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拉着木板车,摇摇晃晃,吱吱嘎嘎地远去,两道深壑留在水泥路里,又被纷乱的脚印抹去,那三点火把犹如鬼火飘摇,远远离去。 仉端小心地扫一眼老汉的背影,又瞥一眼独自流泪的程青放:“要……先去找二师姨吗?” 燕巽摇头:“收到纸鹤时,她们就说要去夷山寻我们,只怕这个时候与她们擦肩而过了。” 一直站在一边默不作声的云无渡忽然开口:“无妨。进去看看。” 四人边推开了那半扇烧黑的丞相府大门,跨过倒塌的石头堆,云无渡召唤出火灵,三三两两飘荡在空中,像萤火虫,也像簇簇鬼火,照亮了一方天地。 丞相府相当大,借着火灵,依旧可以从残垣断壁和逢春枯木上看出昔日荣光。 他们站在原本是内院的地方,环顾着四周,程青放坐在院中石椅上,摸着旁边的竹叶藤蔓,哭得情难自已。 云无渡将手心贴在石桌上,掌心下似乎有源源不断的热量涌入他的身体。 他闭上眼,那场早已被他忘却的烈火,一瞬间再度吞没了他。 地上并无明显的尸骸,地板被火烤得梆硬,踩上去,发出空空洞洞的声音,想必当年起了一场很大的火,除此之外,再也看不出更多痕迹了。 时隔多年,疯长的植被也逐渐覆盖了烧焦的屋瓦。 仉端忽然出声:“呃,其实……那个,我带了澄心镜,要看看吗?” 燕巽:“这里并无当事人,是显现不出幻境的。” 仉端搓了搓胳膊,他站在这间宅子里,不知道是不是夜里起风了,毛骨悚然,脊椎发颤:“不会。天判说了,只要在现场,物品保存完整,【气】未散去的话,还是可以的。我试试,试试又不亏。” 他说做就做,当即掏出澄心镜,摆在石桌上。 雾气升腾。 一层乳白的雾气漫过焦黑的土地,盖过青青郁郁的竹林,忽然,一个人影急匆匆掠过云无渡的肩膀,他猛地回头,发现这一幕,他似乎看过。
第55章 夷山剑7 “师姐!”那人高声笑道,追上前头的女子。 那女人停住脚,转过身,露出一张凌冷清丽的容颜,怀里抱着一个小男孩。 云无渡忽然愣在原地。 “师姐!”程青放失声,他话刚说出口,两行泪淋漓淌了下来,“师姐!别信他!” 他的声音凄厉尖锐,云无渡只觉得头皮发麻。他应当是见过这一幕的,而且不止一次。 时隔多年前的程宓龄展露笑容:“常旭,难为你赶过来了。” “哪里的话。”常旭君掀开小孩子的虎头帽看了一眼,在看到小孩子眉心时,他微微一怔,伸手轻轻点他眉心,笑了一声,“这就是我的小侄子么?嗯,冰雪聪明,是天生的仙君道体。” 程宓龄不欲多言,冷冷清清道:“还没长开呢,你怎么看得出他冰雪聪明。” 常旭君嬉皮笑脸道:“师姐的孩子嘛,肯定是聪颖的。” 他忽然像是记起了什么,四处回头看了看:“对了,师姐,你家夫君呢?” “圣上有旨,进宫去了。” 常旭君神色莫名:“师姐真是伯乐相马,一说入世,就嫁了个好郎君,走马探花,白衣卿相。” 程宓龄怀里的孩子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程宓龄怜爱地哄了哄他,对常旭君道:“阿云困倦,我带他下去歇息,前头还要劳烦你替我多招待诸位长老。” 前厅灯火通明,把酒言欢,打趣划拳的声音震天响,正是常旭君带了的一众修真人士,程宓龄又不好把人轰出去,只能留下来开席宴请。 常旭君神情一滞,放下手,嗫嚅道:“师姐,你是在怪我说漏嘴,害得修真界相熟长老们都来拜访吗?” 程宓龄默了片刻,摇头:“你也不是有意的。” “师姐,各位长老只是听说你喜得麟子,前来恭贺。当年稷山白智怀胎三年,想方设法,不也是生下一个天生道君,一出生就比得过修真界苦修百年的道君的功力。有她一个珠玉在前,全修真界的人都在看着师姐呢。” 程宓龄蹙起两道长眉:“只是常旭,人生在世,太出风头了总归不好。我已离开夷山,修真界如何也不关我的事了。” 常旭君语气急了两分:“怎么不关?师姐,你当年可以和稷山李闻齐名啊!他自诩修真第一人,可你全修真界公认的飞升第一人啊,可如今他都要压过我们夷山一头了!” “常旭!修真入道不是你这个心性,你若是心里执拗,就越发突破不了关卡。” 常旭君沉默了片刻,再一开口,语气神情变了两个度:“呵,师姐是在教训我么?” 程宓龄凝眸看他。 常旭君不偏不让,咄咄逼人和她对视:“如今,你是以什么身份在教训我呢——师姐若是真的要大隐隐入市,那就不要将密宝攥在手里。” 程宓龄脸色渐渐凝重,将怀里的孩子抱给侍女,等侍女远去,她才语重心长道:“常旭,欲成大事者,必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世间从没有坐享其成的好事,更没有一步登天的法宝。” “那他李闻怎么就有。”常旭君冷笑,“你以为我不知道,是我跟你不亲近,你只想把秘方留给你的亲师弟,不管我们夷山其他人的死活。” “夷山人人都是我的亲人!” “远近亲疏有别。程宓龄,我叫你一声师姐是情分,叫你一声掌门却是不合情理的,你说夷山都是你的亲人,可偏偏你独独对青放那个蠢蛋好!我呢?我常旭又有哪一点不过他们?你为什么不举荐我为掌门?还有,夷山剑在哪里?老掌门临死前明明给了你一个秘匣子,你为什么偷偷藏起来?” 程宓龄本来想解释举荐掌门一事,听到常旭君提及老掌门遗言,神情一肃:“你知道?” 老掌门咽气时,只有她一人在场,其余弟子全部遣散到殿外,不许人进。 常旭君散漫地扬了扬眉尾:“我当然知道,我还是亲眼看到的呢。那里面是什么?飞升的秘密?还是长生的法诀?” “常旭……但凡是其中两个,掌门师尊都不会死。” “谁知道呢。”常旭君冷笑,“说不定是他们没得缘分。” “常旭!” “死者为大?师姐,你又要教训我?可如今,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是你。”常旭君缓缓拔出佩剑,“你虽然废了全部功法,可法诀口号什么的,都记在你脑子里,这也叫断出修真界吗?更何况,刚刚和我那大侄子一见面,你那个孩子……是天生的仙君啊。” 他低声笑了笑:“多好啊,一出生,就比别人多修炼了百年。我的好师姐,你怎么不教教我?要怎么生出一个好儿子呢?” 程宓龄眼神全然冷了下来。 她甩袖转身要走,常旭君“唰”的一下,长剑破风,挡在了她的面前。 “常旭!你这是要干什么?” 身后猛地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动静,程宓龄犀利地望过去,前厅跑出两个呼天喊地的仆人,两人看见程宓龄,眼睛一亮,正要开口。 忽然,被一柄飞剑贯穿,两人交叠着倒在地上,血流了一地,还在拼命朝程宓龄这边爬来:“夫人……跑……” 程宓龄飞奔上前,可还没走出两步,她猛地捂住心口,扶着院中榕树,俯身呕出一口黑血。 常旭君跟在她身后,凉丝丝道:“师姐,人间繁华,迷了你的眼睛,让你都这么不设防了?你教我的,事事谨慎,怎么落到自己身上,连吃了三年的毒药也不知晓?” “你……你给我下了毒?”程宓龄强撑着站稳身子。 “常旭君,怎么把客人晾在外头好等?本尊这把剑,可不喜欢沾到凡人的血。”钟子巍走出前厅,呵呵笑着,把视线移到程宓龄身上,“呦,夷山掌门,好久不见。” “说笑了子巍长老。”常旭君朝他拱了拱手,“小道的家事,再给我一刻钟时辰。劳烦长老带着大家在院子里逛一逛。” “呵呵。慢慢讲,都是一家人。”钟子巍意味深长瞥一眼程宓龄,扬长而去。 常旭君扶着程宓龄,低声道:“师姐,真是不好意思了。师弟也不想的,只是师弟要跻身修真大会中,总要有个投名状。好师姐,师弟知道你最怜惜我们这些兄弟姐妹的了。” 程宓龄闭上了眼睛,潺潺血水从嘴角流了下来。 “你别怕,我和他们说清楚了,只需找密宝,不许多做别的事情,你只管信我。” 云府内外响起凄厉的惨叫,程宓龄猝然睁开眼,讥讽道:“这就是你所说的?” 常旭君猛地沉默,过了一会儿,耳边的惨叫越发嘈杂,他反而露出放松的笑,破罐子破摔:“是……我就是这样的人,师姐,你是在想你那个夫君吗?别等了。他回不来了。” 常旭君把程宓龄扶到院中石桌坐下:“你在这里坐着,我去寻寻我那个仙君小侄,我倒要看看,他们当神仙的,是不是骨子里就有不同的地方。” 他正要转身,程宓龄手中忽然幻化出一柄金色长剑,朝他心口刺了下去。 常旭君似乎后脑长了眼睛,堪堪避了过去。 “师姐!夷山剑果然在你手里!” 金剑无风自动,和常旭君厮杀在一起,程宓龄趁机而逃。 “常旭君,可要助力?”驳运道人路过,佝偻着腰背,手里拖着一具开膛破肚的尸首,在他身后,是数十个慌不择路的仆从婢女。 驳运道人这么一说,手上甩出驳运剑,一击将金剑击飞,金剑落入院中竹林,再也没飞出来,常旭君暗暗骂了一句,却很快扬起笑。 常旭君朗声道:“驳运道君,杀了一人,拿一段俗骨,没有一点用,不如晒干了当柴烧。” 他剑一提,不远处又一个侍卫倒下。 “老朽比不得你,我抢不到那具仙骨,拿点凡人骨头炼化丹药也好。” “依我看,还是拿到仙人仙骨最重要。”常旭君笑着说,“快去找我的好师姐,我给她下了药,必定是跑不了多远的。” …… 接下来就不用看了。 接下来的每一幕,云无渡都在源仙台看过了,每一幕……都刻在他的灵魂深处。 接下来,就该是程宓龄拼死送孩子出府,被田英怀围堵,最后惨死他手,而那个孩子,也流落街头,家破人亡。 一座府邸,从歌舞升平温馨平和,到人间炼狱,不过呼吸须臾之间。 修真者漫不经心游走其中,提刀砍剑,犹如劈瓜切菜,凡人血流成河哀嚎漫天,他们却一脸平静地切开热气腾腾的肉体,挑选其中最合适的部分。 不知从哪里开始烧起了大火,沿着房梁走廊,烧得通红,练成一小片起伏的山峦。 烈火,吞没了云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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