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无渡不置可否,火上浇油:“不仅失败了,那些衙役还去到你们村子里。” 对方焦黑的脸上淌下两行泪。 云无渡说:“但他们现在走了!” 对方松了一大口气:“我是下萧村人,名萧大,家里人都叫我大脚。” 萧大脚艰难地说:“又是你们救了我们,救命之恩无以回报。” 黑狗凑上前舔了舔萧大脚的脸,萧大脚痛得大叫,阿瑾紧张地叫小黑回来,抱着它,戒备地看着萧大脚。 萧大脚艰难喘息:“不……,它,你们脚边那株草从哪里来的?” “小黑捡到的。” “果然如此。”萧大脚点了点头,“、怪不得它的唾液弄到我脸上,我身上的伤就开始愈合了,原来是金虎草。”他费力地喘息,“金虎草是这山里的特产,十分罕见,据说能活死人肉白骨,以前有很多道人专门到我们村里买草炼丹。” 云无渡捡起金虎草,仔细观察,发现没什么好稀奇的,就是杂草,再看一眼阿瑾。 阿瑾立刻心领神会:“是小黑的草!” 云无渡把草扔给黑狗,黑狗撒腿叼住,快乐地玩了一阵子,然后把草扔到萧大脚嘴边。 “这……这是?” 阿瑾道:“小黑请你吃草。” 萧大脚含着泪,细细把金虎草嚼碎了咽下去:“多谢……多谢……” 金虎草的药效堪称肉眼可见,萧大脚立刻有了气力讲话,神色黯然道:“倘若我报仇雪恨成功还活着,我一定会报答二位的恩情。” 报仇雪恨。 人总是如此,唯有憎恨,才勉强鞭策着活下去。 云无渡转身走出庙外,望着树梢晕白的月亮,此时月弯如尖钩,一扎一出血一性命。 当仉端一头狼狈地爬到半山,好不容易跑出密林,刚想感叹一声“本殿下真是吃得苦中苦”的时候,他看见了抱着剑的云无渡。 “你不是说不来?!”仉端大叫。 云无渡别过头:“不想和你一起。” 仉端无能狂怒,仉璋跟在后头,擦了擦汗,微笑着劝慰他脾气暴躁的兄弟。 仉端摆了摆手:“不行,太累了。”他身后一众扛轿子的太监也累得不行。 阿瑾指了前方:“那里有座庙。” 仉端满血复活:“你不早说!那个贼人一定藏在庙里!” 说完,仉端大摇大摆冲进破庙:“贼人!束手就擒吧!啊——!” 太监一窝蜂涌进去:“殿下!殿下怎么了?护驾!护驾!” 仉端白着脸:“好……好大一团肉。”他说的正是昨天云无渡和阿瑾吃剩的虎身。 但他随后看见了萧大脚,怒上心头:“果然是你!是你杀了县太爷!放火烧了县府?好哇,本皇子捉拿你归案!你认不认罪!” 萧大脚恢复了一点力气,反唇相讥道:“是他们该死!做官不为民做事,剥削无道,我是替天行道!” 仉璋在一边听着,忍不住呵斥:“自然有皇帝圣上大臣为天行道,你一介草夫,怎敢夸下海口。” “君不君!臣不臣!”萧大脚掷地有声。 “我们只是想吃饱饭!只是想一家和乐安康!你说,你们君君臣臣做到了吗?你们君臣和乐,一家团圆,富裕安康,我呢,我们呢,你睁大你的龙眼看看,田里死了多少百姓!多少人饿死!多少人交不上赋税! 田里百姓多饿死!庙里神仙成破烂!只有殿堂君臣多多多多,多如牛毛!多得我数不清!数不数!” “你——”仉端气得脸涨红。 “你知道下萧村以往是什么样子吗?自从山里来了老虎,打猎做不得,来了新县太爷,农耕做不到!日日夜夜,年复一年更重的赋税!逼死了多少人!我们百姓饿得站不起来,家里女儿卖到县里,年老父母为了不妨碍家里纳税自尽,我问你,你们——你——在哪里!” 仉璋面色凝重,仉端哑口无言。 “你知道下萧村的赋税多少吗?一人十二担,分月收取,男女老少同数。” 仉端大叫:“你胡说!” 仉璋冷静道:“圣上规定了每年赋税只有1/3。” “狗县令一上任,就换了政令。我们反抗不得。粮食不够,就变着法子抵押,人力也好,山珍也好,药材也好。” 萧大脚情绪激动,身上的伤又渗出血来。 “为了活命,我们不得已,靠着井鱼过活。” 仉端愣住:“什么井鱼?” “就是昨日县令家宴上的鱼。”仉璋猜测道,“我本来想深山之内怎么会有鱼鲜,原来如此。” “啊?”仉端回忆了一下,“那鱼好吃呀,入口甘甜多汁,比什么肉都好吃呢,我在宫里都没吃过,用这种鱼换粮食,我可以接受!” 站在庙口的云无渡慢悠悠抛出冰冷的话语:“你知道那些鱼吃多了会长肉鳞吗?” “哈?”仉端动作一僵。 “我知道。那是……”萧大脚露出一张似哭似笑,哀切至极的笑脸,“我阿妹回来了。” “他们杀我一个人,我杀他们一个人,两不相亏。” 萧大脚陷入了回忆。 “父亲生前是村长,阿妹从小聪慧,喜爱读书。我心软,自作主张,让阿妹女扮男装读了私塾。前些日子,就是县考,她志气满满,立志可以中榜。” 萧大脚只要闭上眼,阿妹乖巧笑着的样子、踮起脚尖给他擦汗的样子都浮现在他面前—— '阿兄,辛苦你啦!' '阿兄,我要读书,我要当好官,我要当天上地下第一个女御史。我要辅助圣上当最好的明君。我要娘和婶婶们不会因为生弟弟阿妹死掉。 我要姐姐阿妹哥哥弟弟们都可以读书。 我还要让我们少交赋税! 我要山里长满金虎草! 我要田里长满稻草,人人都饿不死!' “不料,院试当日要脱衣检查,阿妹当即被人扣押在那,脱了衣裳……我明明——明明和县太爷打好招呼了!教他放我阿妹一次!” “是县太爷之子,郭如经过,救了她。郭如温言相劝,把阿妹带走。我问了其他人,再没人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再后来,阿妹赤身裸体死在大街上,县里认识的人叫我去认人。” 一颗豆大的泪从萧大脚眼里掉下。 “我一去,我就知道是她。我将她背回家里,自己又去县里要一个说法,被衙役一顿毒打。在一回村,家里尸首也不见了。是邻居喊我,打水看见了一具女尸。” “可我去的时候,尸体早就沉下去了。怎么也打不上来。” “阿妹跳井那天夜里,正好是月圆,我听见井边传来一声一声的摔打声,过去一看,掉了一地的鱼。” “从那天开始,我们就靠吃鱼贩鱼为生,县太爷格外喜欢这种井鱼,索性我们把它当做了税供。” “很快,我们村里第一个'鱼人'就出现了。四肢和身体生出了一片一片的肉鳞片,抹什么药都不管用,割掉之后还能长出来。一天不吃鱼肉就奇痒难耐。” 萧大脚露出一个笑:“我们都说,是阿妹回来了哩。”
第8章 肉鳞片4 仉端猛地打了个寒颤,忽然如梦初醒,大叫起来:“所以那些鱼是鬼魂!我吃了!我要死了! 我好痒!我好痒!仉璋!你看看我后颈长出鳞片没有?” 仉璋依言检查他的后颈,本来想说没有,仔细一看,真的在耳后发现了一小块密密麻麻的凸起。 仉璋结巴了,拿出手帕,轻轻按在那块皮肤上,感受着底下的鳞片。 不像鱼鳞,很软,和皮肤差不多,只是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叫做肉鳞片是名副其实。 手指摸过去,像波纹,又像很深的皱纹。 见仉璋始终不说话,仉端急了,大哭小叫起来:“父皇!母妃!儿子要死了!啊啊啊啊啊!” “别吵了!”云无渡喝了一声。 没想到仉端不仅不收敛,还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你救救我啊,大侠,皇伯,你那么厉害你救救我,等本殿下封王了,封你为七王府的座上宾!不,不不,你就是我的老师!我孝敬你!” 云无渡似笑非笑看着他,拔出驳运剑,正经道:“行,你过来,这剑上抹了剧毒,负负得正,以毒攻毒,划一刀就好了。” 仉端惊惧地看着闪着寒光的剑,眼尾噙泪,哭唧唧地凑过来,用英勇就义的口气道:“来吧,你轻点。” 云无渡在他耳后划了一道,他控制得好,不痛不痒,仉端只感到剑尖划过,心里松了一口气。 “我感觉好多了。”仉端摸了摸胸脯,他不敢摸自己的耳朵,“是不是那个鬼魂被你杀死了?” 云无渡冷静道:“不关鬼怪的事。世间并无冤魂。” “那就是因为死尸!它附身在我身上。”仉端又伸着脖子叫起来。 他不像龙子龙孙,他像大鹅。 “七兄并无恶意,他只是——”仉璋赶紧维护他兄长的形象。 云无渡夺过话头,平淡且一阵见血:“脑子不好而已。” “你说!什!么!”仉端原地爆炸,气得脸都涨红了,他长得实在好看,又哭又闹,脸色犹如含羞牡丹,艳得出奇。 但云无渡毫无怜香惜玉之感,冷漠地看着他,眼里含着威胁的光。 仉端气得背过身,他已经把肉鳞片的事情忘了,嘟囔骂道:“就欺负我!你们都欺负我!仗着我敬佩你!你就欺负!打压!我!” “你说什么?” 仉端色厉内荏叫起来:“没什么!本殿下现在连自己呆着的机会都不能有了吗!” “随便你。” “什么?”仉端看起来像是要气晕了。 “但问题一定出在鱼身上。”云无渡不再理他,思索着说,“想要知道发生什么,下井就行。” “你——”萧大脚支撑身子坐起来。 云无渡冷冰冰看过去:“你要阻止我?” “不。我只是想求您,如果看到我阿妹的尸体,能帮我带上来吗?” —— 一行人下了山,直奔村里那口井去。 路上静悄悄,夜色悄然笼罩,家家户户闭门,偶尔传出几声压抑的啜泣。 太监们在前头打着灯。 黑狗撒腿狂欢,跑的速度快,一抹黑影跳入夜色中如鱼得水,一会去一会来,把一尾活鱼吐到阿瑾面前,摇着尾巴,极其得意的样子。 阿瑾撸了一把狗身子,摸到尾巴时,愣了一下:“湿的?” 云无渡瞥了他们一眼,继续往前走。 黑狗见他们往井边走,兴奋地绕圈跑了一遭。 “小黑说他很经常来。”阿瑾翻译道,仉端小声嘀咕:“搞得跟听得懂似的。” 说话之间,他们就到了井边,井底囚禁了一轮弯月,映在水面,伸头看下去,陡然出现几颗丑陋的倒影,吓得仉端拍着胸脯缩到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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