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青临皱眉。万生镜千百年来从未出现过这样的反噬。 玉珩粗重喘息着,忽然道: “帮我造一片幻境。” 青临青川愣了。 古藤一族与万生镜同起源于伏羲神木,天生有显化欲念的能力。 万生镜能让人看到心之所向,古藤一族也能幻化一片类似的幻境。 不知多久之前,两个小童子恶作剧时想要造出一片幻境,捉弄仙君,窥视仙君心中所想。 可玉珩仙君是神玉化人,澄澈道心中连凡俗的七情六欲都冷淡,哪来的什么执念与妄想。 于是幻境里只有一片浓雾,什么都看不到。 仙君随意挥了挥手,轻而易举就将幻境搅散,还顺便罚了他俩去扫山门前的阶梯。 从此,青临青川就知道了——玉珩仙君无欲无求,看不到幻境内的痴妄。 可是今天,仙人却又说要一片幻境。 两个小童子对看一眼,默契地没有多问,调动灵力将屋内完完全全地化作了一片绿雾。 直到此时,他们也以为幻境也会像以往一样,根本只有一片虚无。 可是下一秒,那雾气居然浓得吓人,完完全全将玉珩吞没进去。 …… 待雾气略微消散,玉珩遥远看到了烽火硝烟中的随云山。 地面裂开一道深渊巨口,无数厉鬼妖魔似乎竭力从那里爬出来,又顷刻被细密如丝的灵力拖拽着拉下深渊,坠入猩红的血湖,凄厉的惨叫震耳欲聋。 横尸与废墟间,有一道浴血的身影跪坐,手中捧着断裂的一支玉簪,仓惶地看向他: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为何?为何? 他听见自己回答:天道如此。 就像听见了多么荒谬的答案,绷断了最后一根弦。 那人顿了顿,阖眼。 半晌,颤声笑起来,声音酸涩嘶哑:狗屁的天道! 魔渊的裂口近在咫尺之遥,那人起身,踏着无数尸骨堆积出来的血路一步步走来,那双眼眸也逐渐猩红。 魑魅魍魉,厉魔哭嚎。 眼前场景,赫然要与那日万生镜里的魔尊灭世之相重合。 玉珩一震。 须臾之间,他如被人夺舍一般不由自主,待反应过来,一道凛冽的的剑光已经扫了出去。 那人躲也没躲。 重创之下,一个趔趄,半跪在地,连带着手中的玉簪也掉落在旁。 那人抬起头,直视而来的目光中带着挑衅笑意, “如何?要杀我吗?” 玉珩浑身的血都凉了下来,近乎无法自控。 玉珩仙君杀过那么多妖魔恶人。 他自然无比清楚,修士的灵丹养在丹田,修为被废,人尚且能苟活。 而魔族的魔丹生于心脏,共生共死。 于是玉尘长剑直直朝着对方的心口刺去,不留余地。 但也正是因为他知道。 所以剑芒刺入血肉的刹那,玉珩握剑的指骨用力到苍白,竭力反抗着那一股无形的控制,将剑推偏了一寸。 他这个动作太微弱了,微弱到近乎本能。 被血模糊了双目的郁明烛没有看到。甚至连他自己都无从察觉那一瞬以为自己要亲手杀了那人的恐惧。 “玉珩,你真要杀我?”眼前之人死死盯着他的脸,抬手紧握上剑刃。 血一滴一滴地自掌心流下,郁明烛浑身都疼到蜷缩,心如刀绞。 脚下魔渊的裂口在缓缓闭合,九道禁制逐个落下,轰然巨响穿云裂石。 但他都不在乎。 他只是拼了命似的,执着地想要从那张一贯清冷的面容上找出些不同的神情。 痛苦,悲伤,悔恨……或者,哪怕仅仅是一点遗憾都好。 找了半晌。 却自嘲地笑了。 因为都没有。 ——玉珩仙君铁面无私,又怎么会为一个罪该万死的魔佞生出半分遗憾? 恐怕日后还要欣喜,庆幸,终于摆脱了他这个附骨之疽! 浓艳的眉眼染了血,肆无忌惮地笑声在腥风中荡然回响。 “你明明说过魔也有善恶之分,绝不滥杀任一无辜生灵!你说信我,护我……我从不轻信于人,唯你一次例外!” “我不该信你。” “是我错,我不该信你。” 与此同时,玉珩浑身的经脉都似被看不见的丝线牵缚着,一举一动皆不由自主。 他在那道痛极恨极至极的目光中,毅然拔剑,伸手,将郁明烛推入万丈深渊。 当日当时,魔渊滚烫的风扑面而来,模糊了感官与知觉。 可是如今在幻境,玉珩睫羽轻颤,忽而觉得眼下一片濡湿。 他抬手去摸,摸到了一滴眼泪。 …… 从幻境里出来,玉珩缓了许久。 凡间修道之人总有一念之差,便走火入魔的,譬如那罗刹鬼王。 以往玉珩仙君从来没有这种顾虑。他自认心境清明,守正不阿。 可是如今,就像激流洪水的河岸开了一道口,全都崩塌决堤。 再看万生镜时,玉珩就不由自主想到更多。 那个时候的他还不知道天道到底代表着什么,只是隐隐约约觉得古怪。 自己为何会言不由衷,行不由心。 一年之后,仙人去了一趟南海,将万生镜交托给心境澄澈的鲛人一族保管。 还特地百般嘱托,千万莫要触碰封禁,莫要被万生镜蛊惑心神。 …… 温珩回去时,郁明烛倚在床榻上,垂眸兀自翻弄一截红珊瑚。朱红的珊瑚枝和他匀长白皙的手指相称,更显得他肤如冷玉,近乎无情。 温珩道: “我有正经事与你商量。” 郁明烛抬眼瞧了他一眼,本是想要说些什么,可是目光一落,落在他腕上。 那里那片眼熟的青鳞已经被钻孔穿成了手链,半掩在青色的广袖里,刺目得很。 于是先前的话便尽数咽了回去。 郁明烛薄唇一抿,淡淡问, “什么事?” 温珩深深吸了一口气,道: “万生镜。” 话一出口,陡然静默片刻。 郁明烛好笑问到, “你知道我是为了万生镜而来的?” 温珩点头: “猜到了。你不也猜到我也是为了这个吗?”片刻,又皱眉, “不过如今,只怕他们不会轻易交出来了。” 原本温珩来拿,算物归原主。 郁明烛想要,那算巧取豪夺。 但是现在,物归原主也好,巧取豪夺也罢,恐怕都不那么容易。 郁明烛的笑意逐渐冷了下来。 他一旦不是真心要笑的时候,总习惯这样若有若无地勾着唇角,显出几分凉薄的讥讽。那双狭长眸子里闪着寒光,薄唇间吐出的话语要多残忍有多残忍。 “无妨,我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们若不交,我便硬抢,然后血洗整座蓬莱宫,把那些长尾巴的怪物都杀了,丢去魔渊喂魔兽。” 温珩觉得他就像狼崽子龇牙咧嘴地说胡话,也没多在意, “不仅仅是鲛人,剑宗那些人上次来找你打问万生镜,恐怕也是有意于此,只是不知道他们要万生镜究竟意欲何为……” 他拧着眉,凝神思忖,听见郁明烛缓缓道, “他们啊……多行不义必自毙。我如今没空搭理他们,等日后空出手来,一起杀了就是。” 这魔头说着,忽而又粲然笑起来,俯身过来,指间缠绕起他的一缕垂发, “相较之下,我更好奇你为何要找这面镜子?” 郁明烛不知昔日的玉珩仙君为何将万生镜置于南海而不顾,更不知那镜上藏着他半块碎裂的灵丹。 郁明烛只是……发现他身上有诸多事情超出掌控,于是便近乎本能地觉得惶恐。 如同狼犬习惯于将猎物囚困于爪牙下,或许猎物不挣扎不乱动时,狼犬还愿意伸出湿红的舌尖,温柔舔弄一番。 可一旦猎物露出一分半毫要逃的意愿,狼犬便立刻猩红着眼睛露出獠牙,不管不顾地撕咬上去。 只不过眼前的这只狼犬披了张美人面,会将一切阴暗的欲念藏于无害笑容之下。 直到此时,那种失控感愈演愈烈,快要藏不住了。 宁渊说得对。温珩在一步步变成昔日那个玉珩仙君。 郁明烛的呼吸愈发沉重灼热,沉沉盯着眼前之人,甚至在心中衡量。 他原本在南海的计划被温珩的出现而打乱。那如今,他是应该放任温珩去拿万生镜,打破那个计划,还是应该…… 应该将猎物彻底囚缚,哪怕要承担一点猎物怨他,恨他的风险? 温珩本能地从那目光中捕捉到一丝危险气息,甚至下意识退了半步。 可还未来得及更多反应,就倏地一阵轰隆作响,地动山摇。 震耳欲聋的巨响中,整座宫殿坍塌倾覆。 温珩只觉得腰间一紧,郁明烛拦腰带着他从海水中飞溅的碎屑残片中掠出,退避到外面的安全地带。 待震动逐渐歇止。 他听见周围无数鲛人的悲泣—— “长生殿坍塌了!海神降罚了!” — 这章有点糙,等我再修修 ——
第56章 好哥哥 蓬莱宫主殿前,两名守卫将三叉戟交叠横在了温珩与郁明烛眼前。 “大胆罪人!你们竟然还敢出现在蓬莱宫!” 他们的眼神充满敌意,三叉戟裹着寒劲席卷而来。 郁明烛身形一侧,将温珩护到身后,而后一道灵刃轻而易举拨开了戟尖。 他还欲动作,手被温珩不动声色地按了下去。 果然,在两名守卫再一次动手之前,殿内响起一声, “都退下,让他们进去。” 层层水雾中,祭司显出身形,不疾不徐朝着两人做了个礼,而后道: “鲛王陛下在蓬莱宫坍塌前,亲眼看到了剑宗弟子鬼鬼祟祟,偷窃圣宝。” “圣宝失窃后,海神震怒而降罚,一线天开裂,长生殿坍塌,余震甚至波及蓬莱宫。” 他顿了顿, “如今,鲛王陛下在里面审判罪人,还请二位前往一同观刑。” 他让开了道路,彬彬有礼请两人进去。 可是旁边的守卫依旧一脸敌意,咬着牙反驳: “祭司大人,他们是罪人的同族,同样罪孽深重,难辞其咎!” 如果不是顾忌到祭司还在场,那三叉戟恐怕恨不得直直戳到两人脸上去。 祭司淡淡摇头, “他们二人是圣子殿下请来的贵客,纵使与罪人同族,也不可因莫须有的罪名而受连坐。退下。” “可是……”守卫一脸不甘心,却还是愤愤放下了三叉戟,狠狠瞪过来一眼。 “待陛下给那些罪人定罪降罚,南海再也不欢迎你们这种天性肮脏的种族!” …… 进了殿内,才发现这里的鲛人守卫更多,一层一层人山人海,皆是披坚执锐,气氛严肃凝重得可怕。 主位上,赫然分坐着鲛王和祭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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