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海停下脚步,与他对视一眼。 “真不让看?” “不让!”老张头鼓着牛眼,梗着脖子凶狠说道。 沈海点点头,视线扫过对岸天空上飘着的几个风筝,突然抬手,电光火石间,便把老张头压在了地上。 老张头呆住了,随后扯着嗓子大叫起来:“杀人啦——救命啊——” 沈海不理他,把人交给其他禁军和锦衣卫后,走到那土坑前,心平气和地问老张头的同伴:“你们在埋什么东西?” 那人一见这帮人居然人人佩刀,沈海看样子还是他们的头头,顿时吓得浑身哆嗦,结结巴巴地回答:“埋、埋……我也不知道……” 沈海的目光越过他,落在土坑里埋了大半的东西上,突然瞳孔一缩,猛地跳下去,三两下把那玩意儿扒了出来。 ——竟是一尊金龙绕柱的木雕! 这雕刻栩栩如生,上面还漆着金粉,一看就是出自有名工匠之手,不是一般人家能买得起的。 老张头他们这样的泥腿子,恐怕种一辈子的地,都买不起这么一尊木雕。 沈海眉头紧锁,知道这事不是他能轻易决断的了。 他果断道:“东西收起来,把这两个人带上,去请示陛下。”
第51章 “……陛下,事情经过就是这样。” 郦黎听完沈海的复述,打量着手中的木雕,半晌,笑了一声。 他把东西递给霍琮:“还真是老套的办法,你看看。” 霍琮垂眸扫了一眼,这木雕栩栩如生,尤其是那金龙的龙头,雕刻得更是巧夺天工。 不难想象,万一被人“凑巧”挖了出来,定会奉为至宝,在有心人推波助澜之下,过不了多久,就会闹得满城皆知。 但很快他发现,这木雕的底部,似乎还刻着什么。 霍琮微微蹙眉,指腹触摸着那微微的凹陷,不过这痕迹实在太浅淡了,如果不是被他恰好摸到,或许就忽略过去了。 他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郦黎。 郦黎还真没注意到底部有刻印,他对着光线看了半天,实在看不清楚,就拿了张纸拓印了一下。 “这是哪里的文字?”他捏着那张纸,疑惑道。 既像是文字,又像是图画。 陆舫恰好此时凑过来看了一眼,一口咬定:“这不是文字,是匈奴那边的图腾。” 他用在场人都不懂的语言说了一句话。 郦黎听他的发音,音译过来,就是“孟和腾格里”。 “这是什么意思?”高尚对陆舫肃然起敬,“陆元善,你居然还懂匈奴文?” “匈奴没有文字,这是他们的信仰,”陆舫难得谦虚一次,“意思是‘永恒的长生天’。在匈奴,人人都信奉长生天,我也是少时偶然从一位商人那里学来了几句匈奴话,但并不精通。” “可黄龙教的雕塑上,为什么会出现匈奴的图腾?” 印象里,匈奴大多崇尚武力,粗野狂放,对中原人爱使的阴谋诡计不屑一顾。 但同时,他们的信仰非常牢固,在匈奴内部,上至单于,下至奴隶,人人都信仰长生天,绝不可能半道易辙改弦去信什么黄龙教。 郦黎觉得这背后定有蹊跷。 于是他抬头望向被锦衣卫压在地上的两人,“是谁叫你们来埋这个的?” 在听到沈海说出“陛下”这个词时,老张头的身子就已经瘫软了大半;这会儿听到那被众人簇拥在当中、一身竹绿锦袍的俊秀少年向自己问话,他更是脸色苍白如蜡,竟眼睛一翻,当场晕了过去。 郦黎:“……不是,我长得有那么凶神恶煞吗?” 周围人一致摇头。 陛下哪里能称得上是凶神恶煞,明明是年轻俊美,风流倜傥。 “那你来说,”郦黎把目光投向老张头的同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懂?” “懂懂懂!” 那人拼命点头,忙不迭把老张头之前说的那番话全部交代了,还拼命磕头,痛哭流涕地朝郦黎忏悔:“皇帝爷爷,您可一定要明鉴啊!我是被这老张头骗过来的,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为了那两个鸡蛋冒险!为了鸡蛋掉脑袋,不值当啊……” 郦黎叹道:“朕的年纪还远不到能当爷爷的岁数,再说了,谁说要砍你们脑袋了?” “陛下不杀我们?”那人大喜,眼中陡然爆发出希望之光。 “朕留着你们还有用,”郦黎冲沈海一抬下巴,“等下回去的时候,你跟着他去见那个堂主一面,就说你也想加入黄龙教,问问他们如果想做堂主面见天元仙人的话,都有什么要求。” 沈海:“是。” “别露馅了,这个老张头看起来心理素质不太行,先把他关一段时间,等事情办妥了再放。” 这件事可大可小,但有歌谣在先,任哪个官员办差时都会把这件事以谋逆罪论处,到时这两人一个也活不了。 所以他们落在郦黎手上,还算运道好,捡回了一条命。 出了这档子事,一群人也没心情放风筝了,便随着郦黎一起在湖畔散步。 岸边垂柳轻扬,草叶鲜嫩,水中藻荇荡漾在清滢波光里,一只鱼儿摆尾迅速游过,沿途留下一圈圈涟漪。 郦黎问道:“这黄龙教的天元大仙,究竟是何许人物?” “我曾差人打探过,”霍琮回答,“但他已经很久没有在人前现身了,据他们教内的人说,天元大仙第一次出现的地点,是在九十七年前,东莱一处菩提树的树下。” 郦黎瞪圆了眼睛:“九十七年前?那这天元大仙,岂不是都一百多岁了?太扯了吧!” 现代想要活一百多岁都不容易,古代的百岁老人,那可是比大熊猫还要稀罕,是甚至能和皇帝同桌吃饭的老神仙! “正是,”霍琮说,“这消息里的水分很大,但黄龙教诞生的时间,距今的确已有好几十年了。” “就没人见过那位天元大仙吗?” “以前有,但自从三年前他宣布闭关,就连堂主都很难当面见到他本尊了,只能通过口谕来给教众传递命令。” “这不符合常理吧,”郦黎低头沉思起来,“处于扩张阶段的宗教,如果教主不经常露面,当众弄出点‘神迹’来,怎么让教众信服?” 这方面霍琮也不太了解。 他对黄龙教一直十分警惕,并不给对方在治下传教的机会,所以接触并不算多。 徐州大疫,本该是黄龙教发展教徒的好机会,然而霍琮有郦黎给的圣散子药方,当地老百姓比起黄龙教,还是更加信奉救命恩人。 “这个臣知道。” 高尚忽然出声道,引得其他几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他。 他冲郦黎拱手道:“不敢欺瞒陛下,臣老家其实就在东莱附近。每隔三年,黄龙教教主都会在各地堂庵中挑选几名最有‘仙根’的,为他们开天眼,渡仙缘。” “经历过的人都说,他们在教主的带领下看到了仙界景象,今年就是召开升仙大会的年份,虽然教内还没公布具体时日,但四方教徒都已汇聚到了东莱,据说足足有数万人,声势前所未有的浩大。” 郦黎眼皮直跳:“数万人……集会……他们跟当地官府报备了没?” 高尚疑惑:“何为报备?” 差点忘了,大景没有这条律法。 “但是这么多教徒聚在一起,官府也不管吗?”他蹙眉问道,“他们就不担心那个什么天元大仙突然振臂一呼,造朝廷的反?” 不对,是已经开始造反了。 郦黎想起那个木雕,觉得黄龙教一定会在这个升仙大会上搞点大事。 几人边走边商量对策,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湖畔的一处村落前。 一块缺角的石碑竖在村口,上面刻着三个大字: 季家村。 郦黎停下脚步,看了那石碑一会儿,忽然问沈江:“这里,是英侠的老家?” “是。” “你特意带朕过来的?” “…………” 沈江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叩首道:“陛下,季指挥使……季默他明日便要离京了,他说,临走前想见您一面。” “朕知道了,”郦黎瞥了他一眼,“下次有事直说,不要再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方法,朕不喜欢。” “……是,臣明白。” 郦黎没有再理会他,也没叫他起来,转身大步走进了村子。 高尚和陆舫连忙跟上,霍琮落后他们一步,冷冷地盯着仍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沈江:“别忘了,季默只是你的前上司,陛下才是你效忠的对象。” 沈江嚅动了一下嘴唇。 他想说此次季默迁谪,路上定极为凶险,即使顺利抵达,边疆军营苦寒,时间一久,还不知陛下能不能再想起有这号人,终此一生,或许都再无返京机会…… 但沈江最终还是把这些辩解咽了回去。 因为他知道,这些都不是他对陛下使心计的理由。他已经犯了锦衣卫大忌,若是季默在这里,绝对会把他抽到皮开肉绽。 他垂首道:“江知错,任凭陛下责罚。” 霍琮神色稍缓,但他不是郦黎,知道有些规矩必须要竖,“既然这样,那你自己去领罚吧,但别让他看出来。” “是。” “在那儿磨磨蹭蹭干什么呢?”郦黎站在远处挥了挥手,冲他喊道,“快点过来,不然不等你了!” 霍琮抬头,“这就来。” 他加快脚步跟上,并肩与郦黎走在一起。 郦黎问他:“你跟沈江说了什么?” “没什么,就敲打他一下,”霍琮似乎不太想讨论这个话题,望着四周的断壁残垣,他问道,“你进这村子干什么?应该已经没人住了吧。” “我也不知道,”郦黎实话实说,“就是想进来看看。” 村落里雀然无声,到处是倾塌的茅草房、废弃的栏圈,路边还凌乱丢着一些染血的农具。 大概是当初罗登率军进村时,村民们绝望之下的反抗。 越往里走,郦黎的心情就越沉重。 其实这个村子里还是有人的,但一看就不是原本季家村的村民,都是些无家可归的流民,借着陋室勉强度日而已。 他们见郦黎一行人穿得富贵,连家门都不敢出,躲在一扇扇简陋的门洞窗户后窥探着他们,像是藏在黑暗里的鼠类。 一个孩子饿得连路都走不稳了,根本没注意到他们,裸.着身子,迈着两条比玉米棒还要细瘦的双腿,摇摇晃晃地想要穿过道路。 郦黎看得心惊肉跳,甚至怀疑他下一秒腿就会折断。 刚想伸手把这孩子抱起来,突然,旁边屋内妇人发出一声尖利的喝骂,冲过来一把将他抱了回去。 有气无力的哭声很快回荡在寂静村落里,但持续的时间很短。 因为那孩子,明显已经饿到连哭都没力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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