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沉默。 雀然无声的寂静之中,使者身躯渐渐开始颤抖,最后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甚至能隐约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声。 这一手是郦黎在给学生看毕业论文的时候练出来的本事,每次只要发现学生没有改正他之前所说的问题,或者改正得不到位,他就会把当事人招到面前,一言不发地敲着需要改正的部分。 ——截止到目前为止,没人能在他这种状态下撑过三十秒。 大多数人到二十秒的时候,就开始跟他忏悔认罪了。 没想到穿越了一个世界,这种办法依然好用。 郦黎定定地看了他数秒,在确定压力给足了之后,才冷冷道: “如果再让朕发现,大景境内有黄龙教教徒私自种植、储存、焚烧这种植物,一旦发现,格杀勿论!懂了吗?” “……是。” “大点声,听不见!” “是!草民听到了!” 使者嘶声力竭地大声喊道,连嗓子都破了音。 最后他站起来的时候,脚都是软的,差点又给郦黎当场跪下了,好不容易才一瘸一拐、飞奔着离开了御书房。 郦黎望着他仓皇离去的背影,哼了一声,从书桌地下翻出信笺,开始奋笔疾书给霍琮写信。 “哥们救命啊啊啊啊!我好像被变.态碰瓷了QAQ……”
第57章 郦黎听说,霍琮回徐州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大宴宾客。 他邀请了全徐州最有名望和实力的几家大族,搞得声势浩大,满城皆知,然后借势在席间提出了要建立大商会、建立经济特区的事情。 可这件事牵扯利益太广,这些大家族,在没见到好处前,谁也不想出力,只想着分一杯羹。 因此响应者寥寥,大多数人只是敷衍打着哈哈,觉得霍琮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并没有多当回事。 ——直到霍琮拿出了圣旨。 霍琮写信一向用词直白,郦黎在看到这段的时候一下子就乐了,几乎都能想象得到,那些自诩上等人、嘴上说着忠君体国的君子们瞪大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份“圣旨”,脸上究竟会露出何等精彩的表情。 他这个皇帝远在天边,光靠圣旨,只有名分,没有实权;霍琮身为徐州牧大都督,有兵有粮,却没有大义,在贵族眼中,就是个靠运气好跻身上流社会的泥腿子。 ——但是他俩加起来,名分大义,皇权兵权皆在手,可不得把这帮人收拾到没脾气? 郦黎心里美滋滋,转头又想到黄龙教的事情,表情一下子又垮下来了。 按下葫芦浮起瓢,那边霍琮才搞定,这边又来个大麻烦。 这个皇帝当的,真是烦死人了! “安竹啊,”郦黎写不下去了,随手拿起书册盖在脸上,闷声道,“要不你来替朕当这个皇帝吧。” 安竹正用便面为他扇风,一听这话,吓得脸都白了,结结巴巴道:“陛陛陛陛下,奴……我知错了!陛下您可千万别不要小的啊!” “谁不要你了?” 郦黎移开书册,无奈道:“朕只是开个玩笑,抱怨一下,不必当真。” 安竹干笑:“陛下您可真把我吓到了。” “去,把元善叫来,”郦黎摆摆手道,“今天是沐休日,他应该不在家,不知道又去哪里鬼混了,你要是找不到人,就去找沈江,他肯定知道陆元善去哪儿了。” “是。” 郦黎之所以知道得这么清楚,还是上次沈江来跟他汇报锦衣卫工作时提了一嘴,说近期何大人似乎瞧陆舫很是不顺眼。 如果不是六部刚成立,手头工作太多,以何大人的性子,估计早就在朝会上狠狠参他一本了。 “陛下,”沈江当时询问他,“可要提醒一下陆大人?” “提醒?提醒他干什么,正好给他个教训。” 霍琮刚走,郦黎气性正大着呢,瞧谁都不顺眼,还把陆舫连珠炮似的喷了一遍:“工部火.药做出来了吗?厂子建好了吗?什么都没做好,你居然还好意思为他说话!” “只一个城墙就修了那么多天,下次锦衣卫再看到陆元善工作时间在大街上乱晃,不管他在干什么,有什么理由,立马把人绑了送回去,不批完公文不许出门!” 沈江笑道:“明白了。” 有郦黎这番金口玉言在先,作为锦衣卫的重点监视,啊不,是看护对象,陆舫这些日子可算是憋坏了。 他又没耽误工作,陆舫心想,只是有时处理公务实在乏了,想要上街走走看看,偷得浮生半日闲而已。 陛下不是老是跟他说,京城的“基础建设”不到位吗?他身为工部尚书,总得先去实地考察一下吧。 可每次只要他一出门,锦衣卫就阴魂不散地跟了上来。 陆舫去买吃喝用度他们不管,只要一接近酒楼、花楼、赌坊等地方,连站在门口看两眼都不行,光天化日之下,这帮人竟然直接拿着麻绳冲上来,当街强抢民男啊! 还有没有王法了! 陆舫想跟陛下告状,结果沈江笑眯眯地告诉他,这就是陛下的意思。 以致于他现在无比思念左迁的季大人,天天都在家里点烛烧香,祈求霍州牧再来京城一趟——霍大人救苦救难,赶紧让陛下收了神通吧,他是真受不了! 这回进宫,陆舫也耷拉着肩膀,怏怏地冲郦黎行了一礼:“陛下,臣来了。” “你先坐。” 郦黎头也不回地说道。 陆舫没坐,而是慢悠悠地溜达到他身后。 夏日微风送来一池清香,亭亭风致的莲叶摇曳生姿,数朵粉白的菡萏隐在碧绿清波间,浓淡适宜,艳色闲静。 郦黎手中拿着一根竹子削成的钓竿,正站在桥上,全神贯注地盯着水面下的动静。 这池子里的锦鲤几乎被他钓了个遍,现在都鬼精鬼精的,根本不上钩。 连着空军两天后,郦黎心平气和地连夜把它们全部捞了上来,挨个做了遍手术,饿了两顿,这才又放了回去。 “陛下,上钩了!” 鱼竿一沉,郦黎面色一喜,猛地一提杆子。 咬钩的是只王八。 郦黎:“…………” 他和那只在半空中扑腾的王八大眼对小眼数秒,把杆子一丢,脸色阴沉道:“今天太晒了,鱼都躲在荷叶底下不出来。” 陆舫忍笑:“陛下说得对。” 郦黎没了钓鱼的心情,两人便下了桥,在亭中坐定。 他重新平静下来,抿了口茶,没提正事,只是望着亭外的夏日风荷说道:“还记得咱们上次在这儿见面吗?” “自然记得。” 陆舫捧着茶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视线落在半空中低飞的红蜻蜓上,“那日天降大雪,陛下,季默,还有臣,坐在这亭中讨论天下局势。那时严弥尚且一手遮天,是陛下的心腹大患,谁能料到,短短半年过后,国相府便人去楼空,门庭冷落?” 郦黎轻哼一声:“听起来,你倒有点儿为他可惜?” “非也,”陆舫放下茶杯,淡淡一笑,“臣只是在感叹时光如梭,冬去夏来,如今季默已离京,也不知明年今日,臣是否还在这亭中,与陛下饮茶作伴。” 郦黎垂眸盯着茶杯中自己的倒影,沉默许久,开口道:“这些时日,辛苦你了。” “……陛下何出此言?” 陆舫有些诧异,他还以为陛下派锦衣卫一直跟着他,是因为觉得他太清闲了呢。 郦黎坦然道:“朕瞧你比平日清瘦不少,如今朝中没有丞相,朕将来也不打算设相,只是时局紧张,你一人担着工部和丞相两份职责,却只拿一份俸禄,觉得有些对不住你。” 陆舫一怔,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面上却仍是嬉皮笑脸地拱手道:“多谢陛下体谅,既然如此,那不如把臣的禁足给解了吧?” 郦黎斩钉截铁道:“那必不可能。” 陆舫瞬间失魂落魄起来: “……为何?” “酒色财气最是伤人,”郦黎曲起指节敲了敲石桌,一本正经道,“元善你可是朕的肱股之臣,得好好保重身体,多活几年。” “再这么下去,臣大概会早走几年。”陆舫实话实说道,“臣是个俗人,平生不爱附庸风雅,就好酒色财气。臣平日锻炼身体,也是为了……咳,有个好身体。” “少来,当初严弥拉拢朝中大臣的时候,给你送的侍妾美女金银财宝,你怎么没收?” 郦黎翻了个白眼,懒得听这人胡扯。 他微微正色,终于提到了乌斯的事情:“那黄龙教的教主,恐怕已经换了人,现在在位置上的,是个与朕年岁相仿、模样兴许也有几分相似的人。元善你觉得,朕该如何处置他?” 他说得含糊,但陆舫本就是天下少有的聪慧人,之前季默突然翻脸大开杀戒,这边又冒出个和皇帝长相相似的黄龙教教主,陆舫又不是傻子,就算猜不到完整真相,心里也大概有了底。 但他仍是不动声色,仿佛没察觉到一样,思考片刻后道:“陛下,您不妨将计就计。” “哦?” “那个假教主称病不愿来见您,但升仙大会上,他就算不露面,也必定要展示一番神通,不然底下的教众不会善罢甘休的。” 陆舫提议道:“既然如此,您不妨替他宣布,本届升仙大会将在京城召开,等教徒都聚集到京城后,再邀请那位教主进京传教。” 他笑道:“臣以为,那位假教主在升仙大会前,必然不敢公开驳斥您的旨意;等到消息传遍天下,这京城,就算他不敢来,也不得不来了。” 郦黎琢磨了一遍,眼睛渐渐亮了。 “这个办法好!”他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陆元善,你这脑瓜子太好用了!” 陆舫谦虚道:“陛下过奖,但如果陛下愿意开恩让臣去一趟醉春楼,臣的脑瓜子或许会更好用。” “这么好用的脑子,可不能被乱七八糟的东西搞笨了,”郦黎拍了拍他的肩膀,慷慨道,“朕已经派锦衣卫跟全京城的勾栏酒楼都打过招呼了,陆舫陆元善不得入内,所以,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他可不希望陆舫染上什么病,就算自己懂很多医学知识,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在这个时代,有些病一旦染上,那就是绝症。 “你要是想听曲儿解闷,就去找邵钱要张会员牌,他马上要在京城开一家会所,保准一水儿的盘靓条顺,俊男美女,而且绝对绿色健康!新开业期间,会员牌还能打七折呢。” 陆舫带着一脸天塌似的表情,游魂似的走了。 “朕真是个会为臣子考虑的好皇帝。” 郦黎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情不自禁地感叹道。 安竹朝陆大人投去同情的一瞥,又不禁有些羡慕。 去年冬天那场谈话,其实他也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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