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消息早就传遍天下了,”他对面那赵姓商人哼笑道,“我前不久正巧行商路过彭城郡,不是我夸张,谁要是敢在那边说一声霍大人的不是,满大街的人都会冲上来,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真的假的?我还听说那霍琮天生神力,使得一手好弓箭,能百步穿杨,于乱军之中一箭把卢弦射.下马来,吓得叛军弃甲而逃……” 赵姓商人道:“传闻大多言过其实,但霍大人,的确是我赵某生平仅见的好官。” “在他的地界上,上至富甲一方的大商人,下至贩夫走卒,都能安心做生意,不必担心被官吏勒索,所以大家都爱往他那里去。” 他摇头感慨道:“如今这世道,还能有这样的父母官,属实难得啊。” 郦黎听得心花怒放。 等下回去之后,一定要把这些写在信里告诉霍琮,他想。 不愧是他哥们! “客官,您的茶水。” 小二见郦黎这桌人打扮不凡,以为是城外来的富商,非常殷勤地要为他们上茶,却被一只戴着檀木珠串的修长手背挡住了。 沈江:“不必了,我们自己倒。” “这……”小二下意识扭头看向郦黎。 这位客官虽然年岁不大,但一看这三人就是以他为主的。 见郦黎没说话,他也识趣地没有再提,只替他们用腰间的抹布擦了擦桌子,陪笑道:“那几位客官若是有什么需要,就叫小的过来,小的这就让厨子给四位上菜。” 郦黎托着下巴,看着沈江倒了三杯茶水,先自己喝了一口,确定没问题后,又把另外两杯推给季默和安竹。 等三人都确定过一遍后,沈江才恭恭敬敬地倒好最后一杯茶水,起身双手奉给他。 “陛……郦公子,请。” 好夸张啊。 郦黎接过茶杯,在心里感叹一声。 沈江的动作也吸引了旁边那桌商人的注意。 那赵姓商人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扫视了一番郦黎,重重哼一声,随即面露不屑地收回了视线。 也不知道是哪家娇生惯养的少爷。 这皮肤白的,跟个姑娘似的。 这人的眼神过于赤.裸,除了郦黎外,他身边其余三人的面色同时阴沉下来。 奈何陛下没发话,还一脸状况之外的表情,三人只得暂且按捺住冲动,但都狠狠在心中记了那赵姓商人一笔。 “不管他,”那人的同伴也瞥了郦黎一眼,引得季默周身杀气涌动,他哆嗦了一下收回了视线,“赵兄,来,咱们喝酒!” 他乐观道:“严弥罗登都已伏诛,当今陛下又是上天眷顾之人,等陛下亲政后,大景定能风调雨顺,届时你我的日子,也会好过不少。” “哼,可算了吧。” “不管怎么说,总比现在强吧?今年又是战乱又是疫情,京城的房价都涨到天上去了,柴米油盐的价格更是飞涨,这要是年景再差下去,普通人哪里有活路啊。” 赵姓商人叹道:“是啊,可京城之外,老百姓早就没活路了。南方水灾,北边白灾,还有各地的旱情疫情,这也算是被老天爷眷顾的下场吗?” 安竹忍无可忍了,想要起身:“公子,让奴婢教训教训这几个狂妄小人吧,竟然敢妄议圣人……” 郦黎一把按住他:“嘘,安静点儿,我还没听完呢。” 安竹只好闭上嘴巴不说话了。 那赵姓商人还在滔滔不绝:“这几年路上到处是死人,流民更是遍地都是,可这帮住在京城里的世家公子,还在天天搞什么曲水流觞,风雅集会……你可知道,通王为什么要反?” 那人惊讶道:“为何?不是因为野心甚大,也想当一回监国吗?” “这只是原因之一,”赵姓商人嗤笑道,目露愤恨之色,“先帝刚走时,通王对朝廷还算忠心,结果傅家三番两次派人去索要钱财,不给就不让凉州商人来京通商,还威胁说要撤藩。” 那人倒吸一口凉气:“这……这可是藩王啊!” “傅家祖上出了三任丞相,藩王又如何?” 赵姓商人抿了一口酒,哼笑一声,搓了搓手指:“傅家还算好的,你初来乍到京城,不知道深浅,要想在这皇城根下做生意,给朝廷交足赋税倒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背靠大树好乘凉……” “这位兄台。” 郦黎放下筷子,起身走到他面前,打断了赵姓商人说到一半的话。 他身后三人还以为陛下终于忍不下去了,立刻齐刷刷站起来。 正准备动手,却见郦黎笑容灿烂,拱手对那狂徒说道:“在下郦天明,初来京城行商,方才听兄台所言,感慨良多。不知兄台可有相关门路引荐?若是事成,小弟定投桃报李,感激不尽。” 听到“小弟”二字,安竹差点当场晕厥过去。 季默和沈江的承受能力比他稍强一些,但前者按着剑面若寒霜,后者的身形也微不可查地晃了晃。 赵姓商人莫名打了个寒颤,他拧眉盯着郦黎,怎么看怎么觉得对方不像是个会做生意的。 “你是卖什么的?”他直截了当地问道。 郦黎面不改色:“青霉素。” “青……这是何物?” “一种神药,”郦黎还悄悄凑近了些,附耳对他说,“不瞒赵兄,在下有点门路,这神药其实出自相国府,是严弥亲用的,能治疗伤口脓化和肺痨等百来种疾病,而且有奇效!” ——作为试药对象,怎么就不算亲用了呢? 那赵姓商人嗖地站起身,失声道:“此话当真!?” “这如何能作假?”郦黎直起身笑道,“方子现在在我手里,若是赵大哥有兴趣,改天……不,咱们今天就可以找家医馆,一试便知。” 他说着,朝安竹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对方回宫中取药去。 但平日十分机灵的安竹,却一心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 怎么就从赵兄变成赵大哥了!哪里来的大哥! 赵姓商人听不到安竹崩溃的心声,因为此时他心中也掀起了惊涛骇浪。 在郦黎说完那番话后,短短几秒钟,他面色变幻交加,最后定格在肃穆端重伤,推开椅子站起身,冲郦黎重重一抱拳: “在下赵应,河内林州人,来京行商十余年,也算走南闯北,不料今日却以貌取人,还冒犯了小友,失敬!赵某自罚一杯。”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当着郦黎的面一饮而尽,喝完还痛快地抹了下嘴巴,把杯底亮了出来。 郦黎就喜欢这种直来直去的爽快人。 “赵大哥这是哪里的话,”他高兴道,“既然这样,小弟也陪一杯——” “不行!”“公子不可!” 季默和沈江异口同声地阻止了他拿酒杯的动作,把郦黎和赵应都吓了一跳。 “公子,您不胜酒力,”沈江劝说道,“家里都说了,让您在外不要与陌生人随便共饮。” “正是,”季默冷声道,眼神不善地瞥了赵应一眼,“实在不行,我也可以替您和这位赵……大哥喝一杯。” 赵应:“……那就不用了。” 他瞧季默这三人也不太顺眼,觉得这几个随从有些过于大惊小怪了,不过看郦黎这副涉世未深的模样,倒也觉得正常。 “小友似乎家里管束颇严啊。” 郦黎煞是认同地点点头:“对,我家里是兄长当家,从小习惯了对我照应看管,到大了也依旧如此。” “不知小友是哪里人?”出于好奇,赵应多问了一句。 郦黎本想说是京城人,但话到嘴边,又改了口。 “徐州沛县人,”他笑着说,“赵大哥先前说的那位父母官,霍琮霍州牧,正是在下的远房表兄。”
第37章 郦黎说这话的时候有点儿心虚。 但转念一想,就算有人真打假到霍琮面前,他好哥们肯定也会帮他遮掩的。 ……就算霍琮不想当他哥们,都说天高皇帝远,身为皇帝的郦黎决定暂且摆烂。 所以他的表情一下子就坦荡了。 看着赵应呆愣的模样,还很有闲情逸致地问道:“赵大哥,你在彭城那边的时候,见过我表哥吗?我与他许久不见,颇为想念,他还好吗?” “还、还好。”赵应结巴了一下。 其实他压根儿没有见过霍琮,哪里知道对方好不好。 但郦黎这番话显然很有效果,赵应看他的眼神再不复之前的轻视怀疑,还慌忙让座道,“竟然是霍大人的弟弟!小的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快快,请上座!” 他欲招手喊来小二,给他们升个包厢,再多点几道菜招待。 不过郦黎刚才已经尝过了这里的招牌菜,味道比宫中的滋味重些,但离御厨的手艺还有一段距离。 更别提他的口味已经被现代美食养刁了,因此连忙打断道:“不必了,我已经吃饱了,赵大哥,咱们坐下聊。” “小人怎敢当得起公子一声大哥?郦公子叫我一声赵掌柜便行,斜对面那家商铺,就是我开的。” 赵应苦笑着冲他拱手。 郦黎从善如流:“好。” 郦黎身后三人丢给他一个“算你识趣”的眼神。 这回赵应可不觉得这帮人在拿乔了——一州之牧关爱有加的弟弟,即使是远房表弟,那也不是他们这种普通商贩能望其项背的。 同座的另外几人也纷纷想上来与郦黎攀谈,但都被赵应挡了下来。 都到了这个时候,郦黎也不急着开口了。 他就坐在赵应原本的位置上,喝着沈江递来的茶水,心里琢磨着怎么利用这次机会,钓出背后的一条大鱼。 等三大家族反应过来,自己这波改革就是冲着他们来的,一定会立刻结成联盟。 他们会通过姻亲和利益关系牢牢绑在一起,共同维护世家利益。 要想瓦解这个联盟,就只有从内部下手,逐个分化。 郦黎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个计划的雏形。 但他还有点儿拿不准,觉得等回去后还是得写信跟霍琮商量商量,让对方帮他参谋参谋。 这个心血来潮的计划,如果能推动青霉素量产,郦黎想,那霍琮的军队就真的可以无敌于这个时代了。 ——过人的纪律性、顶尖的指挥官、卓绝的作战能力,再加上超高的伤兵救治成功率。 郦黎都不敢想象,这个时代的后人,会怎么评价霍琮的这支军队。 说不定,还会封他个“军神”的名号。 “郦公子,实不相瞒,赵某这次来京,本就打算为商号进些药材,”赵应好不容易打发走了其他人,回来对郦黎恳切道,“赵某家资虽比不上那些家财万贯的富商,但也算小有余财,在京城商会之中尚有几分薄面。” 郦黎放下茶杯,“那岂不是正好?我手中这青霉素存数不多,因为制作起来颇为麻烦。物以稀为贵,赵掌柜的若是能为我引荐京中贵人,在下定不会忘记这份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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