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凉风不断,他身上仍是薄衫,甚至没用灵气庇体,只让冷风灌过吹了会觉得受凉的薄衣。 身上也不觉得冷。 凉风从白玉京吹入殿上,殿前香炉薄烟聚散。 谢危楼整装站在殿前,周围满是乌沉沉的人。身边,一袭青衫夺目,葛先生年事已高,白须白眉,精神矍铄,手上拄着拐,沉吟片刻,看向谢危楼道:“重光。” 谢危楼颔首:“重光在。” 葛先生:“你从来行动都很快,今日催了两回都不见你来。” 谢危楼:“出府时稍有耽误,必不二犯。” 葛先生收回视线,思虑后答:“白玉京不比在外头,有些话我不能在这里说,但是重光,有爱、有憎,便是有了软肋,这话你可明白。” 谢危楼:“师父请讲。” 葛先生:“我竟不知道你们是什么时候的事。”
第110章 卷三一场欢喜忽悲辛 寒风透骨,谢危楼立在风口,听了会儿凛凛风声,视线投去,没有任何的回避和退缩,身至白玉京,很多话不便直接说,他却答得很坦诚:“师父,我一早就想要这个人了。” 葛先生目露疑惑,追问道:“他给了你什么?” 他摇了摇头,白眉紧皱,极不认同道:“你和他心性截然不同,他在白玉京如此冒进,不知树了多少敌,让多少人不快,仗着那身天赋和肆意的心性,就算能为白玉京兵部做事又如何。他想上朝就上朝,想告假就告假,如此狂徒,实在糟蹋天恩。” 谢危楼沉声问:“师父,你觉得什么又是对的。” 谢家除名的那些年月,谢家人在各州分散,葛先生在古战场领兵多年,身子骨早就被糟蹋得无法直立,他是谢家的功臣,谢危楼受他教诲多年,从来没有忤逆过一回。 百年来,谢危楼第一次对葛先生语气那么重。 谢危楼:“师父,修士立身之本不在白玉京上如何。” 葛先生:“我教诲了你那么多年,道理不需要我再说第二回 。” 谢危楼很少在长者面前争长短输赢,却据理力争道:“师父。我从来不管别人眼底他如何,学生一直清楚他的样子,微时数十载,他陪学生走过,幻境里滚过的那些路,学生最清楚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葛先生答:“重光,世人在情爱面前就会被遮蔽。为师当年也同你一样,爱之则不觉其过,恶之则不觉其善。旁人眼里的人和你眼中的人,本就是两类人。” 葛先生年已古稀,算上白玉京开都之初,他算得上看遍了白玉京三代更迭。 谢危楼只在很小的时候偶然听身边人提起过,葛先生曾经的爱侣貌似西域舞姬,逃至古战场,浑身重伤,他的先生救了她,后来心悦她、爱她。 葛先生的爱侣也走过半百,却利用了他,窃取整个墨泽的舆图和机要长达数十载。 他爱人的头颅最终被墨泽的刀斩下,洒血边境。 谢危楼不会刻意去提及旁人的伤痛,只问道:“师父,你可曾后悔过。” 他不觉得凌翌和那个舞姬一样,更不觉得葛先生后悔。 “于己无愧。”葛先生颦眉答,“于墨泽有愧。” 谢危楼:“可师父,我要的,就是这个人。” 白玉京大殿上的门被推开了,殿内灯火辉煌,照亮了漆夜,流淌出一地金黄的光。 谢危楼的影子在殿前拖得极长,他回首望了会儿葛先生。 葛先生:“重光,来日若有一天,也会发生一样的事,为师也不想你两难。” 谢危楼上前领命。 座下人居于下方,气势却凛然威慑。 仙主垂眸盘了盘腕上白玉柱,他已见了老态,冕旒覆面,华服之下,两鬓斑白,用苍老的声音答道:“此番调你是为密令,寡人不想让太多人知晓。谢将,寡人要你此番去墨泽,调遣八十万白玉京修士,以夺失地。” 令不外传。 谢危楼来时也不知要收墨泽,他才想起在凌翌府邸说的那句,尽快回来。 他还是要违约。 最快都不可能一年回来。 仙主视线定定又道:“此番凯旋,谢家旧时有的,往后只会多,不会少。寡人还会给谢家一个殊荣。” 这样的殊荣没什么好要的。 谢危楼应答下了,他做事不为白玉京,只为墨泽、两界,太多的事情要放得长远。 可唯独他没有做对一件事,也是他最想做对的一件事。 出征之前,天近鱼肚白。 谢危楼还有一刻钟的时间,他还未上点将台,指节节上点着传音镜,一下一下。 临走时,他仍在回响葛先生的话,脑海里再次浮现了凌翌紧绷的样子,还有那句“不喜欢他离开。” 凌翌只是没往重了说。 其实那句话真正的意思是,他不喜欢他这样。 谢危楼点亮了传音镜,日头缓缓从地平线升起,他在淡淡的白光中,对凌翌说了一句话,耐心等着。 …… 对面没有答应他。 谢危楼只是又耐心地说了第二遍。他没有找旁的理由,只是陈述着对错,最后道:“对不住。” 或许,凌翌要的也根本不是消气。 他不想再给凌翌空想的保证,他除了自己,很难说到底能给出什么承诺。一年不见,对他来说也是煎熬和等待。 还是没有回音。 谢危楼答:“我想回来以后,等你说我,怎么样都可以。” “我想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最后一次,再等一等。” 音落。 传音镜黯淡了下去,谢危楼上了点兵台,趁暮色尚在,又没入了夜色。 传音镜亮了又亮。 凌翌沉沉地榻上醒来,桌上卷轴沙沙翻滚,风吹满地,他抬头望着漆黑一片的房间,窗外还在刮冷风,头疼得像宿醉,额角突突直跳。 傀儡人低头帮它把纸张一页一页地捡起来,它很笨重,指节也不灵活。 凌翌府邸内有很多傀儡人,看上去都很像,却都被他取了名字,动作慢的,就被他叫“吞吞”。他还没来得及和谢危楼说。 如今,这人都不在了。 他还想他做什么。 傀儡人吞吞晃着脑袋,帮他整理好书卷,很贴心地给他亮了盏灯。 凌翌忽然觉得鼻酸,头疼感尚在,他想起来,无论沉睡与否,谢危楼都会在榻上给他盖衣,把他叫醒,拍着他肩膀。 在外门的幻境里,他累得爬不起来,谢危楼还会撑着他,喊他:“朝前走。” 谢危楼答应过他会一直陪他。 凌翌忍不住胡思乱想,时日已长,他会不会和谢危楼一直这么下去,久到见不到对方。周围空荡荡的声音像是无孔不入的刀,实在太安静了,安静到让他发慌。 他讨厌这样的沉寂得像死水一样的日子。 凌翌吞下叹出的一口气,问出了那个困惑自己多年的问题。 他能不能不那么在乎白玉京和谢危楼。 可他想谢危楼时心跳会变快,离别时,心口会发痛,好像承担太沉太沉的东西,完全让他放不下,割舍不去。 传音镜亮了亮,凌翌没注意到镜上的光华,他听到府邸前有人叩门,傀儡人给来人开了门。这里除了谢危楼,只有他身边人才有如此特权。 木门被推开,门前出现一角素衣白影,来人清冷出尘,模样肃然,朝凌翌扫了眼,便颦眉。 轮椅声渐渐靠近。 凌翌反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周洵清:“谢危楼托我平日多照顾照顾你。” 凌翌拒绝道:“我没那么麻烦。” 周洵清冷言:“你以为我想照顾你?”他冷哼一声,眼底的嫌弃和介意藏也藏不住。 傀儡人被他这声吓到了,躲在窗后,露出半个脑袋偷偷地看。 凌翌看也不觉得周洵清讨厌。白玉京多的是佯装和气的人,如此直接、正常的情绪,放在眼底都成了难得和真实。他扯了扯嘴角,问道:“是我碍着你和你妻子了?” 这话说得随意。 周洵清避开视线,动了动白衣上的指节:“宛娘也去了前线。” 整个晚上,凌翌都在昏睡,他当然不知道白玉京发生了什么,事已至此,才有了脱节的实感。 凌翌旋即道:“谢危楼不是去边境,怎么会去墨泽?” 周洵清压下脾气,嫌恶道:“鬼知道你这些年怎么留的白玉京,你在白玉京既不留眼线,更不留信使。忘川主和仙主在墨泽有约,这事虽没有声张,但几乎人人都知晓,谢危楼去墨泽分明是开战。” 凌翌:“他有几成胜算。” 周洵清:“能有三成都算好。” ---- 谢谢苏坎的猫罐头! 凌:狗屁老头,好大一个帽子 谢:你cpu他
第111章 卷三笑面虎 凌翌和周洵清平日里不讲私事。 周洵清坐在凌翌的对面,几乎把他的神情一览无遗,他看清了凌翌脸上的变化,在那个瞬间,凌翌如同被什么泥塑住,他变成了一座石像。 凌翌眼底变沉了,这个人从来爱笑,很少蹙眉。 他别开视线,压着语气问道:“谢危楼为什么要去?” 周洵清:“放眼白玉京,除了谢危楼,还有能去的人么。” 凌翌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座丹炉,外面是石塑的,里面是烈焰般越烧越热的火,有什么东西像在心底炸开,一旦炸开以后便再难收敛。 凌翌痛问:“白玉京那么多人,怎么就没有一个能够用得上的人。” 周洵清收敛神情:“除了他还剩什么人,你在白玉京也不可能相安无事。” 凌翌:“我没觉得自己会。” 窗外的傀儡人被这一声彻底吓到了。 凌翌声音不响,自开府以来,他没这样沉沉地说过话,傀儡人跑得远远地,只敢偷看。 凌翌揉了揉自己额头:“仙主治白玉京有那么多问题和弊病,殿上做事的到底有几个人。” 周洵清没有作声。 凌翌自顾自道:“我和谢危楼在外门看到很多事,去过下九界,滚过古战场,下九界的人不能上来,上九界的人还分高低贵贱。他想让谁家倒台就倒台,明明有那么多可以做的事情,白玉京——” 脾气收不住。 他只剩下最后的教养把周洵清请出去。 凌翌长长吐出一口气:“抱歉,我脾气收不住了。” “谢危楼就是知道你会这样生气。”周洵清所有的脾气好像都用在了谢宛清身上,“你以为我想管你?谢危楼知道你会发火,你那副做派,朝中没有一个人看得惯,就是你身边的人都恨不得骂你。谢危楼骂过你没有。” “放眼白玉京三百年,没有一个人比谢危楼治军更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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