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让他有些在意的,是霍琮告诉他,那则传说还有后半段。 据说,那条黑龙口吐人言,留下了一首至今广为流传的歌谣: “日干亡,玄龙潜;黄龙出,换新天。” 郦黎在听到这首歌谣的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陆舫所说的黄龙教。 “这个教会在民间的影响力如何?”他在马车里问霍琮。 “非常大,”霍琮坦白道,“徐州和京畿一带还好,东莱地区,上至官吏,下至贩夫走卒,种地百姓,就没有不信这个教的。” “我曾问过一些从那里来的商人,他们言谈之间都无比推崇黄龙教的教主天元大仙,说这位法力无边,能渡人成仙,还能让凡人窥见仙界景象。” “听起来是个很会忽悠的神棍。”郦黎沉思道,“那这个黄龙教的教义是什么?” 霍琮:“黄龙庇佑,功德圆满;凡尘苦痛,修行化仙。” “更像骗子了,”郦黎说着,忽然露出一脸怀念的表情,“上次我听到这种话,还是在和精神病院护士搞联谊的时候。她们还说,基本每个楼层里都有几位这样的人才,越往上修仙等级越高,当然,出院时间也越晚。” “你还和护士联谊?” 霍琮显然是个会抓重点的。 “其实就是坐下来吃顿饭,”郦黎解释道,“后来他们还去唱K了,就我没去,你要相信我,真的。” 霍琮:“……我看到你在憋笑了。” 郦黎立马坐正:“下次注意——不许再挠我痒痒了!” 霍琮遗憾地收回了手。 为了避开人群,他们走的这条路,已经许久没有人来过。 车轮滚滚,压过茂盛生长的碧绿野草,远远的,已经能望见澄澈的湖水,清风拂过,如万片碎金荡漾。 春意的气息在无人的郊外蓬勃孕育着,郦黎眯起眼睛,放松地靠在霍琮肩膀上,伸出一只手,五指张开,感受着阳光晒在皮肤上的温度,和风穿过指尖的触感。 霍琮搂着他,指尖轻轻触碰着少年白皙脸颊上跃动的金色光斑。 待郦黎疑惑地睁开双眼看过来时,又十分自然地将鬓边的碎发别在他耳后。 一路平安抵达。 “吁——” 沈江警惕地环顾周边,发现没有异动后,这才松了口气,勒紧缰绳,跳下马车。 “陛下,到了。” 自从陛下遇刺后,那死士当场服毒自尽,行刺者的幕后主使到现在都没找到。 尽管陛下只是让他们加强防卫,轮换值岗,但出了这么大的事,季指挥使又即将迁谪,他肩上担负的压力已经足够大了。 要是陛下再出事,沈江心想,别说他原谅不了自己,就连后面马车坐着的霍大人,估计也不会放过他。 “还挺快的。”郦黎随口说了一句。 他回过头,本想看看陆舫他们的马车到了没,却看见那两人的目光正在自己和霍琮之间来回转换,眼神颇为复杂。 “你们两个,这是怎么了?” 等他们走过来,郦黎奇怪地问道。 “没什么。” 高尚和陆舫双手放在身前,垂眉耷眼,异口同声地说。 “奇奇怪怪的。”郦黎撇了撇嘴,还特别点名了某个同学,“陆元善你注意着点,朕的大臣已经没多少能给你霍霍的了,你可别把高尚带坏了。” 陆舫:? 刚才明明是高尚拉着他说了一路的话! 他一肚子委屈,想开口解释,可惜这时候郦黎已经拉着霍琮走远了。 高尚目送着陛下的身影远去,双手插袖,幸灾乐祸地笑了一声:“由此可见,某人平日里作恶多端,风评连陛下都有所耳闻。你看,现世报这不就来了?” 陆舫:“…………” “说什么呢?”霍琮问他。 “没啥,”郦黎随口回答,“对了,我让人在城里买了些风筝,你看看,喜欢哪种款式的?” “有燕子老鹰夜莺,还有蝴蝶和仕女,”他兴致勃勃地翻找着,“唉,这边居然还有一条蛟龙?可惜太长了,不好放。” 霍琮拿了个老鹰,高尚选了仕女,陆舫左看看又看看,见郦黎没有先挑的意思,于是闭眼摸了个蝴蝶。 “陛下不放吗?” “放,朕是特制的,” 郦黎美滋滋地从最下面抽出一个奇形怪状的风筝。 高尚和陆舫仔细打量半天,都没认出那个白色桶型物体、外插两个平板究竟是什么。 说它是某种器物吧,四四方方又毫无花纹装饰,可偏偏做得又十分精致,上面还写了几个古怪的字体—— “天……一……?” 高尚艰难地辨认着,“陛下,这是何字?” “天宫一号。”霍琮低声道。 在郦黎掏出风筝的时候,他的眼睛就几乎要黏在那上面了,“你居然做出来了这个?” “当初在宫里也没别的事可干,”郦黎笑道,“就叫人捣鼓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解闷,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喜欢。” 霍琮点点头,视线一刻也不肯移开,手里的老鹰都不香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老鹰,勉强道:“我还是放这个就行。” 郦黎好笑地看着霍琮嘴硬,把天宫一号直接塞到他手里,又把老鹰拿过来,“行了,我都放好几回了,这次就先给你体验的机会。” 虽然从表情上看不太出来,但郦黎就是觉得霍琮很高兴。 ——因为趁着所有人都不注意的时候,他偷偷捏了下自己的手, ……幼稚。 成熟的郦主任对这种毛头小子的恋爱方式不屑一顾。 他背对着霍琮,轻哼一声,用手指弹了下老鹰的爪子。 * 天宫一号因为造型问题,并不好放。 霍琮试了几次都失败了,旁边背着双手溜老鹰的郦黎看不下去,稍稍指点了他一番,教了一些自己摸索出来的独门小妙招。 这次终于成功了。 “感觉怎么样?” 郦黎和他一起仰头望着天,很有成就感地问刚刚出师的学生。 霍琮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过了一会儿,他说:“你那个时候,是不是很想家?” 郦黎没想到霍琮会问这个问题,他愣了愣,倒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其实……还好吧,”他有些别扭地说,“主要是不太适应古代的生活,又没有游戏又没有手机,就觉得,穿越好像也没想象中那么有趣。” 霍琮眺望着飞在蓝天下的天宫一号,舱体是用竹条捆绑做成的,上面糊着白纸,与实物大概只有六七分相似。 但当它冉冉升起、飞翔在天空中时,总会给人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就好像一刹那又回到了故乡。 霍琮很能理解郦黎放飞它时的心情。 因为他现在也有相同的感受。 一只手与他一同握住了线,郦黎把天宫一号又放得更高了些,高到几乎隐没在云层中,遥遥不可见。 霍琮似乎明白了他想要做什么。 因此,当郦黎说“松手吧”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松开了手中握着的最后一段线。 天宫一号乘着风,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中。 “我一直在想,什么时候我才能接受穿越到古代这件事,”郦黎轻声道,“但现在忽然发现,有你陪着,好像也不是多难的事情。” 霍琮伸出手,偏身微微靠近,像是要帮他梳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又像是动容之下,情不自禁的拥吻。 风掠过草坪,吹皱一池纯水。 气氛渐渐变得无声暧昧。 “沈指挥使——” 远远从另一头传来陆舫的声音,拉长的音调回荡在山野间。 霍琮的动作停下了。 他的眉毛狠狠一跳,本想无视,然而郦黎已经扭头望了过去。 霍琮用力攥了一下拳头,目光沉沉地看向那个位置。 郦黎大声道:“陆元善,你又有什么事?” 陆舫站在一棵树下面,又蹦又跳,还使劲儿朝他们挥舞着双手,在霍琮眼中,就像是个散发着几千瓦光亮的电灯泡,面目可憎。 他扯嗓子喊道:“不是我——是高大人的姑娘——挂树上了!沈指挥使,麻烦你过来一下,帮个忙唉——” 沈江面无表情地背着双手,上前两步走到郦黎身边,俯身征求他的意见:“陛下,臣能不去吗?” “算了,去帮帮高尚吧。”郦黎无力摆手,“被陆元善缠上,他也不容易。” 沈江:“……是。” 与此同时,湖畔一处绿荫下。 “麻利点儿,别被人看到了!” 一人一边用镐子挖地,一边埋怨道:“我说老张头,咱们不去种地,跑来这鸟不生蛋的旮旯地儿搞这个做什么?埋这东西,”他踢了一脚半截埋土里东西,恨恨道,“那堂主又不给钱,有啥用处啊!” “你懂个屁咧!” 老张头擦了把汗,拄着铁锹瞪了他一眼,“这可是堂主吩咐下来的,说办好了,就给我们在教内升一级,还奖励一袋小米呢!” 那人傻乎乎地问道:“升一级,那有啥好处吗?” “这个……具体我也不清楚。但我听说,堂内一共七级,升到五级,就有机会得到堂主传授的仙法了,每个月还能分到其他教徒的供奉。”老张头不太确定地说道。 随即他又肯定道:“但我亲眼见到我隔壁二婶子家,因为替堂主办好事,得了两个鸡蛋的奖赏呢!” 那人咽了咽唾沫,双眼放光:“两……两个鸡蛋?真的吗?在我们那边,这可是地主老爷家一个月才能吃上一次的好东西啊!” “货真价实,我老张头什么人你不知道,还能骗你咋滴?” 老张头把胸脯拍得啪啪响,斩钉截铁地跟他保证道。 忽然,两人动作一顿,因为都听见了对岸有人在喊着什么。 “快快快,有人来了!” 老张头催促道,余光却瞥见一个人影,脸色一变,立马握紧了手中的铁锹,喝问道:“什么人!” “我只是路过来歇脚的,”沈海举起双手,状似好奇地探头望了一眼,“哎,老乡,你们这是在干嘛?” “不关你的事,一边去!” 老张头见他一身布衣布鞋,指关节粗.大,掌心全是老茧,模样也生得憨厚老实,一看就是穷苦人家出身,稍稍放松了些,但仍十分警惕地盯着他。 “别这么紧张,”沈海笑了笑,“不瞒你说,我是来京城走商的,想找个本地人打听一下情况。” 他边说边走近,却一下子刺激到了老张头的神经。 那个傻子还在笑呵呵地说什么“老张头,我看着这兄弟不是坏人”,他懂个屁! 想起堂主对自己的再三叮嘱,还有教主的口谕,老张头一咬牙,上前一步挡住了沈海的视线,沉着脸说道:“小子,你要是再往前一步,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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