋盘上的残局苦思冥想许久。 郦黎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问他:“你能看出来吗,黑子大龙可有活路?” 季默:“恕臣愚钝,臣实在找不到黑子的生路。” 郦黎学着上午霍琮的样子,在记忆中的位置落下一子。 “你看,”他也朝季默微微一笑,“这便做活了。” 季默怔怔注视着棋盘,良久后,他郑重起身,戴着他自己为自己加上的沉重镣铐,躬身朝郦黎行了一礼。 “陛下传授的道理,臣已经明白了。”他敬佩道。 郦黎下意识问道:“你明白什么了?” 季默铿锵有力道:“陛下是让臣在边军中靠实力打下一片天,改变我大景边防疲软的现状,先示敌以弱,再绝地反击,扬我大景国威!” “什么?”郦黎呆了一秒,随后立刻朝季默竖起大拇指,大声赞扬道,“没错,朕就是这个意思!孺子可教也!” 等离开之际,他悄悄抹了把额头上渗出的冷汗。 下次还是别学霍琮装逼了,风险太大,被人多问两句就露馅。 要不是季默捧场,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圆。 ……唉。
第54章 出了诏狱,郦黎眯起眼睛,用手挡住刺目阳光,隐约看到霍琮就站在不远处等他。 霍琮今日穿着一身墨绿色的翻领长袍,袖口领口处皆用极细的暗金线勾勒出繁复花纹,身上的军武之气被冲淡,倒衬得他愈发修长挺拔,贵不可言。 这件衣服是郦黎叫裁缝特别定制的,唐代胡服多翻领,霍琮身量高大,正适合这种翻领小西服式的古装。 “早上不还不肯换吗,怎么才过了几个时辰,就改变主意突然穿新衣服来见我了?”郦黎半开玩笑地问道,“还是说,你是来见英侠的?那正巧,你现在下去,还能再跟他聊会儿。” 他侧身给霍琮让出一条道来。 霍琮摇摇头:“不必见了,他已经是你的人,从此之后,我与他便只有同僚的关系。” “那你是……” 郦黎的疑问渐渐消于无声。 “你要走了?”他轻声问道。 “解望又写了信来,说有大批流民在等待入城,城中大族和百姓都不愿开城门,他已经安排了人去安顿他们,但等流民数量越来越多,估计也撑不住了。”霍琮说,“我怀疑,是周围郡县故意把流民引向徐州。” “为什么?” “因为如今天下人都认为,我是大景的忠臣。” 郦黎被气笑了:“忠臣怎么了,忠臣就活该被这帮人针对?” “贪官污吏横行的世道,想做清官的人,自然有罪。” 郦黎沉默了。 “这不对,”他沉声道,“错就是错,对就是对。就算他们人多,就算这世道烂得彻底,那又怎么样?” 他朝霍琮伸出拳头:“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的话吗?” 不等霍琮回答,郦黎便自言自语道:“我说,人一辈子一定要干一件很酷的事情,上辈子我想和你一起去爬珠峰,一起去看日照金山,最后只有我一个人去了;这辈子,咱们一定要一起走下去。” 霍琮抬起手,郑重其事地与他碰了一下拳头。 “——好。” 郦黎满意了。 刚想收回手,就被霍琮猝不及防地拽进了怀里,鼻头重重地砸在他硬实的肩膀上,疼得郦黎当场眼泪就飚出来了。 他想用力推开霍琮,但霍琮的臂膀纹丝不动,只是紧紧搂着他。 霍琮把脑袋埋在郦黎的颈侧,深深呼吸着他身上的气息,角落里正在犹豫要不要出来的沈江立马触电似的把脚缩了回去,开始蹲在地上数七星瓢虫背上有几颗星。 “干嘛,”郦黎捶了他一下,闷声道,“要抱回去抱,大庭广众之下,像什么样子。” “回去你就不给抱了。” “……你是在撒娇吗?” “没有。”霍琮立刻回答。 明明就是。 郦黎心里也舍不得他,总觉得霍琮根本没在京城呆几天,怎么又要走了呢? 讨厌解望、讨厌政务、讨厌那些乱七八糟背后使阴谋诡计的小人,郦黎恨恨地想。 诅咒他们每天出门都踩到狗屎! 他甚至想,要不自己干脆晚上洗个冷水澡吧,要是发了高烧,霍琮应该就能再多留两天了吧。 ——但也只是想想。 郦黎可不敢真的这么干,他可以保证,霍琮要是发现了真相,绝对能搞得他哭天喊地,到时候叫爸爸都来不及。 “我叫人训练了一批信鸽,”他说,“以后传消息就用信鸽,方便快捷,还节省人力。你也可以多给我写些东西,我不介意听听你手下人的八卦,尤其是那个解望,身为世家公子,我就不信他没点风流韵事。” 霍琮低低“嗯”了一声。 “吃完晚饭再走,行吗?”郦黎恳求他。 霍琮看着怀中郦黎那双含着期盼的眼睛,实在说不出否定的话来。 他缓慢地点了一下头,松开郦黎。 “吃什么?”霍琮问道,“我下厨给你做,宫中御厨应该不太合你口味吧?我中午见你就吃了几口。” “还好,但不需要你做,”郦黎恢复了些精神,拉着他就要上马车回宫,“我打算让你尝尝我新研发出来的压缩干粮!虽然味道有点,嗯,不太尽人意,但是食材来源很健康!” 霍琮:“…………” 已经开始替自己的胃担心了。 但郦黎做这个压缩干粮,还真不是心血来潮。 从季家村回来后,他一晚上都在思考,该怎么样尽可能地填饱这些穷苦百姓的肚子。 在现代,军队有军粮,能够提供给士兵一整天所需的营养和热量消耗。但即使是最基础的压缩饼干,古代也没那个条件生产,贵族都吃不起,更别提提供给百姓了。 对于以季家村为代表的流民来说,他们所需要的食物,只要有填饱肚子一个功能就够了。 如果还不会造成消化不良、腹泻涨肚,那就是能救人命的粮食! 总而言之,一句话概括—— 碳水、碳水,还是碳水。 不是有个笑话这么讲的吗,如果给诸葛丞相三万包方便面,蜀汉大军早就打进长安城了。 这也就造成了现在,霍琮捧着碗里的黄色糊糊,目光凝重,眉头紧蹙,慎之又慎地尝了一口。 “怎么样,”郦黎期待地看着他,“能尝出来里面有什么吗?” 霍琮犹疑着回答:“米,麦,还有……粟?” “答对了!”郦黎一拍手,直起身笑道,“但不完全对,我还加了黍和大豆,但数量不多,主要成分还是米和麦,做法是将米麦炒熟捣成粉,吃的时候冲水泡开就行,如果没有时间直接生吃也可。你们行军的时候,一般都带什么干粮?” “吃馒头,烧饼,就着大酱。” 霍琮放下碗,就和郦黎说的一样,这玩意儿虽然顶饱但味道一言难尽,他对这个糊糊的味道着实不敢恭维。 又苦又咸又涩,霍琮猜测,郦黎应该还放了一些最次等的井盐。 所以他顿了顿,补充道:“还有一些腌制品,补充盐分。” “我这个压缩干粮,比起传统的军粮更方便消化,也更适应乱世的赈灾救民。” 郦黎用镶着金的勺子,从布袋里舀了一勺干粮粉,说道:“我听说,有些地方施粥,每天限量一百碗,官府的人发完就走,也不管剩下的人有没有东西吃。流民们为了争抢上一□□命粮食,不惜大打出手,甚至闹出了人命。” “即使抢到了,那一碗粥里也稀得只有几粒米,因为连续数年干旱,就连官府粮仓也难以为继。” 他把水倒进那碗,直到把糊糊冲得又稀又淡,才抬头对霍琮说:“这一碗,如果当初周伯在来京城的路上,能得到这一碗……” “他的母亲和妻子就不用把那最后一口粥留给他和子女,或许,他们就都能活着来到季家村了。” 霍琮:“或许吧。但如今大景的主流还是以粟米干粮为主,米面固然能补充碳水,但稻米大多生长在南方——” 说到这里时,他猛地停下了。 “你想让我往南方发展?” “北方局势太乱啦,像英侠他小妹和周伯这样的终究还是少数,大部分流民都往南边跑,正好徐州也来了一大波流民,这不现成的富余人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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