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黎也不怕这封信被人看见,因为现在他是正大光明地给霍琮写信,还是夹在诏书里。 全天下恐怕没有哪个不长眼的,会胆大包天到去劫皇帝的信使——哪怕是反贼,也很少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陛下,这是西域刚进贡来的瓜果葡萄,您尝尝?” 安竹见郦黎坐在书桌前,咬着笔杆子似乎在发呆,便捧着一碟水灵灵的鲜果上前讨好道。 郦黎尝了两颗葡萄。 “嗯,确实蛮甜的。”他点点头。 安竹便问道:“那奴婢再给您洗点葡萄来。” “不必了,”郦黎说,“剩下的都打包,和信一起送到徐州去,给霍琮也尝尝吧。” 他这可不是一骑红尘妃子笑啊,诏书本来就是要发的。 葡萄只是顺带!顺带! 就跟从前他哥们从学校外面给他捎点烧烤啤酒小龙虾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郦黎觉得自己这么做再正常不过了,完全没注意到旁边安竹呆愣的眼神。 因为大臣们今天都忙着吵架,所以也没人上奏,郦黎看着清爽的案头,又想到京城从此再没有严弥这号人了,心情大好。 “给朕拿套普通百姓的衣服来,朕要出宫转转。” “陛下不可,”季默站在他身后说,也不知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太危险了,您万金之躯,不该如此轻易犯险。” 郦黎靠在座位上伸了个懒腰,仰头盯着他笑道:“朕呆在这深宫里都快被憋死了,出去透口气而已。况且这不是还有英侠你嘛,你会保护好朕的,对吧季大侠?” 季默一怔,忽然有些狼狈地移开视线。 “陛下莫要打趣臣了,若真发生意外,臣自然会拼死保护陛下,”他语气急促道,“但人力有时尽……” 这番话郦黎都听他说了好几遍了。 “可我真的想出去,”他失落道,一时连自称都忘了说,“霍琮要是在的话,肯定会想办法带我出去转转的,哪怕就一两个时辰也好。” 季默沉默许久,才淡淡道: “陛下说得对,臣比不上主公万一。” 郦黎一愣,忙直起身解释道:“朕不是这个意思……” “臣知道,陛下不必解释,”季默打断他,“但这也的确是臣的真心话,主公有将才、帅才,御人有道,能治理一方百姓,默却只是一介武夫,从前做的,还都是夺人性命的勾当。” 郦黎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问道:“英侠,你怎么了?今日你有些不大对头。” 季默也知道自己不对劲。 可是…… 想起那天晚上,自己被从宫外赶回来的主公三言两语打发走,却因担心陛下安危所以一直远远跟着,无意间在月下看到的那惊骇一幕,季默心中仿佛卷起了狂涛骇浪,久久无法平息。 原来主公对陛下……竟存了这样的心思吗? 他控制不住地想,那陛下呢,陛下又是怎么想的? 无论如何,季默都觉得这不是件好事。 因为他是这世上,唯一同时了解郦黎和霍琮的人,知道以主公的性格,绝不可能容忍陛下坐拥后宫嫔妃三千。 不,别说三千了,恐怕三个都不行。 如此一来,主公岂不就成了世人最不齿的佞幸之臣了? 陛下的名声也会因此而一落千丈,遭到史书后世口诛笔伐。 季默心中沉闷。 对外的表现就是他愈发寡言少语,神情冷冽,就连胆子最大的沈江,都不怎么敢跟他开玩笑了。 可面对眼神关切的陛下,他却说不出半句重话来。 “陛下,”季默踌躇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开口,“恕臣逾矩,但臣只想问您一句话。” “——您与主公,可有私情?”
第36章 “没有。” 郦黎飞快说完,像是怕季默没听清似的,还又肯定地重复了一遍:“绝对——没有。” 季默见他神色坚决,眼神也丝毫没有变化,暗暗松了口气,心中的疑虑打消了不少。 但他还有些不放心,“所以陛下对主公,只有兄弟之情?” “对啊,”郦黎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但很快又理直气壮起来,“怎么,朕觉得这葡萄好吃,想送给你家主公也尝尝,在英侠你看来,这难道不是兄弟情深的表现吗?” 季默很想说,自己又不是因为这件事纠结。 但既然陛下都说了,自己与主公并无私情,那他也自然把那件事藏在了心底。 “是臣的错,”他坦然道,“但陛下若要出宫,需答应臣三件事,这也是主公临行前特意嘱咐过的。” 郦黎:“你说吧。” 他就知道,霍爸爸果然不会轻易放过他。 “其一,若陛下想要白龙鱼服微服私访,除臣随身护卫外,必须要有一队锦衣卫暗中跟随保护陛下。” 郦黎很痛快地答应了:“没问题,只要别扰民就行。” “其二,尽量不去人群嘈杂混乱之处。” “这个,看情况吧,”郦黎犹豫道,但也答应下来,“朕只是出宫随便逛逛,也不是真的想钻进人堆里凑热闹,朕从前就不喜欢人挤人的场面。” 所以节假日很少出门,都是拉着霍琮在家里打游戏。 季默点了点头:“那便好。” 郦黎摆摆手,“最后一条是什么?朕也答应你啦。” “陛下先别急着答应,”季默说,“最后一条,是万不得已之下,若陛下在宫外遇到危险,请您务必以自身性命为最优先。陛下可能做到?” “……做到什么?” “不为其他锦衣卫,以及臣的牺牲停下脚步。” 郦黎沉默许久,说:“朕做不到熟视无睹,但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朕知道轻重。” 大景经不起再一次动乱了,他的性命,不仅关乎着朝堂稳定,也关乎着全天下百姓的安危。 而且,郦黎也不希望霍琮为自己伤心。 说起来,他们过去还曾经讨论过这个问题呢。 郦黎已经忘记话题是怎么开始的了,只记得自己开玩笑地跟霍琮说,咱俩关系这么好,跟拜把子兄弟也没啥两样了,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但霍琮当时挺奇怪的,反而一个劲地问他,如果一定要选一个呢? “一定要选一个的话,那还是我晚点挂掉吧,”他没怎么在意,随口笑着回答,“我可不想让你为我伤心。” “再说了,我还得长命百岁等《XXXX》出游戏版号呢,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玩上……” 听着他的抱怨,霍琮笑了笑,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 “好,”他说,“那你一定要长命百岁。” “既然陛下都答应了,那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季默的声音把他拽回了现实,“陛下可是现在就要出宫?如果快一些的话,还能赶上用午膳,臣知道城中有一家客舍饭菜做的不错,环境也清幽。” 郦黎一下子兴奋起来:“那敢情好,就去这家了!” 季默颔首道:“陛下先更衣,臣在门外等候。” 他抱着剑靠在廊柱下,望着晴空中的云卷云舒。 路过的沈江视线无意间扫过,脚步一顿,往后退了两步。 他站在季默身旁,眯着眼睛,仰头跟着对方一起望天。 但看了半天,都没发现天上有什么东西。 沈江不得不开口问了:“季大人在看什么?” “云。” 沈江:? 沈江:“江不太明白,这云有何可看的?” “没什么可看的,”季默淡淡道,“就像你现在在我面前没话找话一样,有话直说。” 沈江也不尴尬,微微一笑:“季大人果然敏锐,江确实有一事要向大人禀报,若雪先生传来消息,说希望江帮他找到一人。” “找人?”季默微微皱眉,“谁?” “一个匈奴人。” 季默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匈奴人?他为何要找此人?” 沈江细细打量着他的神情,释然道:“季大人也不清楚,看来的确如若雪先生所说,他只是受人之托,算是私事相求了。” 他解释道:“上次城门事过,江一直想还这个人情,但又怕此事关系到陛下,所以才想着来找指挥使问问。” 季默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此事我会向陛下禀报的,若是陛下不允,锦衣卫不会帮你找人。” “自然。” 沈江并不奇怪季默会这么说。 即使他不清楚指挥使的过去,也大概能察觉到,他与若雪先生私交应该不错。 在他看来,这件事唯一奇怪的点就在于,区区一件找人的小事,若雪先生为何不直接拜托指挥使,而是找上了自己? 虽然这么说有些厚颜,但随着锦衣卫势力一步步壮大,沈江如今的地位也与日俱增,这份人情的价值,沈江认为若雪先生不会不明白。 除非是,拜托若雪先生的那个人地位不凡,并且与他交情不浅。 沈江脑海里闪过霍琮的名字,但很快就被他自己否决了。 霍大人想找人,还要如此大费周章吗? 直接跟陛下说一声,锦衣卫和禁军全部出动,别说找人了,京城里就算丢只鸡,连着鸡毛都能给找回来。 正当两人陷入无言寂静时,身后突然传来郦黎打趣的声音:“你们两个怎么都在这儿呆站着,罚站呢?” “陛下。” 季默和沈江立刻起身向他行礼。 等再抬头看到陛下的打扮,两人同时愣住了。 郦黎换了一身浅青色袍子,祥云锦缎毛领短外套,白鱼龙腰带勾勒出清瘦腰身,腰间以玉琮璎珞点缀,笑容清和,模样出挑又动人。 像是早春河堤旁抽条的新柳,带着股明媚又洒落的精神气。 就连出身三教九流、阅人无数的沈江也不禁在心中暗想,陛下果然生得一副好样貌。 平日穿龙袍只觉得庄重肃穆,如今换上寻常大户人家富贵公子的衣裳,打眼一看,真真是清逸俊秀极了。 “怎么,都看呆了?” 季默和沈江连忙慌张低头,口称不敢。 郦黎看着他俩的眼神,只觉得好笑,“有啥不敢的?朕长这张脸就是为了给人看的。抬起头来吧!你们俩要是今天没啥事,就陪朕一起出宫走走,朕想看看皇宫外的百姓是怎么生活的。” “……是。” 朋来客舍。 所谓客舍,就是兼顾旅馆和酒楼两种营生的店铺,也是京城南来北往消息最灵通之处。 郦黎走进门时,正好听到一桌人在讨论关于霍琮的事情。 他耳朵动了动,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喊来小二随意点了几道店里的招牌菜,便接着竖起耳朵听他们聊天。 一人问道:“赵兄刚从京城外面回来,知不知道,陛下在城头亲封霍琮为大都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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