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焦黑的虎身扔在地上。 里正之子萧大田举着锄头,被衙役一个横劈,半颗脑袋掉在地上,没了生息。 “别杀了!别杀了!”萧大脚从林子里跑出来,跌跌撞撞,泪流满面,“我在我在!抓了我去!” 一个老人拦住萧大脚,声嘶力竭:“谁也拿不走我萧家的孩子!死一个萧丫头还不够么!” “我们都是要死的人,与其活得窝囊!不如拼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衙役中有人大喝一声,“都给我打!” “我看谁敢动!” 里正暴喝,踩在他儿子的血泊里,举起了那杆木锄头,“乡亲们,拼了!” “皇天后土!无所神明!唯有自救!锄头保命!” 等到云无渡赶到之时,死者十之七八,村民们拿着木棍农具和衙役对峙,打得不可开交。 另一边,仉端被仉璋护在怀里,太监们围在前头护着两位殿下。仉端气得跳脚:“都给我住手!都给我住手!我是大宗朝七皇子!谁敢不听我的话!” 火光冲天,血流成河。 云无渡跃到仉璋仉端身边,低声道:“看见没有,天高皇帝远,没人听你的话,七殿下,做人不要太嚣张。” “这就是跳井的阿妹?”仉璋回头看见他背上的女尸。 “嗯。” 仉端大叫着,把令牌扔给云无渡:“大侠快上!本殿下册封你为护国大将军!” 云无渡将尸体放在地上,拔出常旭剑冲了上去,剑锋如风,再加上符箓的加持,一道刺眼的闪光落地爆炸。 萧村村民和衙役被剑气冲倒在地,云无渡站在人群最中间挽了个剑花。 “什么人胆敢——”县令之子狼狈地拿剑一指云无渡。 云无渡掏出仉端的令牌,冷声冷面:“大宗七皇子仉端有令,还不跪下!” 衙役微有动容,县令之子冷喝: “荒唐!甚么七皇子八皇子,从来没见过!” 仉端远远骂了一声:“放你他娘的狗屁!” 县令之子还要说话,云无渡剑尖一挑,一条血线飞出,“倥侗”一声,人头落地,县太爷之子怒瞪着眼睛,滚到里正脚边。 云无渡掉转剑尖,一甩,血液如线般甩到衙役脸上,他平淡地开口: “谁还敢冒犯七皇子?” 衙役稀里哗啦跪倒一大片,扔了手里的大刀大斧,老老实实磕头:“草民拜见七皇子,七皇子见安。” “上来。”云无渡挽剑,叫仉端仉璋处理后续,自己则走到一边去。 “大侠……”里正走到云无渡面前,腿一软,跪了下来。 里正断了一只手,头发披散,衣衫褴褛,他白日掩盖得极好的肉鳞片裸露在火光中,沾着不知是谁的血液。 云无渡视若无睹,甩着剑往一边走。 “救命之恩,萧家村无以回报。” 里正撩开衣裳,露出一肚子鱼鳞,“我们都得了鬼鳞病,不日就要死了,是我们萧家村对不起大脚家的,今天,我们本来决定和他们同归于尽。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公子放心,他日官府怪罪下来,我只说是我们杀的郭如!绝不牵累公子半分!” “谁说你们要死了?” 里正不可思议地抬起头。 这时候阿瑾拖着女尸走过来。 萧大脚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跌跌撞撞走过来:“这是我阿妹?我阿妹?我阿妹啊!” “是。”云无渡道,“那井里连接着一条暗河,河里有一种矿石,里头的鱼带着毒,吃多了鱼肉就会生出肉鳞片。” 云无渡垂眸看着痛哭流涕的萧大脚,整个村子里只有萧大脚没有长出肉鳞片:“你吃了鱼吗?” “并没有!”萧大脚哽咽着摇头,有问必答,“我以为那些鱼是阿妹的魂魄,村里为了活命也就算了,我是绝对不能吃的。” 可丹炉里药材不止污染了鱼,更是污染了水源。 怎么唯独一个萧大脚没发病? “不过。”里正从地上站起来,“不止大脚一人没病,” “还有一个人!”阿瑾突然想起来,“阿云,我们隔壁屋的妹妹,眼睛亮亮的那个。” “什么?”萧大脚迷茫地抬起眼,“你们隔壁屋是我家啊,我家没人了。” 里正也蒙了:“不对不对,大脚,你还有个……”他思索片刻,“诶,你家有人的,一个丫头。” 云无渡和阿瑾对视一眼,往回走去,里正和萧大脚也跟着上来。 村里深处屋舍俨然,这里离火拼现场远了些,没有受到波及,依旧沉浸在寂静的夜色中。 一行人到了萧大脚屋外。 屋子头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里正大惊失色,本来就失血的脸更白了。萧大脚也顾不上妹妹的时候,将阿瑾和里正护在身后,警惕地看着。 云无渡一步一步走入屋内,阿瑾挣开萧大脚的桎梏,追上云无渡。 云无渡一脚踹开木房门,一条黑狗端坐在里头,摇着尾巴,“汪汪”了两声。 阿瑾从云无渡后边冒出头,搂住黑狗的狗,狠狠撸了两把:“是小黑!” 云无渡在屋里转了两圈,再没别的人了。 萧大脚将阿妹抱到床上,扶着里正坐下,掏出一把干草扔进嘴里嚼了嚼,吐出来捂在里正断臂伤口上,里正惨叫了一声,险些晕死过去。 萧大脚略带歉意,看向云无渡和阿瑾:“恩人,狗恩人,你们给我的金虎草用完了,我只能给里正用点晒干的。” “汪!”黑狗叫了一声,爪子拨了拨,一根金灿灿、鲜活活的金虎草出现在众人面前。 “啊!小黑!你从哪里找到的?” 黑狗得意地甩甩脑袋,大耳朵啪嗒啪嗒的。 原来狗也会得意忘形啊。 云无渡看着地上的金虎草,捡起来嗅了嗅,走到里正旁边,断臂肉眼可见地愈合了,虽然没有断臂重生,但是也长出了细细小小的肢芽。 同时,肩膀上的肉鳞片也肉眼可见地抚平了。 不止他发现了,萧大脚也注意到这点,他结结巴巴地说:“对了,村子里除了我,还有一些猎户,他们经常到山里收药材,后来山里有老虎之后,渐渐就不去了……” 说着说着,他也注意到了这点,脸色苍白:“也就是那个时候,鬼鳞开始在每个人身上长出来。” 原来如此。 既是仙丹,也是毒药;既是毒药,也是救命药。 里正渐渐苏醒,眼里含着热泪:“有救了,都有救了。” 但还是有问题。 云无渡皱着眉,他还有许多疑问没解答,比如山里还有什么,为什么仅仅一只虎就让村民这么忌惮;金虎草是什么药材,为什么有这么强劲的药效;已经死了的萧阿妹是怎么跳井的…… 疑云成团。 不过事到如今,纠结于此也没用了,云无渡不可能耽搁路程,他要做的事情从来都不是救苦救难。 云无渡拿剑敲着桌子,三言两语把这件事翻过去:“只是皮肤病罢了,用了金虎草之后,记得去县里找大夫看看。” 里正重重点头,涕泪四流,忽然嚎啕大哭起来:“我的儿啊!” 云无渡头皮发麻,转身走了,阿瑾跟在他身后,牵着他的手,回过头看着后头的里正:“为什么他哭得那么伤心,他不是能活下来了吗?” 云无渡摇了摇头:“不知道。” 人啊,一腔热血。 人之将死,义无反顾,慷慨淋漓,什么也不怕。 可一旦知道,还能好好活下来的时候,丧子之痛、愧疚、懊悔和后怕,瞬间涌上心头,就会责备起自己——为什么活下来的是自己、是否再忍片刻就会柳暗花明? 但凡给他们一条活路,他们有的是本事活下去,怎么会想着造反呢。 回到那间茅屋,云无渡推开院门,心情有些沉重。 结果一进门骇了一大跳,院子里放着两具无头尸,半面头颅,头身藕断丝连,脑浆流了他院子一地,场面极其凶残。阿瑾低声惨叫,背过身去。 云无渡牙齿咬得咯吱响,不用说,肯定是那个神经病干的。 走过去一看,地上果然写了几个字:“看,房梁砸脸”。 云无渡铁青着脸处理了两具可怜的尸首。 阿瑾坐在床上,惶惶看着他,递给他金虎草,是那株黑狗新发现的。 云无渡的伤总是好好坏坏,稍一运功就再次迸裂,有了这草药算是帮大忙了。 拿过金虎草,低声道谢,云无渡在阿瑾一边打坐:“睡吧。明日,早些上路。” 翌日,天刚一蒙蒙亮。 云无渡两人一狗收拾妥当,正准备出门,却撞见了萧大脚。 村子里黑褐色的沙土依旧没有清理干净,弥漫着烧焦的草木灰味道。 “我阿妹尸身不见了。”萧大脚憔悴说,“想必是她不想回家……”他沉默片刻,“随她去了。” 云无渡十分想揉额头:为什么尸体不见了不去找,反而一脸欣慰啊。 不想多管闲事,云无渡带着阿瑾离去,萧大脚追了上来,噗通跪下了,磕了一个头:“带上我吧。” 一个八尺男儿,豆大的泪珠一颗颗砸进地里:“不管你要去哪里,要干什么,我都可以,我只想报答你的恩情。” 云无渡想吓走他:“如果我要杀人呢?” “那我也跟着!我学!我学……如果有一日,我要拖累您了,求您一剑先把我杀了!” 萧大脚仰起头,那张方正粗糙的脸上被泪痕冲出两道线。难以想象,这个年纪不大的农民孩子经过了怎样的苦难磨砺。 “我什么牵挂都没了,让我跟着您吧。” “我不需要。” 阿瑾迟迟没有跟上来,云无渡不耐烦回过头,看见阿瑾和黑狗歪着脑袋看着他,一人一狗,出奇的相似。 云无渡没好气道:“干什么?走啊!” “阿云也会不要我们吗?”阿瑾黑黢黢的眼珠子看起来无辜,他追上来牵住云无渡的手。 两只冰冷的手掌相牵,云无渡打了个寒颤。 阿瑾认真道:“阿云不需要我们,是我们需要阿云吧。” “阿云以后会不要我们吗?如果不要我的话,可以提前和我说吗?” 云无渡默然片刻:“行。” 瞬间,常旭剑出鞘,锋利的剑刃搭在萧大脚脖颈上。 “若你背叛我,我就先杀了你。” “是。”萧大脚直直看着云无渡,举起胳膊歃血为盟,一滴滴鲜血沿着手腕滴落尘土中。 萧大脚掷地有声:“苍天可鉴,黄土为证,我萧大对天发誓,此生来世,生生世世,对您忠诚无二,若做出背叛的事,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死无葬身之地。” 云无渡收起剑:“约法三章。” 阿瑾笑着说:“我知道是哪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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