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客栈是边缘灾区,被烧掉了一半,百姓们没钱住,官员们有地方住,外地的人,有银子不会住。 据他打听,这里整天都有空房。 来了以后,冤家路窄,徐诚看见了熟人。 武剩跟几个兄弟在堂屋吃酒。 武剩都来了,林庚自然也在。 徐诚:“……” 已经知道他们不是山匪,见面拜官是必要的。 这伙人行踪神秘,在外头不以官身示人,肯定是想隐瞒身份。 徐诚没行大礼,冲那边拱手做江湖礼。 坐下后,店小二来问他打尖还是住店。 徐诚听声音熟悉,一抬头,发现是武剩这厮憋着坏,跟他一对视就哈哈大笑。 徐诚握拳。 心中反复默念:他们是官,他们是官,他们是好大的官! 才把心头火气压下。 他扭头看,店里没其他人了。 武剩回头喊:“老大,他又自己送上门了,留他洗衣服做饭吧!” 徐诚:!??? 林庚看徐诚憋屈一张脸,实在忍不住笑,隔着一张桌子,都冲他摇头。 “你不在丰州待着,跋山涉水跑这么远做什么?” 徐诚无语。 他能做什么。 他总不能是故意追过来做奴仆的吧! 上次在林家屯,这伙人直接把林大元的家据为己有。这回也该故技重施。 徐诚坐长凳上,努力心平气和,问:“这是你们的店?” 林庚耸肩:“你猜对了。” 徐诚声气一下就弱了:“我能走吗?” 林庚不放人:“我缺个伙计。” 徐诚敢怒不敢言:“我表哥马上过来找我。” 林庚一并接收:“很好,你们兄弟一起干活,这夹生的饭菜我一口都不想吃了。” 徐诚:“……” 那么多人经过,也能花钱请人,为什么总抓他做壮丁。 徐诚住下来了,穆玄武找来,一并成了小奴隶。 穆玄武见过林庚,看他先来丰州,又来禹南,还跟徐诚小声说:“这位官爷难道是赈灾的钦差?” 徐诚剁个菜帮子都哐哐响,叫表哥闭嘴。 “好好烧火,不要说话。” 穆玄武:“……” 好大的脾气。 吃饭中途,破客栈又迎来了一个客人,还是徐诚认识的人。 李家五姑娘,李燕白。 徐诚看见她,就都明白了。 林庚曾在白家院蹲守,李燕白应该就是可怜的鱼饵。 出门在外,李燕白看见他,惊了下,下意识想跑。 徐诚麻木入戏:“客官好,打尖还是住店?” 李燕白住店。 徐诚不知道空房间在哪里,故意使唤武剩带路。 武剩乐呵呵的,起来把李燕白往后院引,讲话还真像个伙计。 “店里烧了一半,楼上不好住人,姑娘就在后院里将就一下吧。” 这院子就剩半边,天也凉了,徐诚不想打地铺。 他看向林庚:“那我跟我表哥睡哪里?” 林庚指指楼上:“你睡上面,你哥守夜。” 徐诚跟穆玄武说:“你守上半夜,我守下半夜,睡醒换你。” 夏季过后,白日短。 天边刚擦了黑,店里就关门。 徐诚去后院烧水洗漱,跟李燕白碰上了。 他不跟李燕白说话,怕坏了林庚的好事。 李燕白迟疑了下,跟着他进了厨房。 从前很骄傲一姑娘,现在灰头土脸的,人瘦了,眼睛里都是红血丝。 她不要徐诚可怜,嗓音哑着,腰背很直。 “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 徐诚也没想到。 李燕白不沾武艺。这一路奔波,她遭了大罪。 徐诚受长辈影响,也爱帮扶弱小。 他问李燕白:“你是不是一直没睡好觉?” 李燕白点头:“睡不着,心里恨着,身上痛着。” 徐诚沉默了下,说:“那我们晚上换个房间吧,你安心睡一觉,我替你熬一宿。” 他能在客栈里待着,李燕白当他是知情人,听了很诧异:“你不知道代替我有危险吗?我从前那样……” 小孩子之间攀比较劲,在家变面前,都是小意思。 李家作孽,李燕白也是受害者。 徐诚是这样想的,他好歹有武艺傍身,比李燕白这个弱女子多几分保障。 林庚他们都在,真有匪徒摸过来,他能扛住。 而且:“你今天才住进店,总不能那么倒霉,刚熄灯,就有人摸过来吧?” 李燕白真的累。 林庚他们都是男人,她也很怕男人,除开当饵,一路上算是礼遇有加,可她心神一刻也没放松。 徐诚是她熟悉的人,她怔了会儿,说要问问官爷许不许。 林庚不许。 徐诚想了想:“那我跟她一间房行吗?” 林庚态度坚定:“你想让她前面的劳累都白费吗?” 功亏一篑,可不白费。 徐诚不吭声了。 上半夜,徐诚没睡好。 后半夜替换了表哥,他在院里守夜。 守夜有活计,是守着一个药炉看火,把守夜这个差事合理化。 他睡觉前,客栈里人气重。后半夜了,里头就剩下他们兄弟跟李燕白三人。 徐诚也不敢找人,坐板凳上,眯着眼睛,时不时给药炉里递根枝条。 一夜风平浪静,等天边现了鱼肚白,药罐子也差不多快熬干了,徐诚熄了火,起身扭扭腰,动动腿,再去灶屋拿碗盛药。 灶屋木门“吱呀”,与这声音交叠的,是轻轻的踩踏声。 徐诚小时候痴迷飞檐走壁的功夫,负重训练了七年。对足尖落地的声音再敏感不过。 有人来了。 有功夫。 是练家子。 他打了个哈欠,不动声色抽了剔骨刀带上。 出门用帕子包住药罐的小耳朵,他看见月亮照出来的朦胧影子多了一个,有人在他身后。 自己人不会这么偷偷摸摸。 徐诚果断把熬煮了一晚上的滚烫药汁都朝身后泼去。 一声凄厉喊叫划破夜色。 他反应迅速,一转身,把炉子踢翻,脚上使劲,小药炉里才熄灭的柴火带着余热,再次把贼人烫到。 惨叫二重奏。 叫了两回,还没自报名号,误伤的可能为零。 徐诚袖口里溜出一把剔骨刀,竟也不怕,就这么冲过去,趁其痛嚎时,先发制人。 散落在各处的人朝里汇集,从他意想不到的角角落落里窜出来。 外面也有惊叫声。 打架最忌分神。 徐诚目标明确,提刀就是捅刺。 这股不要命的狠劲儿成功在气势上占了上风,他力气不如人,硬是抢到了时间,等林庚他们过来,他麻溜儿退下不逞强。 楼上穆玄武听了声音就弹坐而起,直接从楼上窗户跳下来,借着居高临下的视角优势,预判了贼人的逃跑方向,下来拦路就是一脚,把人踹回了院子里。 贼人顽固,连番受挫,刀械不松,胡乱挥舞时,没人敢近身。 林庚四下看看,走到药炉子边蹲下,体感温度尚可,他举起来就朝贼人砸过去。 这一重击,让贼人倒地不起。 武剩跳过去,踩他背部。 几人合作无间,绑腿压手扯面罩,再卸了下巴,把人脖子稍一扭,认了脸。 “老大,是陆大谦!” 徐诚踮着脚往那边看。 这才是真的山匪头目啊。 陆大谦选在了黎明时,人最容易松懈的时刻下手。 打斗一阵,天边隐现一轮圆日。 林庚踢开地上柴渣,走徐诚面前,把他上上下下看一遍:“你胆子真的很大。” 徐诚挺挺腰。 那当然。 胆子太肥,不适合走江湖。 带着哥哥也一样。 林庚问他:“你下一站去哪里?” 徐诚不想说,又怕下回遇见了,再次成为送上门的壮丁,便含糊说:“我去盐帮。” 林庚皱眉:“盐帮不是你能去的。” 徐诚不服:“你看不起小哥儿?” 林庚摇摇头:“那种地方,小哥儿的风险比男人大。” 徐诚知道意思。 男人最多受死,小哥儿却得受辱。 他指指脑门上戴着的抹额:“我跟你没有不同。” 林庚一抬手,就给他把抹额扯下来了,身体前倾,似要看他眉心有没有孕痣。 徐诚心上一跳,瞪眼后退,一步就靠到了墙壁。 “吃亏不长记性,你真把匪徒当盘菜了?”林庚问。 徐诚想说在盐帮不一样。 舅老爷在盐帮很有地位。 记得林庚是官员,怕给家里招来祸事,徐诚闭嘴不吭声。 院子里,武剩等人把陆大谦绑好了,外头兄弟把林大元也捆进来了,只等林庚发落。 他跟旁边人小声叽咕:“老大怎么总逗诚哥儿?” 与他同姓的武越翻白眼:“闲的呗。” 武剩给他一巴掌:“哪里闲了?这段时间一口热乎饭都难吃上。” 武越道:“那可能是要抓他给咱们做饭吃。” 凭良心说话,徐诚的手艺一般般,食材能弄熟,不是黑暗料理,大锅饭做出来,有滋有味能下肚,比他们啃干粮、吃夹生饭强。 躲在房间观望的李燕白把门打开了一道缝,他们几个暂停聊天,把陆大谦拖过去,兑现最初的承诺。 可以打,可以骂,不能要人命。 跟清晨鸡叫混在一起的,是陆大谦饱含怒意的叫声。 卸掉下巴,嘴里塞了布团,他一句话也不能说。 徐诚还靠在墙壁上,沿着墙壁往旁边挪了小半步。 林庚没拦着,饶有兴致的看他挪。 徐诚还想要自由,又恹恹止步,还在林庚挑眉的时候,把那半步补了回来,复原到最初面对面的距离。 林庚问他:“会吹口哨吗?” 徐诚会一些。 林庚教他吹鸟哨。 这个难度太大,徐诚不会。 林庚就说:“那你学鸡叫吧?” 徐诚不愿意。 他为什么要学鸡叫! 手心发痒。 不然趁其不备,揍他一顿算了。 视线躲来躲去,终有相撞的时候,徐诚顶不住压力,给出回应:“我为什么要学鸡叫?” 官员也不能侮辱人呀。 林庚侧过头,看蹲在院里,紧张兮兮瞅着这边的穆玄武。 呆样。不是可靠人。 他说:“因为我这段时间都会在上陵府。” 跟聪明人讲话,点到即止。 徐诚听明白了,这种叫声,可以叫来林庚的人,关键时刻能救命。 他心里怪怪的。 有种被保护的异样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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